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受教乾坤藏孤洞之二

　　这“秀不秀”脸皮之厚真可谓出类拔萃，见势不对，这才明白自己打错了算盘——省下了看家本钱，却也坐失良机。“秀不秀”恨不得连扇自己十七八个耳光，腾不出手来处只得再玩一玩他那黔驴之技道“洒家也就放心了”。边说边按住钢骨如意扇上暗器机关，只等有了最佳时机，便可出奇制胜。
　　只可叹“机关用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秀不秀”尚未等到贺振做出回应，却听山洞中响起了第三个人的说话声——这话音略显苍老，且不是朝他“秀不秀”说——“那使剑少年当心了，须提防险恶之徒手中钢骨如意扇发射暗器。那少年你记好了，对这种阴险歹毒之徒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应明白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习武之人焉能不懂除恶务尽，方能除暴安良？”
　　“秀不秀”无异于挨了当头一棒。他四下环顾却不见说话者的身影。“秀不秀”打了个寒噤，自己心怀的鬼胎为人所戳穿了事小，倒是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口气中对自己似乎深恶痛绝非同小可。而对付一个雏儿，自己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再多了个目光如炬的高手，想活着走出这个山洞，只恐比登天都难。
　　“秀不秀”蜂虿有毒，自然困兽犹斗，遂横下心来先料理了明处这个雏儿再讲。见这雏儿正为暗中人之言所动，剑似运非运之际，手中钢骨如意扇蓦地指向贺振，手指运力处，一兜梅花毒针激射而出！
　　这一回“秀不秀”将看家的本钱一点不留尽皆押在了这致命一击之上。然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之说本是经典名言，“秀不秀”先机尽失，已然落于下风。而贺振又得高人指点，更是全神戒备，手中剑似运非运随机应变后发制人“一夫当关”之招，身闪剑出一挥而就，“梅花毒针”纷纷落地。这一来，“秀不秀”老本蚀光，他这致命一击只恐致命者反倒成了他自己了。
　　要说贺振手中利剑锋芒虽现，却未曾沾染一丝血腥，更不用说有心杀戮了。然而“秀不秀”用心之毒、下手之狠，分明是个嗜血的阴险杀手。那苍老的声音说得有理，“打蛇不死，反被蛇咬。”贺振是日经历了太多江湖上人心险恶，未免明白了以杀止杀即除暴安良……悠悠一笑道：“嘿……只有仇深似海，才会不共戴天。看来你我之仇比海尤深。也罢，你我今日就在此做个了结。有道是田鸡要活蛇要饱，既然天生就是冤家对头，那么毒蛇吞了田鸡，那是田鸡命该如此。若是田鸡撑死了毒蛇，则是毒蛇恶有恶报。来来来，张开你那毒口来。”手中利剑一招“一仍旧贯”直取“秀不秀”咽喉。他不能留情，也不该留情处，哪里还是什么任由毒蛇吞噬的田鸡？分明就是那专降毒蛇的獴鼬。
　　“秀不秀”暗算落空，自然明白自己的花花肠子、花言巧语……一概失去了功效。只见那“雏儿”边揶揄边挺剑刺来，“秀不秀”既然无处可逃，也只有拼命一搏。
　　要说“秀不秀”手中一把钢骨如意扇尽管机关中暗器已然用光，可这钢骨如意扇点、戳、打、割、削、刺，昼夜随身片刻不离廿余年修为，江湖道上也算小有名气，自然不甘心束手受戮。遂收扰钢骨如意扇，一招“火烛小心”荡开贺振剑势，并趁势收身架进半步，反手点出“心腹之患”直取贺振小腹间“关元”穴。
　　“秀不秀”二招连环，着实叫人防不胜防。然而贺振有了这一番历练，更心存以杀止杀之念，“秀不秀”这连环二招，焉能不劳而无功？贺振看得真切，“逍遥游”“猛虎归穴”一退数尺，正欲依然“一仍旧贯”再玩“秀不秀”一玩！却听那个不露面的苍老之声指点道：“神驹脱缰”“一蜂入袖”“猛虎归穴”“一波三折”……这十六个字本是贺振所学武功中“逍遥游”及“越女剑”四句口诀。只是按照贺振所学——“一蜂入袖”乃“越女剑”中偏锋一剑。跟进之招本该闪避之际使出“一团和气”，剑光笼罩之下虽无必杀之功，可这一偏一正，相反相成，相辅相成，那叫相得益彰。那“秀不秀”免不了皮开肉绽，出些许“红汗”了。若是跟进“一波三折”似乎不合“越女剑”配合“逍遥游”之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这套路变化，居然还以“猛虎归穴”步法相佐。
