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插曲:黑梦(窦唯)上
作品名称:十四首歌 作者:形而下学 发布时间:2011-12-07 12:51:48 字数:6152
以下内容是我回忆疯癫时候的梦境所作,也是我获得重生的秘密所在。
我采用了日记体,这样思路比较清晰。当然,既然是做梦就不太符合逻辑,太符合逻辑也就不是梦话了。
12月18日
我最近一直迷迷糊糊的,更接近疯狂,或者已经疯了。因为我发觉我似乎在一所精神病院里,至于怎么来的,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清楚。所以我开始写日记,希望用日记记下我疯狂的过程,或者能留给医生们研究,算作我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式吧。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有什么亲人朋友,但何必考虑这么许多,我已经是个疯子了,谁会埋怨一个疯子的不仁不义呢?
昨天医生给我作了一次全面测验,我发现我智商很高——165。这究竟值得自豪还是值得自卑,我不知道。
我不喜欢考试,但我喜欢考试结果。这种数字的结果非常清楚,不像人生中的问题永远含含糊糊。
12月20日
我应该介绍一下我现在的环境。跟我大学公寓差不太多,公寓或者宿舍与家的根本区别就是家里没有管理员,换句话说在家里除了你,没人可以大模大样的登堂入室。我小时候自打有了自我意识起就希望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西方的神秘学家称之为“结界”——与外界毫无联系的自主空间,然而这理想到现在也没实现——在我感觉最自由的此刻仍然没有一个属于我的结界。
好在我现在是一个疯子,不用再考虑压抑自己迎合别人,也不用再担心别人叫自己怪人了。我闲着没事就弹弹琴,日子悠哉游哉,可惜肯定不能上网了。
这里很好,唯一让我感到不舒服的是:四面的墙全是白色的,连一副画都没有。
12月21日
精神病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一直是很好奇的。看过很多小说、电影的描述,但毕竟不真实。然而我真实的来到这里,却发现更加的不真实了。
基本上我能看到的病友只有三个人,好在都不算讨厌。
一个是“小鸟”,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因为她老是在嘟囔着:鸟儿飞了,飞走了。她是个挺清秀的小姑娘,没事喜欢抱个毛茸茸的玩具到处溜达,除了偶尔的自言自语她是很安静的。我问她最近我一直在苦思的问题:“如何才能获得不灭的火柴”。她回答:“不划亮就不灭了”。
我了个去!
再一个是“白痴”,他只穿白色的衣服,只要给他穿上其他颜色的衣服,他就毫不犹豫的把它撕破。鉴于他对白色的执著我姑且叫他做“白痴”。他比小鸟更安静,连走路也悄无声息,加上他白色的长袍像极了鬼片里的幽灵。因为他过于死寂,对他也就很难更详细地描述,反正你一见到他就再也不会忘记。我也问了他那个问题,他嘶嘶的声音说:“什么他妈是火柴?”
还有就是“老崔”了,他倒是经常来我这里串门。说的好听是串门,其实是逃出了病房——因为他是那种暴力型的病人,所以被管的比较严。他一溜出来就喜欢跑来我这里,因为我这里有琴。不过他并不懂音乐(也许曾经懂),他只会把吉他搞出巨大的噪音,把医生引来,然后被带走。当然走的时候不忘了死命的挣扎。他表现的最像疯子,事实上也的确很疯。可是他没有丧失逻辑思维,只不过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变了模样——他是英雄,医生是敌人,抗争是理想,没有理由,为了抗争而抗争。他在他的主观世界里斗争,感觉痛快,并不会累。相反,如果这种斗争一旦丧失那么他就真的疯了——真正的丧失理智。我曾思考我在他眼里是什么?也许,在他眼里我是一只再普通没有的狗而已。因为他压根就不跟我交谈。
我单独见过的唯一的医生就是杰,他很帅,长发,浓眉,有棱角的嘴唇,有点像川口洋介。就是他给我做的测验,他最常说的话就是:“OK,让我们做个实验”,语气庄重却透着滑稽。不过因为我喜欢捣乱,所以很想告诉他多数的测验结果都是毫无价值的。
当然我也问过他关于不灭火柴的问题,他的答案很专业,但是很没用,他说:“那得问你自己。”
12月22号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记得是一个人的生日。应该是个女人,应该是个我喜欢的人,因为我想起这个人感觉很舒服。可是,我记不起是谁,也不想记起。我只知道那人很喜欢听我弹琴。所以我弹了整整一天的吉他,算是给她的生日礼物吧。
