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
作品名称:褶皱 作者:宵禁 发布时间:2016-05-15 02:00:39 字数:3522
“这个世界是不是变得不太一样了?”
川治没有回答她,清水以为他没有听懂自己所说的话,就又重复了一遍。
“呃,我指的是我们所处的世界,这个世界。”她用手指指了指地,“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你遇到了什么?”清水的话让川治心里已经有点想法了,但是不确定。
“我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都不见了。”清水觉得自己没有表达明白,“消失。用消失形容会比较准确一点。”
川治心里一惊。
“是亲近的人吗?”
清水用力点点头说:“我的父亲和丈夫消失了。”
“真是太不幸了。”川治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里略微有点不好受,“警视厅那边的人应该在很努力的搜寻吧。”
“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清水眼神黯淡下来。
灾难发生后,未找到的人和去世的人划了等号。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或许两个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该来的总要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却没有想到来得那么快,像暗处射出的一枚子弹,让人猝不及防。
“我身边的人也消失了一个。”川治顿了顿,“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那我身边的亲近之人会一个接一个消失吗?”
“怕是如此。”
川治的不安涌上堤坝,临近决堤。他极其努力的站在心理的崩溃线内,努力稳住自己不让大水冲走。直美,会是直美吗?
“我一直疑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三天前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不记得了具体的内容了。但是你在梦里出现了,并且给我留下了一个地址。”
“四条河原町23番地。”川治补充,“这个梦可真是离奇。我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不记得了。”
“你觉得还会有其他人吗?像我们这种情况的。”
“我不知道。”
未知的某物在安稳了半年后,终于将要来了。那是什么东西,它现在在哪里,沉睡着的或者已经苏醒了吗?
两人只喝了点酒,没有吃一点的食物。
坐了一会儿,川治招呼了服务生过来,准备结账。清水拦住他,
“这一餐由我来付吧。”
街上很是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
“你住在哪里,京都的朋友家吗?”川治知道这种话不合时宜。“朋友”现在似乎也显得危险了。
“酒店里,放心吧,安全的。”清水把针织巾往后拢拢,她是说给川治和自己听的。
“好。”川治点点头,嘴角向下抽动了一下,“那走吧,我想我也要回家了。”
“那······再见了。”清水挥挥手。
川治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叫住她。
“你的丈夫应该对你很好吧。”
“一个刻板的人。”清水挤出一丝笑容,“前年离婚了。”
事情竟会是这样,清水的回答让他有点手足无措,他站在几米开外,不知道说点什么。抱歉之类的话语显得太过于做作了。
“晚安吧。”
“晚安。”清水冲他笑笑,转身隐入了人流中。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川治感觉自己苍老了很多,很多很多原本有意思的事情像缺少氧气的火焰在他心里逐渐熄灭。他没有坐车,顺着马路边沿一步一步走回家里。拥挤的人潮里,他感觉自己被分裂,被重复,从未如此孤独。
三个小时。川治重重地关上门,倚靠在门上,全身的气力像是被人抽干了,不剩下一丝一毫。他没有开灯,尽管按钮就在他右手边。
他和自己说,明早醒来就会好了,清水的出现说不定只是一个意外,也许只是一场梦呢,醒来清水就不见了,窗帘会还是那个窗帘,不会突然变换了样式,电视也还会是那个电视,不会变大或者变小了几寸。川治想到这里笑起来,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呢,不一直都是直美吗?一直都是直美!
对了,直美。
川治瘫软在地上,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这微弱的光是显得如此刺眼,川治忙调低亮度,给直美拨打了电话过去。
“睡了吗?”
“你怎么了?”直美听出川治语气里的疲惫。
“没事,只是有点累。”听到直美的声音川治的心很是舒服,这个女人不知不觉变成他劳累时候停靠休憩的港湾了。这种依赖是如此的安心。
“这两天我没有出去过,真快把我逼疯了。”
川治还是有点不放心,这种忧虑持续到直美两天后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才消失无踪。
“没发生什么事吧?”
“能发生什么事吗?”直美反问他。
一时哑然,川治清了清嗓子说:“等你回来我仔仔细细和你说吧,也没有必要不告诉你了。”
“你不会是有其他女人了吧?”直美突然这么问。
“想什么呢。”川治安慰直美,脑袋里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清水的笑容,“别瞎想了。早点睡吧。”
“逗你玩呢。”直美在那头发笑,“我相信你。”
休假时间眼看就要到尽头了,直美却还呆在那个狭小的空间了里,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她就做到如此的地步。川治觉得很暖心,不论是怎么样的男人若是拥有了像这样的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可希冀的呢。同时又感到深深的愧疚,结婚这么多年了,他给了直美想要的一切了吗?
