菊乃井

　　几日后午间。
　　川治和清水顺着树林掩映的石板路，找到了菊乃井餐厅。进入包厢时，幸子已等候多时了。
　　“非常抱歉，路上出了点状况，所以来迟了。”川治边说着边脱下针织围巾和厚重的大衣。
　　“是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情吗？”幸子往咖啡里放了两块方糖。
　　“鹫尾町那里出了车祸，两辆私家车在路口处撞在一起了，警察正在处理呢。”
　　“冬天就是有这个弊端，结冰的路面可真是太容易打滑了。”
　　“大家的轮胎也应该换一换了。”川治说着，示意清水坐在她身边。
　　“想必这位就是清水惠子小姐吧。”幸子看着眼前坐着的端庄的女人说。
　　“初次见面，还请多关照。”清水微微欠身。
　　“惠子小姐很是美丽啊，”幸子称赞道，“在我见过的女人当中您的形象算得上是极好的。”
　　“谢谢。”
　　“你说这话的语气像是男人。”川治调侃她。
　　幸子微笑地看着川治，在餐桌底下却用高跟鞋狠狠地踢了川治一脚。
　　“嘶······”川治倒吸一口冷气，这滋味可不好受。
　　清水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你和幸子小姐的关系看来很好呢。”
　　“我们在一起工作很多年了，她帮助我很多很多，”川治说，“嗯······就像是姐姐。”
　　幸子听到川治这么描述她，很是高兴：“没白疼你这么长时间！”
　　这时，一个身着樱花和服的服务生踏着碎步进入了阁间。
　　“各位，中午好，菊乃井米其林三星餐厅欢迎各位的莅临，”服务生训练有素，彬彬有礼，将菜单递给幸子，“这是本餐厅的菜单，各位可以看一下。”
　　说完她退到了门外等候。
　　“惠子小姐，你先点吧，”幸子将菜单递给清水，“这家餐厅的怀石料理可是在整个京都都是相当有名气的哦。”
　　“我还没有来过这种餐厅呢。”清水说。
　　“其实我也是第二次来，”幸子笑笑，“在这种环境幽雅的地方吃饭，客人们的行为举止都变得谨慎起来。不过惠子小姐也不会太拘谨，说到底，这也只是个吃饭的地方，各色各样的人都来过这里。”
　　川治赞同地点点头。
　　“怀石料理有一个有趣的传说呢，”幸子提高声音，像是特意说给门外的和服女子听似的，“怀石料理原本我们这些人是吃不到的哦，它是专门给禅宗吃的点心。 ‘怀石’意为‘怀中抱石’。据日本古老的传说‘怀石’一词是由禅僧的‘温石’而来，在那个时候，修行中的禅僧必须遵行戒律，只吃早餐和午餐，下午是不可以进食的。可是年轻的僧侣耐不住饥饿，就将加热的石头包在碎布中，称为‘温石’，揣在怀里。怀石料理通常是三菜一汤，不过发展到现在就不仅仅局限于此了。怀石料理的季节性强，每个季节的食品搭配都不一样。菊乃井呢，是一家做怀石料理的百年老店，长年的文化冲击倒是让其西化了不少。不过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留下来，没有过硬的技术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可是支撑不下来的。”幸子一口气说完，然后端起咖啡优雅地喝了一小口。
　　“幸子小姐懂得可真多。”清水夸赞道。
　　川治环顾四周，榻榻米铺的地面不染一尘，在他左后面的榻榻米上黑白两色的陶瓷托起了一盆盛开的水仙花，每一片白色的花瓣里淡黄的花蕊小小地开着，周围拥簇着一片片挺立着的绿色。在靠近水仙花的墙上悬着一幅画：一轮明月在晚云中若隐若现，川治盯着看了几秒钟，感觉到晚云似乎真的在流动。
　　“可真是生动的画啊！”川治赞叹不已。
　　“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是请大家画的。”幸子看了眼门外等候的服务生还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
　　整个房间再没有其他的装饰物，抑或说其他任何的装饰物都是画蛇添足，这样的设计恰到好处，少任何一件房间就将变得枯燥无味。
　　“幸子小姐，我点好了，”清水将菜单递还给幸子，“这里的菜点做的可真是精致。”
　　“不然怎么对得起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称号呢？”幸子说这话时俨然像是这家餐厅的主厨。
　　“川治你呢？”幸子问他。
　　“午间餐吧。”川治对午餐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果然，”幸子笑起来，“难道你对任何的食物都秉持一样的态度吗？”
　　“一向如此。”
　　
　　不同的精致的陶器上分别盛放着更为精致的生鱼片、大酱汤、白米饭及其他一些烤食。这些菜在菊乃井倒变得不像菜了，像是一卷画，栩栩如生，赏心悦目。
　　“可真是一种享受啊！”幸子拿起沉甸的银质筷子感慨，“之前应该喝点浓茶的。”
　　“空腹喝浓茶可对肠胃不好。”清水说。
　　“这里的师傅们很用心啊。”川治起身，与服务员低声交谈了几句，服务员悄然退出阁间，川治看了看周围，关上门。
　　川治转过身，俯视着她俩：“秘密会议要召开了。”