明天就是平安夜,听杰说圣诞夜晚上要开个PATTY,医生和病人都参加。荒诞吧?那会是怎样的场面呢?要到那天才知道。
今天又看见小鸟,她怀里抱着个大大的咖啡猫来我房间坐着,也不说话。搞的我写日记都要等到天黑。不过她那么漂亮,身材也好,既然不碍眼我也就不想赶她出去,一个人在一边练琴。
“弹琴,手会疼。”她声音不大,也很慢,似乎不是对我说话,而是对着那只玩具猫。
“不弹琴,心会疼。”我纯粹的自言自语。
她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我摇摇头——毕竟是疯子——专心弹琴不再理她,她则安静的低下头继续摆弄猫。这幅画面好像在梦里曾见过,却不想竟在精神病院里实现。
小鸟就是这样一个人,经常在我身边出现,但经常让人注意不到。你偶尔忽然想起她,才发现她就在墙角蹲着呢。我奇怪怎么也没医生管她。
12月24日阴
昨天一整天平静的出奇,是真正的平安夜。我看着我的窗外,一棵树也没有,只有院墙一角浅蓝色的天空:平淡的天空,甚至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一只麻雀立在墙沿,也只是立着,并不歌唱。
我经常奇怪冬天麻雀是如何度过的。候鸟们为了躲避寒冷飞去南方,其他动物长长的睡去。不知道这空洞的城市有什么魅力,总能圈住这些麻雀寂寞的眼睛。或许是它们懒的躲避吧,至少他们知道冬天迟早要过去的。而我呢?我生活在永恒的冬季,已经忘记了温柔的春天。
我的世界好像极地,交替的只有昼夜,没有四季。
12月25日小雪
今天依旧寂寞,也许是因为寒冷,听说圣诞节如果下雪的话就是一个好年,我感到很可笑,因为不可能存在对任何人都很“好”的年。比如对警察而言的好,那一定就对贼不好了。所以最仁慈的神,就是啥也不管的神吧。
到了下午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墙外有些人在商量晚上的化妆舞会,讨论着化妆的问题。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圣诞节。化妆舞会也曾经只是美剧里的话题,没想到在这里——精神的沙漠(?)——能够亲历。但是化妆舞会不是在万圣节搞的玩意儿吗?他们是不是疯了?真是废话!
5点种我睡了一觉,醒来时5:10分。然后百无聊赖的发呆,直到7点。发呆和睡觉相比的确更无聊,不过发呆也有其优点:心灵不会失控——发呆下去的结果只能是精神的死寂。
我知道正常人的圣诞舞会是很疯狂的,却不曾想过这些平日里的疯子今日竟如此安静。大家似乎都沉浸在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里(那是真正的沉浸,而非“表演”。),大家都在和自己心中的“偶像”交谈,而忽略了现实。这才预示了正常人的狂欢,其实是借自己偶像之名发泄而已。
舞台上的主持是杰,杰把他长长的头发扎了起来。我也看到了小鸟,她依然抱着她的咖啡猫,好像没有化妆。杰是唯一的正常人,其他的医生都没来。等等,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医生,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么大的医院总不会就这一个医生吧。
哦,还有一个正常人——阿七。他是清洁工,瘦瘦的,总是没精打采的。我倒不是讨厌没精神的人,只是因为没机会接触他也就忘了他的存在——存在就是被感知。
杰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今天是圣诞节,没有圣诞老人,没有礼物。不过获得礼物就是为了获得快乐,大家想办法让自己快乐起来吧。”
然后他带头唱了个歌:“我想我能做的事只是沉默,放弃了沉默我将变得一无所有……”。我去!这歌词是什么狗屁逻辑啊!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很有味道。
小鸟坐着,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跟着节奏轻轻摇摆。我提了罐饮料(酒,是找不到的)在她身边坐下。眼前的景象相当奇妙。杰寂寞的歌声,小鸟机械的摇摆,还有场下无动于衷的人们——好像是阿罗德维斯的风景画:一切都很不和谐,却又说不出的叫人舒坦。
这异样的情景对我来说持续了很久小时,杰一直在唱歌,小鸟一直在摇摆,我不太清楚是人们被催眠了,还是我在做梦。
“有趣,吭?”
