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老虎的威力真不是盖的，才站了一个小时就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了。狠了几次心，咬牙买了两瓶纯净水。
　　“姑娘，你找谁呀？”门卫大爷从小窗户里探出了花白脑袋，一脸的老狐狸相。
　　“我找李志文。”
　　“找他？”门卫大爷狐疑地打量她。
　　见他误会了，林织梦连忙解释：“我是尹丽佳生前的朋友，找他有事。”
　　“哦。”大爷一眯眼睛：“他今天没来上班，你回去吧。”
　　“好吧，那我走了。”
　　花白脑袋缩了回去，关上了小窗。
　　两个小时过去了，下班时间到了。有人陆续从办公楼里出来，门卫大爷走出收发室，开门。
　　“李志文！”
　　林织梦突然窜出来，吓了门卫大爷一跳。
　　“你？没走！”
　　“我当然没走，我知道你在说谎打掩护。”
　　门卫大爷想阻止已来不及，李志文走出来了。
　　“李志文！”
　　“你？”李志文想起来了：这不是尹丽佳的朋友吗，祭拜那天见过的。
　　“你找我？”
　　“我想和你谈谈。”
　　李志文警觉地瞄了一眼四周，将林织梦带到一处偏僻地点：“谈什么？”
　　“老、吴科长要告尹丽佳表弟全家，我希望你劝劝她，别告了。”
　　李志文翻了一记白眼，一句话没说，扭头便走。
　　“等等。”林织梦追上：“我希望你劝劝她，别告了。”
　　李志文停下脚步：“我说大姐，脑残电视剧看多了，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灌水了吧？我凭什么听你的，开玩笑。”
　　林织梦拉住他：“那天的是你也看到了，如果是你的亲人，你会怎么做？丽佳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最清楚，你是她的同事，也是她曾经喜欢的人，你就忍心让她死后不得安宁吗？”
　　李志文虽有动容但绝不动摇：“我不是不想帮她，而是根本帮不上。老太婆，不，吴科长是什么人你也见识了，惹毛了她等于引爆一颗原子弹，我也无能为力。”说完，便走。
　　林织梦上前一步挡住：“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去劝她，说不定能行的。”
　　李志文彻底不耐烦了：“我说你和尹丽佳非亲非故，她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吃饱了撑的，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志文拉下脸，冷冷回绝，走几步回头：“告诉你，明天别来找我。”
　　林织梦软中带硬：“放心，我明天还会来的。事情不解决，我天天到门口等你。”
　　林织梦信守承诺，一连两天守在**局门口。
　　“姑娘啊，来，给你接点水。”门卫大爷打开小窗户，伸出一只老树皮一样的手。
　　“谢谢大爷。”林织梦递了过去。
　　“现在的年轻人，搞不懂。”门卫大爷自言自语道，关上了窗户。
　　下班了，林织梦喊道：“李志文。”
　　李志文黑着脸，从她身边经过，一把拉住他，拽到了上次的僻静地点。
　　“你有完没完？你在这样，别怪我不客气！”李志文忍住火气威胁道。这两天，整个办公楼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大了。
　　林织梦头一昂：“除非你答应我。”
　　“我说了，我帮不上也不想帮，别做梦了。”
　　“你就一点同情心和正义感都没有吗？”
　　“没有！”李志文极度冷酷冷漠：“她不是我害死的，祸也不是我闯的，人又不是我打的，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惹火上身，谁搞出来的谁解决去，别连累别人。”
　　“不就是一百万吗，我家拿得起。”
　　李志文和林织梦同时朝一个方向看过去，江羽帆双手插兜，信步走到李志文跟前：“回去告诉老太婆，要是肯让我多打几下，我愿意再加一百万。”他说完，转向林织梦：“说让你来找他的？”
　　他气、他恨，她背着他找他。
　　“丽佳毕竟是我朋友，她家出事，我不能看着不管。”
　　“谁要你管了？”
　　“总之，我不能不管。”
　　“你求他有用吗？”
　　“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试一试。”
　　“你试了，行吗？”
　　“不行又能怎样？再试试，不然……”
　　“不就是赔一百万吗，我家拿得起。”
　　“不是钱的问题。”