清水不合时宜的又出现了,他用力的甩头,想要把她从脑袋里甩出,可越是这样,对于清水的念想竟越发强烈起来。他回想起某个遥远的清晨,清水背着蓝色的书包进入教室的模样,清水拿出课本朗读的模样,清水低着头聚精会神写作的模样,清水思考皱眉的模样。川治常常隔着中间那个人偷偷地看她的侧脸。那个时候,川治就想以这样的方式看她一辈子。后来,川治的愿望也仅仅是想象罢了。他的后脑勺涨得厉害,像是装满了水的气球可能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他艰难的起身,扶着墙壁,逆着昏暗去了浴室。他还是没有开灯,他不需要。一个人还是更加适合暗色,何必让灯光大亮去掩饰要满溢出来的孤独。他顺着记忆给他留下的线索,熟练的找到毛巾,以及放在洗漱台最右边的杯子。
这个是直美的。
他往左摸了摸,找到了自己的杯子。牙膏放在杯子里,他拧开盖头,挤出指甲盖那么大的牙膏,没有挤在牙刷上,他直接将那一小点牙膏送进了嘴里。然后接了点水,濡湿刷毛,在牙齿上有律的上下刷动起来。这是薄荷味的牙膏,小林,他记得。泡沫很多,充满了他的整个口腔甚至是食道。川治停下刷动,就让泡沫一直停留在口腔内。他从未干过这样愚蠢无用的事情。
牙膏一直刺激着他的舌头,他像狗一样不受控制的不断滴下口水。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噗的一声一口吐出来。
上颚,齿龈,舌面,全都麻了。
做完这一切后,川治庆幸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哪怕难逃厄运,瞎了双眼,也能像看得见的时候一样进行正常的活动。像罹患白内障的乌尔苏拉,看不见还是可以帮助费尔南达找到遗落在壁架上的结婚戒指。
他随意擦了把脸,甚至没有润湿毛巾,就出去了。想起今早刚买来的金鱼和云片松,川治的心情平复下来,他终于打开灯,蹲在茶几前。鱼缸里的水还是一样清澈,水草左右漂浮。金鱼躺在鱼缸底一动不动,死了一般。川治轻轻敲了敲缸壁,那死物又瞬间活了过来,在水草间游来游去。
鱼也要睡觉的。
鱼尾没有掉色的痕迹,水很干净。他看见一个扭曲的人脸嵌在玻璃面上。以这种方式来看自己还是挺有意思的。
老头没有骗我。
云片松依旧一动不动,就像刚刚睡着的金鱼。川治碰了下它的叶片,幻想它也能突然来那么一下。看到这玩意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川治大笑起来,又像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马上止住笑。
清水在做什么呢?
这个女人还是不受控制的从他脑子里跳出来。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想法,像引发森林火灾的星星之火。川治很久以前阅读过一个调查报告,显示结果为智商越高的男人,对家庭的忠诚度就越高。具体的范围规划他记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属于中上类。在那个区间里,三分之二的男人对妻子忠诚。川治从未像这般担心,自己会是那三分之一吗?
没事的,没事的,直美很快就回来了。
川治躺在床上,他很累,但毫无倦意。百般纠结下,他还是打开电脑,想看看千代夜子给他回了消息没有。消息窗口没有震动,川治松了一口气。有时候还是蒙在鼓里要舒服得多。但又有一丝落寞,很早之前,川治删除了大部分的好友。没有人重新加他。没有人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送来祝福了。没有人叫他一起出去旅游了。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存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幽灵一样活在人们的心中。闲时想起来时,他们也只会淡淡的说,哦,好像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川治不责怪任何一个人,他没有错,他们也都没有错。只是大家选择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他合上电脑,沉沉睡去,不作一丝的念想。
是夜,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了一个人。他的背影像墙壁一样敦实,走起路来连地都要颤抖,即便是寒冷的秋夜,他还是像马一样流汗,身上散发出太阳暴晒后的兽皮气味。
他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脸深深的隐藏在下面。没有一个人看得清他,所以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去向哪里。他走在人群中,愈显得高大。他身上散发的兽皮味道让人不安,像是一只独狼悠悠穿行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傻绵羊中,却不肆意逮捕。人们自然而然的避开,出于动物对待天敌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