我转头看去,却是阿七。他今天似乎有精神了些,带了顶高高的厨师帽子穿了见宽大的风衣呵呵的笑。
他在扮演厨师吧?我索性捧个场:“开饭了?我想吃包子。”
他严肃的回道:“我不是厨师,我屈原呐!”
哦,峨冠广袖,可不是屈原!不得不说他的状扮很本质。虽然我很想夸奖他,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是个疯子:“屈原?好吃么?。”
“你不懂的,因为你疯了。”他似乎在自语。“这世界没有屈原了。二十世纪虚无主义的盛行以及更多的对虚无主义歪曲的理解,大家已经变的没有原则啦。虽然没有原则的猫非常潇洒,可是全世界都那样的话实在令人伤心啊。唉,现在的狗太少了,屈原是最酷的一条狗。我呢?是最失败的狗。”
我很想表示赞赏,可是我只能笑道:“红烧狗肉我喜欢吃。”
“为什么我要对一个疯子说这些呢?我可能也快疯了。不过,真的很想对你说。你这人是天生的聆听者。老远看着你就想跑过来给你讲点什么,因为你让人觉得可以保守秘密。”
如果他不说出后面半句的话,我会很感动。我忽然没来由的问:“怎么才能获得不灭的火柴?”
他惊讶的看我,仿佛我是外星人似得:“你傻吗?连续不停的划就行了啊。”
我张口结舌,伸出拇指说:“你牛逼!”
他忽然来劲了,道:“给你讲个故事吧。”说实话我很想听听他的故事,按照正常世界,这个故事肯定是要讲的。或者按照文学世界的规矩,故事一旦开头就要讲完。但,这是疯子的世界——小鸟忽然拉我去了舞台。
舞台上不知何时放好了一把琴。我被小鸟硬推上去,可是我一动没动。
“怎么了,平时你一见琴就要弹的。”杰拍着我的肩说道。
“我饿了。”我回应,我有点想回去听阿七讲故事。
“又犯了发呆的毛病啦。”杰无奈道。看的出他唱累了想歇歇,却不想这舞台上没有声音(放音乐是不成的,不够生动)。
可巧老崔跑上来了,穿着一件军大衣,不用说扮演肯定是崔健了。他抓起琴就弹他那些完全不成调的东西。然而就是这种噪音偏偏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我看见缠着裹尸布的白痴也上来开始跳舞,实在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一手,那舞姿相当迷幻和滑稽,你可以想象一下僵尸跳芭蕾。
大家开始跟着老崔叫,跟着他嚷。他傻呵呵的说着“这边的观众跟我一起唱”然后大家就瞎唱。在然后很多人都上舞台一起狂舞起来。我看到杰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许他希望看到病人们能通过狂欢而自由的宣泄,但我却受不了这种纷乱,阿七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再也没有人理我。我早早的回了病房,缓缓的脱去我的装束——绿色的邋遢毛衣。
我扮演了我的英雄:科特·柯本,但没人问起。
12月29日晴
就快到新年了,现在阴历的大年已经无聊的很,更不要提元旦。医院里的日子寂寞的一塌糊涂,却也不见的比外面难过多少。有时,我认为人越多我反而越寂寞。因为看见众人与我的格格不入更加让人感到绝望。所以到不如忘掉这世界,彻底的审视自我。
我的吉他越练越好,以前很多想也不敢想的曲子现在都能顺利演绎。以至于小鸟经常跑来听我弹琴。可是技术越是成熟越感到自己的浅薄,从前总是想表演的冲动到现在反而因为自卑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回视我短短的人生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别人欣赏的目光中自卑的度过。不论做什么,每当我到达某一个高度,就会感到自己的无知而放弃,并且每每都伴有惋惜的声音,如果我曾因那些赞赏的目光而沾沾自喜,我想现在的我应该有所成就。可是,如果真的如此,那就不是我了。我天生的内在的自卑感和对外的蔑视态度,叫我永远都生活在理性的炙火之中,并且伴随着感性不时的放纵,由此而见,我现在的下场的确相当合理。
不想这些叫人迷惑又无从解答的问题吧。今天小鸟仍来看我弹琴,白痴也来听了。却没什么可以回忆的东西。我整个生命里好像就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美丽,好像有的只有遗憾。