　　“就是钱的问题！”江羽帆强调说：“舅舅说得对，不是好得的钱也不会好花。一百万给她又怎样？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妖婆不会有好下场的。”
　　林织梦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不信这个世界没有天理。”
　　两人手挽手离开。走之前，林织梦回头直视李志文：“我真为丽佳不值，想不到她喜欢上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缩头缩尾、冷酷无情、猥琐龌蹉的懦夫，她真是、瞎、了、眼、了。”　　　
　　七天的期限到了，老妖婆如约而至，还带来了小白脸李志文，拎着一个包。尹家江家一共五人齐全。
　　老妖婆的一双鼠眼自打进门便开始四处乱转：一百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全部兑换成现金可以铺满整张桌子，放到哪里了？
　　“废话不多说，我是来拿钱的。”老妖婆开门见山，毫不掩饰赤裸裸的嘴脸。
　　江父作为代表悠闲地喝着茶水。
　　“一百万，我要现金。”老太婆催促道：“快点，拿了钱我还有事呢。”
　　“哦。”江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老妖婆受到了冷落怠慢，急了：“你不想救你儿子了，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过去灭了你全家。”
　　江父开口了：“叫警察是吧，没问题，请便。”
　　老妖婆愣了：“你什么意思？”
　　江父一笑：“要钱是吧，我们有，但不会给你。你尽管报警吧，我们正愁找不到公安局的大门呢。”
　　话茬不对，老妖婆和李志文预感不妙。
　　“你到底再说什么？”
　　“啪！”江父甩出一个大信封：“你自己看吧。”
　　老妖婆连忙打开，抽出里面的张张件件，一一看过后，黑脸越来越白。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嘴直抖。
　　江父轻蔑一笑，转过脸去。
　　“叫警察是吗，我们奉陪。”江母抓起话筒，准备按键。
　　“别！”老妖婆扑倒电话上，请求道：“千万别报警，别、别。”
　　“你还告不告了？”
　　“不告了、不告了、不告了。”老妖婆连连摇头，刚刚还盛气凌人此刻有如丧家之犬。
　　“好了，那就这样吧。”江父总结说：“如果哪天吴科长想起来了，别忘了叫上我们一起去警察局。”
　　江羽帆彻底放心了，自家手里握着她的死穴命门，不怕她以后翻旧账。
　　老妖婆抹了一下脑门，平静下来：“能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我愿意出十万。”
　　“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江母答道：“这份材料昨天晚上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老妖婆重新拿起材料，仔细看了看，突然转向李志文，摔到他脸上：“说，你是不是你！”
　　“我没有。”
　　“还说没有，好好看看，不是你是谁。”
　　李志文看过后捡起其余的几张纸，发现了问题：“好哇，你背着我干了这么多‘好事’。”
　　“啪！”的一声，老妖婆脸上“天女散花”。
　　老妖婆捡起看过后，愕然：“这个，怎么会有人知道？”
　　李志文指着老妖婆的鼻子：“你居然把我拖下水，背着我搞出这么多‘好事’！”
　　“那又怎样？”
　　“我、我杀了你。”
　　李志文扇了吴花妹一耳光。
　　“好啊，你敢打我！你敢打我！”老妖婆一头撞向李志文，撒起泼来：“我跟你拼了！”
　　“够了！”江父一拍桌子：“出去，都给我出去！”
　　老妖婆和李志文正要灰溜溜离开，被舅妈叫住：“等等。”
　　舅妈几步走到老妖婆跟前，一抬手，“啪！”狠狠打在了她的另一边脸上。　　　
　　林织梦到车站送别江羽帆，相比上次的风和日丽，这次秋风落叶，萧萧瑟瑟。
　　“不管怎样，这次真的谢谢你。”江羽帆真心表达感谢。
　　“去的人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节哀顺变。”
　　一切交给时间吧，江羽帆眸光淡远。
　　客车开动，站台上的人影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童萌来电话了：“我到学校找你，他们说你回桃源了，你舅舅家出事了，那个……没事拉吧？”