　　可不知怎的，贺振对这陌生苍老之声竟然备感亲切与信任。尤其这指点又是他习练了十数载的步法与剑术，此人必定与自己大有渊源！“越女剑”讲究的便是剑随意走，意在剑先。贺振略无迟疑处，脚下“神驹脱缰”剑走偏锋，真个是“一蜂入袖”猛士心惊。况且“秀不秀”仅只是个阴险之徒——狠毒不假，“猛”却未必。眼见“神门”“灵道”“少海”“极泉”……少阴心经诸穴均在“一蜂”威胁之下，不管哪一处叫“一蜂”咬上一口，他这条右臂便算是交待在这山洞里了。
　　“秀不秀”自然不甘心叫“一蜂”咬了。心惊处却也明白他那险中取胜连环之招“火烛小心”“心腹之患”是玩不得了。而这“一蜂入袖”虽与贺振先前的“一仍旧贯”大同小异，然而一正一偏，实质大不一样。这“一蜂入袖”几乎是不为索取“秀不秀”性命而是专找其右臂麻烦，好在他也有个逃命绝招叫作“鼠窜”。与师弟“阳不阳”等或“虾退”，或“龟缩”……无非退缩闪避不同。这“鼠窜”不退反进，尽管不可一用再用，倒也往往出乎对手意料，能溜之乎也，乃至趁机捞些许便宜——只见他一个机灵处，整个身子好似缩小不少。生生从贺振剑下逃过一劫，恰似一硕鼠自贺振脚边逃窜出去。只可叹他那“鼠窜”再快，怎奈这“雏儿”不按套路出招，脚下“猛虎归穴”不进反退，又见其手中剑光闪烁“一波三折”剑锋恰到好处于“秀不秀”送上来的头部画了一道漂亮弧线。
　　要说这弧线，贺振画时倒是洒落，画后却又恶心。那“秀不秀”只觉得先是右耳，接着咽喉，再又左耳，刹那间一缕凉风掠过。待他感到痛彻骨髓时，想叫，哪里还叫得出来。惊恐万状眼睁睁看着自己飘落的两耳及喷洒的鲜血……整个面部扭曲变形，他挣扎着又踉跄了两步，终于颠仆在地，略一抽搐，便再也不动了。
　　眼见得“秀不秀”就此了账，贺振松了一口气，却又禁不住浑身阵阵颤动，且有些许欲呕吐之感。贺振虽说是个练武之人，尽管明白生逢乱世，剑走江湖，血溅五步在所难免。然而头一回面对这夺取人命的血腥情景，少年郎的他，又怎能心安理得无动于衷？
　　“孩子！你过来……”
　　贺振正自惶然不知所措，只听那个苍老的声音朝着他道：“这种自作孽不可活的凶恶之徒，怎的会有好下场？你大可不必为此心存不忍。练武之人行侠仗义，面对凶恶之徒若是心慈手软——非但行不了侠，仗不得义，只恐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苍老的声音里不但充满了亲和，更饱含着慈爱。贺振扭转身子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慈祥却略显憔悴的婆婆，倚着洞壁而立……贺振走上前去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教诲、相助，晚辈贺振没齿不忘。
　　“贺振？孩子你姓贺名振？”那婆婆听了贺振自报姓名，蓦然激动起来。而贺振正当施礼之际却未曾察觉，犹自恭恭敬敬答道：“正是，晚辈正是姓贺名振。”
　　“孩子你姓贺名振。那么我来问你——我有个故旧名叫贺琨，曾徙居江南虎丘山。”这婆婆正是“无所顾忌”一伙满藏山搜寻的冤家对头阳阿珍——欧阳婆婆。欧阳婆婆见这少年武功一路是自家的“越女剑”与“逍遥游”，便已断定他与自己必有渊源。一问之下又说姓贺，更是深信不疑。问道，“你可认识？”
　　“不知前辈问的可是先父？”这欧阳婆婆指点贺振四句口诀，贺振便认定她十有八九便是阿姐经常念叨的那个视阿姐如孙女并传授阿姐武功的婆婆。贺振受阿姐感染，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婆婆景仰已久。一听她提起父亲的姓名……不由得激动起来，近前一步道：“您……婆婆定是欧阳婆婆！阿姐与振儿可是想煞婆婆了。”
　　“先……阿……姐？你……”
　　欧阳婆婆听贺振这般说，先是几分伤感，后有几分振奋，再又几分疑惑。沉吟处却也明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