有人说遗憾是最美的。唉,我为这句话感到遗憾……
1月11日晴
“我老说什么都无所谓,可心里清楚一切都绝非无所谓的。”这是我高中的一个同学的话,他无意中说了一遍,当时我并没意识到这句话将令我永生难忘。即便连我疯了也还是记得。人生是很奇妙的,很多事要到最后才能明白,可是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是有个王八蛋说这是生活的魅力所在。
我有些偏离主题了。虽然是日记,也应该有主题,这是我上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告诉我的——如果没有主题别人就不知道你要说明什么东西。妈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别人知道我要说明什么东西,日记本来就是写给自己看的。其实所有的文体(甚至包括应用文)都应该是写给自己看的,为了写给别人看而产生的东西根本是不可期待的。话又说回来,即便我主题明确,谁又能保证别人能理解我的意思?
哦,离主题更远了。难免的,人家是疯子嘛。疯子的特点就是精力无法集中,脑子里飘飘忽忽的什么都有,可是想抓住某一点仔细思考又感觉一无所有。
这几天,小鸟用很忧郁的眼神看我。我有些怀疑她很清醒,而且她比我聪明。
呵呵,现在离主题十万八千里了。若不是有写在日记上的那句话,我早就忘了该说什么了。不过,看来文字这东西真的很有用,写出来就是思想,写不出来就是疯子。若是没有文字,也就没有这么多所谓的哲学吧?唉,谈哲学有什么意思,哲学在康德以后就已经死了,所以当初没有选择哲学专业。我怎么就选择了理科呢?其实我最讨厌理科的东西呀,我最讨厌理性呀,我最讨厌所谓的科学呀……仔细想想,我不讨厌什么呢?暂时还想不出来。
哈哈,难道我永远也回不到我要说的问题上了?或许我就这么写下去,总有一天回绕一个大大的圈子回到我原来的主题上。我总感觉我的人生也是这样,我现在就在绕一个圈,我知道我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可是恼人的是原来是什么样的我已经记不清啦。
好像有部漫画里有塑造了一个人,叫牙哓,他拥有最卓越的预言力,他可以实现任何他想作的事。结果他的愿望是能够“死去”。其实这很容易理解——我仅仅预见到我自己的毫无意义的未来就已经没有生活的热情,他却看到了整个世界的毫无意义的未来。
然而他得到那些能力的条件就是——无法死亡。
至于我,什么能力也没有,所以我可以选择死亡。对了,我应该要说的就是这个,终于找到了。
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死就是结束,但结束并不是终结,反而是开始。我始终坚信这一点。所以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终结。比如你喜欢玩一个电子游戏,每次被干掉,顶多是返回到主题界面而已。要么重新开始,要么读取存档,都不妨碍你再玩。真正可怕的是你玩够这个游戏了,而又找不到其他喜欢的游戏。这种情况才是理性上所应该畏惧的。
此刻的我就是这种状态,所以我才显得颓废吧。
颓废在字典里的解释大致是:意志消沉,精神萎靡。翻遍历史你无法找到颓废的人对人类做过什么恶行。最应该指责的恰恰是那些狂热者的行径,比如希特勒种族政策,比如十字军东征……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对颓废避之不及,总是追捧那些励志哲学。我想那是大家认为追求能带给人快乐吧。
我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狗,每天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它也很快乐。如果我是它,我肯定觉得这没什么可乐的,所以就不会做那种事。但因为认为追自己尾巴是乐事的狗太多了,见到这只狗不转圈,就感到惊诧!你怎么好意思这样!因此这种狗就被指为负面。其实是大家的笑点不同罢了,就这么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