　　江羽帆轻轻带过：“没事了。”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早八点的客车回省城。”
　　“好的，我去接你。”
　　“哦。”
　　扔掉手机，蒙头睡觉。
　　回到学校，生活继续。
　　十一月下旬，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日子有如流水般匆匆而过，很快，一学年结束，假期来临。
　　江羽帆打电话给母亲：寒假不回家了，去桃源并留在那里过年。
　　“我去陪舅舅舅妈，我怕他们过年时孤单寂寞。”
　　母亲表示支持：“我儿子懂事了。”
　　童萌得知江羽帆的决定，欣喜若狂。一个落雪纷飞的日子，两人携手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故地重游，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童萌告诉江羽帆：老爸在某家公司为她找了一份实习工作，每天朝九晚五，没有薪水和休假，只有饭前喝福利，权当是积累经验了。可如此一来，江羽帆便闲下来无所事事了，“我也得找点事情做啊？”
　　“这样吧，你就到我姐的店里吧。她现在生意很火，打算开网店卖东西，你是电脑高手，正好帮她忙。”
　　主意不错。
　　第二天，江羽帆一觉醒来，窗外冬装素裹，堆银砌玉。
　　下雪了，纯净安宁的人间世界。
　　江羽帆起床，洗脸刷牙、穿衣戴帽，打理完毕后出门了。
　　雪后的小城安宁祥和。街上的行人不多，不似大都市一般热闹喧嚣。织梦坊前，林织梦正在堆雪人，一身大红棉袄分外妖娆。见到他来一扭下巴：“一起来吧。”
　　江羽帆加入进去。两人合力将门前的雪层攒成一个圆柱形的雪堆，用手揉成一个雪团在地上滚成大雪球安在雪堆上，雪人的脑袋做成了。捡几粒石子做眼睛和衣服扣子，安一根胡萝卜当鼻子，红辣椒做嘴巴，斜插一把笤帚，最后在围上一条围巾。
　　一个活灵活现、俏皮可爱的雪人做好了。
　　江羽帆拍下了照片，上传到微博上。
　　“哈——”江羽帆搓着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走进店里，奔向玻璃门后的暖气片。
　　“呀！”他叫起来，暖气冰凉冰凉的，怎么回事？
　　“到这里来。”林织梦拉开了墙角的一道布帘。
　　一个精巧的小火炉正在熊熊燃烧，热气源源不断向外输送，盈满整间小屋。
　　这？江羽帆呆住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相信，现代化的楼房还点火炉取暖，新鲜、太新鲜了。
　　火炉上的水壶“吱、吱”响着。江羽帆坐下来，伸出双手。
　　“这些暖水瓶怎么回事？”江羽帆问。
　　“附近邻居的，知道我冬天用火炉取暖，顺便帮他们烧热水。”
　　正说着，进来个小男孩：“阿姨，我家的热水瓶。”
　　林织梦提起来递给他：“拿好了。”
　　“谢谢阿姨。”
　　送走小男孩，林织梦围着火炉坐下来：“别看店面不大，冬季的采暖费也要五千块呢，相当于两个月的纯收入。为了省点钱，不得已想了这么个办法。其实我倒没什么，冷点热点总能扛过去，只是看门做生意，硬件服务一定要跟上。别看这火炉不大，烧起来热量不小呢。”
　　“好倒是好，只是，”江羽帆感到美中不足：“被来人看见了多少不太雅观。”
　　“没事，不是有它吗。”林织梦抖了抖布帘：“来人时拉上，人走了打开，一点不碍事。”
　　江羽帆很好奇：“你炉子里烧的是什么，不会是煤吧？”
　　“哪里。”林织梦从旁边的纸箱里拎起一个塑料袋：“喏，就是这个，平时剩余的可燃垃圾：瓜子皮、鸡蛋壳、废纸、包装袋什么的，怎么样？环保又清洁。”
　　江羽帆还是有疑问：“一年的剩余垃圾有多少，能过得了一个冬天。”
　　林织梦自豪地一笑：“没事。一到冬天，顾客登门的时间晚。九点半之前烧两个小时，午饭时间烧两个小时，下午四点，最后一拨客人登门前再烧两个小时，这样就可以保证一天之内整间屋子始终暖烘烘的，效果一点不比现代化的取暖设施差，而且还可以用来烧水做饭，省下不少电费呢。”
　　“你真有办法。”
　　“办法都是没办法时逼出来的，黄连树下唱小曲，苦中作乐呗。”
　　“你抱怨过命运吗？”江羽帆眼望玻璃门外不时闪过的时尚背影，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急功近利、焦躁浮华的女孩们，相比之下，她的脚踏实地、朴实沉稳实在难能可贵。
　　“要说一点没有怨恨过不可能。”林织梦抬起头，与他注视同一个方向：“受苦受难受委屈时也哭过、恨过、骂过，可现在不恨了。老爸为了这个家累死了，老妈为了这个家累弯了腰累白了头，他们为我付出了全部，我还抱怨什么？这件事上真正触动我的人是我姥姥。”