　　幸子脸上的笑容在门关上时候消失不见，像一现昙花，取而代之的是极其严肃的神情。这突然的转折让相对年轻的清水有点难以适应。
　　“惠子小姐，想必您也知道我把你们叫过来的目的。”
　　清水敬畏地点点头。面前这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散发的气场实在是过于强大了些，压得清水有些喘不过气，就像跑步时鞋里突然硌进了一粒小石子。她本能的想拿起眼前的茶杯，但适时阻止了自己做出这种不礼貌的行为。川治坐下来的时候倒是好受了点。
　　“川治，直美的消失我知道你难以释怀，但是请务必放松心情。”
　　“还行，不是那么难受，”川治笑笑，“近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用，”幸子摇摇手，“或许这种事还是你来开口好得多。”
　　川治拿起面前的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讲得很慢，就像上了年纪的女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整理散乱的毛线球。整个过程花去了约摸半小时，期间有小声但激烈的争吵。三人彼此都知道的，三人彼此都不知道的事情川治都仔仔细细地阐述出来。他沿着路，一点一点地翻找记忆，终于千代小姐的事情被呈现出来。
　　“你是说她写的文章会······预示你的未来？”清水惊讶得合不拢嘴。
　　“对，但文章不一定是她写的，或许她只是一个转交人。嗯······就像邮递员。”川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你？”清水问道。
　　“这一点也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幸子的右手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消息都是通过江川和我之后才到川治的手里，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有什么意义吗？”
　　幸子侧过头看着他，发现川治嘴唇紧抿，咀嚼肌因强大的上下咬合而突出。
　　“幸子小姐，”清水对幸子的敬畏感消退了不少，她正视着幸子的眼睛，“黑格尔说过‘存在即合理’，所以我想我和你都有重要的作用，在某方面，我们可能会起到同样的作用。”
　　“道理确实是这样，可关键是我怎么去知道我对川治的作用，仅仅是催促他交稿吗？”幸子的双手摊开，一个美式的“我不知道”。
　　“别讨论这个问题了，”川治用力地挠挠头发，打断她们，“在讨论下去也只是徒劳而已。”他夹起面前的精致的三文鱼片一口吞下，连酱油都没有蘸取，“另外，还有一件事情。”
　　月光照耀下的房间很静，欲开口的川治没由来的感到一阵不安。他示意清水和幸子保持安静，悄悄起身，迈着小步到门后，猛地拉开门。
　　屋内的水仙花晃了晃。过道里只有稀索的食客声音，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川治转过身抱歉的笑笑，“抱歉，是我多虑了。”
　　“川治君最近的精神状态很让人担忧啊。”幸子说。
　　“神经过敏了，”川治关好门回到座位上，“直美消失后总是感觉身后有人。”
　　“你真应该好好睡个觉了。”幸子建议。
　　“还有一件事，”川治顿了顿，“几天前······我收到千代小姐的回复了。”
　　“她怎么说？”
　　“她说‘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臆想出来的’，我觉得十分的好笑。”说完，川治真的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千代小姐说的是真的，你怎么可能会一语成谶呢？又不是吉普赛人。”清水安慰他，“别多想了。”
　　“你们也是，事情总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糟糕，一切都会好的，”川治突然想起江川也曾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不谈了，先吃饭吧，大酱汤都凉了。”　　
　　
　　三人离开的时候，向菊乃井餐厅的工作人员们道了谢。幸子还特意让一名人员转交她对师傅们的谢意，让她能够吃到如此赏目可口的怀石料理。门口的蓝绿色的金刚鹦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活像被制成标本的木乃伊。
　　“今天的谈话内容记得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幸子狡黠的一笑，“权当我们三人之间的小秘密。”
　　“您已强调多遍了。”川治无奈的笑笑。
　　“抱歉抱歉，就当我再唠叨一遍，那我先走了。对了，有什么事情的话及时联系。”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