　　“你姥姥？”
　　“对。”林织梦点头：“她就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农村老太太，很像莫言小说《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她出生的时候，‘九．一八’事变还没有发生，幼年时赶上了抗日战争。你可以想象她的一生经历了怎样的波折和坎坷。她一辈子没离开过生她养她的小山村，没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姥姥生过十一个孩子，两个夭折了，剩下九个。七十年代，姥爷去世了。姥姥一生乐善好施。晚年，子女孝顺，如今四世同堂，其乐融融。八十多岁的高龄，身体仍然强健，精神矍铄，胃口好，吃饭香。这么个老人，你能说她一生不幸福吗？轰轰轰烈是一辈子，平平淡淡也是一辈子，凡事不要太强求，更何况，比起有些人来，我要幸福得多，不是吗？”
　　江羽帆品味、咀嚼其中的味道。
　　两人烘烤了一阵，身子暖和了。
　　江羽帆站起身：“我的工作是什么？”
　　“开一家网店并教会我操作流程，有关事项。”
　　“得令。”江羽帆坐到电脑前摆弄起来，“有问题找百度，你没上网学学嘛？”
　　“电脑里的信息鱼龙混杂，名词术语什么的我也看不懂，还是你来吧。”
　　林织梦搬了张椅子在江羽帆身边坐下来，江羽帆边操作边为她讲解：“总体来说网上开店分为五大步骤：一、在网上注册账号；二、申请支付宝；三、到银行开通网银，绑定支付宝接着登陆淘宝卖家中心就可以开店了……”
　　“等等。”林织梦起身离开，找了纸笔回来：“你再重新操作一遍，我记下来。”
　　忙碌了一番，“织梦坊”网上商店开张了，店主“织梦女孩”。
　　“哇，我有自己的网店了。”林织梦兴奋地刷新着网页：“你每天的工作就是守在电脑前，等着买主上线，联系交流，处理订单、发货，早九点晚九点，偶尔帮我干点零活，明白吗？”
　　“明白，亲。”江羽帆伸出两指，买了个萌。伸伸懒腰、晃晃脑袋，往椅子上一靠，眯起眼睛闭目养神。感觉毛毛的，睁开眼，果然是林织梦在看他。
　　“喂，看什么？”虽然我很帅，但也不能这么赤裸裸啊。
　　林织梦并不回避：“年轻，真好。”江羽帆脸色一变，“怎么了？”林织梦一惊。
　　“我表姐也曾这么说过。”
　　“对不起。”
　　“没什么。”
　　气氛短暂凝重。
　　林织梦转脸对着玻璃门外，下雪了，白霜铺地，千里冰封，美丽中透出几分凄凉。又一年过去了，眼角间添了一道鱼尾纹。
　　曾经的，回不去了。林织梦触景感怀。
　　“将来，有什么打算？”江羽帆问。
　　“努力挣钱，还清欠债，让老妈住进新房子。”
　　“我是说——你的个人问题。”每想到此，江羽帆总是很难受，但是，回避不了。
　　林织梦耸耸肩：“我在等毛毛。如果不能嫁他，我就一辈子不嫁。”
　　毛毛，当红的偶像明星。江羽帆心里酸酸的，我可比他帅多了。
　　“你说真的？”他搞不懂她的心思。
　　“等待奇迹吧。”
　　虽然奇迹从来不曾眷顾过我。
　　“如果等不到，我就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过着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活。”林织梦憧憬着、向往着、哀愁着。
　　短暂的矫情完毕，回归现实，林织梦坐回椅子上继续飞针走线。风花雪月、浪漫小资代替不了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琐碎庸俗的日子还得继续。门口风铃响，有顾客上门。迎来送往，来来走走。夜色，悄然降临。
　　忙了一天、累了一天，终于清静了。
　　“小萌也快下班了，我炒几个菜一起吃点吧。”林织梦说着，系上了围裙。
　　“我帮你。”江羽帆跟着进厨房。
　　“你？帮我洗菜吧。”
　　厨房里“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忙开了。不多时，四菜一汤摆上了饭桌。小屋热雾腾腾、菜香弥漫。林织梦破天荒买了几瓶果汁饮料。
　　终于等到童萌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我不吃了，今天有个高中同学请客，我去她那里。”
　　“哦，那好吧。”林织梦很失望。
　　“喏，你也跟我一起去吧。”童萌挽起江羽帆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