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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作品名称:褶皱      作者:宵禁      发布时间:2016-05-14 01:39:48      字数:5330

  川治的眼球还未化为灰烬,他清楚地看到火焰逐渐吞噬自己,慌忙努力地拍打,不过也是徒然,他的皮肤上就像是浇了油,火焰一路窜了上去。大火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烧到手腕,烧到肩膀,烧到脸部,似乎最后连头发也熊熊燃烧起来,衣服受到高温变成化为了黑色的粘稠物,一团团,一团团全都附着在川治的皮肤上。
  川治像受惊的猎物撒开腿就往外冲。火焰在他身上乱窜,像《奸臣》里带来厄运的红旗猎猎作响。他一路跑,疯狂的跑,他感觉到后边有东西追逐着他,若是停下来那东西会马上将他扑倒在地,撕个粉碎。
  忽然的,川治一脚踩空,整个人的重心瞬间不稳——他惊呼着从悬崖地掉了下去。
  
  川治猛地睁开眼睛,头上全是冷汗,这感觉就像是要死了。他坐起身,喘着气观察着四周,混沌的黑暗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玻璃上映照着街上某个广告牌打出的红色,一闪一闪。借着这薄弱的光,他还能看见自己的手。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有过之而无不及。川治莫名感觉到害怕,他打开床头灯,确认自己还是处于原来的房间。电视还是那个电视,没有变大或变小几寸,窗帘也还是那个窗帘,没有变换了样式。
  什么都没变过。这让川治好受了很多。
  他突然记起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个时刻。自己紧闭双眼惊恐地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母亲也紧紧的将他箍在怀里。突然变道的卡车失控向他们冲了过来。川治清楚记得对面卡车司机惊恐的双眼,记得玻璃破碎的声音,记得母亲可怕的叫声,似乎要从喉咙里喷出血来。接踵而来的是天旋地转,巨大的冲击,沉重的昏沉。周围嘈杂的声音此刻听的特别清楚,川治却连思考的力气也丧失了。
  母亲的容貌从那时起就永远的定格了。川治坚信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那愚蠢的想法,以为人的形象一旦被摄在金属板上,生命就会随之日渐销蚀。于是他把母亲的相片取出,用薄膜塑料将其重新封存起来。这样母亲就和时间隔绝开来,再也不会老去了。
  乔治不在身边,那时恨之入骨的无力感像一只巨大的手攫住他的喉咙。  
  川治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没有睡着。做梦是劳累的,重复那些曾经做过的梦更是如此。有时会耗尽整天的心力,让你无心工作——你一直在回想那个梦代表了什么,预示着什么。
  可关键问题是,即便再完整的梦再醒来的那一瞬间也会忘却大半,留下的是最深刻的一小段梦境。人们总是试图用自己的语言和想象给自己编造一个完整的梦,殊不知连梦里的人的表情都想不起来。
  整整五个小时,川治强迫自己入睡,却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这样的感觉很微妙,精神处于游离状态,却像是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里。按说人很难记起三岁以前的事情,可现在,他模糊地感应到母亲在怀孕时给他听的歌,悠扬的小提琴声像母亲的手抚摸着肚子那般温柔,是巴赫的圣母颂吗?她站在窗前凝望。房间里没有雾气蒙蒙,满是清晨露水的味道。尾巴是黑色分叉的小金鱼怔在水里,透过鱼缸看着母亲,鱼缸边是云片松,扁平宽大形似松针一样的细小叶片在鱼缸上方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绿色。  
  早上八点,川治去了竹屋町花鸟市场。
  他不喜欢养这些需要照料的动物。小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捡到了一只翅膀受伤的黑色羽毛的鸟。他把这可怜的小东西带回家悉心照料,可两个礼拜都没到的时间,这只鸟儿死在了家里的阳台,川治哭了很久,他托乔治给它新买的鸟笼空空荡荡,完完全全成了摆设。从那时候起,川治就再也没有养过动物。他怕见到心爱的东西死去的样子,与其这样,不如直接不养来得好得多。
  他在花鸟市场里转悠了很久,相中了一盆看起来较为健康的云片松,买了下来。也好,云片松不像金鱼那般难照顾,只需把它搁置在房间里,避免日晒,偶尔给它浇浇水就行。最麻烦的,也不过是打扫它掉落下的细小的针叶,仅此而已。剩下的就是小金鱼的问题了。川治犹豫了很久,因为从前没有养过,怕出了意外。  
  
  云片松稳稳安放在客厅的茶几中间,按照梦里的顺序,他把小金鱼放在了云片松针的下面。川治终究还是买了,向售卖金鱼的老人请教了很久,总算是有了信心。这是一条黑色尾巴的小金鱼,正在生龙活虎的游动。老人说黑尾的金鱼难得,从鲫鱼演变过来的它们绝大部分是白尾或者金尾,市面上见到的黑尾基本都是染了色的。当然,他自己的例外。
  正当川治给鱼缸里放置鹅卵石,水草时,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哪位?”川治从鱼缸里腾出湿漉漉的手,甩甩,捏住手机的尾部两端。
  “请问是川治君吗?”是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
  他马上明白过来,清水给他打电话了。
  “清水吗?”川治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左手在裤子上随意擦了擦。
  “是呀,你现在在忙吗?”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2:48
  “刚刚从花鸟市场买了点东西回来,正修剪呢。”
  “你还真是有雅兴。”清水夸赞他。
  “见面的地点定好了吗?”川治边说着边把左手中指伸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太大的鱼腥味。
  “我可是按照你的性格来的。”清水笑了笑,“特意找了家酒吧,不过不是很闹腾,适合两个人聊天。”
  “看来我的性格还真是容易捉摸,对了,酒吧叫什么名字呢?”
  “くらり食房。”清水顿了顿,“你知道这家酒吧.”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去过酒吧,顶多也就是居酒屋。”川治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把地址以及时间以短信形式发给你吧,你也方便找些。”
  “那好的,麻烦你了。”
  “没事,祝你和你的花鸟们玩得开心。”清水开了个玩笑,挂断了电话。
  一分钟后,川治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铃。他点开看了一眼:北京都 京都市左京区浄土寺西田町115番地晚七点半不见不散。
  他笑笑,将手机装进裤兜里,继续专注于他的小金鱼事业。 
  
  这是一家斯纳库风格酒吧,一楼门口灯光温暖,一排白色的缸内薄荷、罗勒等各种香草随意生长着。屋内垂帘麻布,棕色木桌给人舒服的感觉。
  门边挂着的风铃响了起来。吧门被推开,一个肥胖的男人走了进来,身体摇摇晃晃,脚步不稳,好像随时刮来的一阵风就有可能吹倒他似的。
  男子强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粗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应该是看见了端坐在右手边的清水俏丽的模样,想和她搭讪,就朝她走了过去。靠近吧台,像是找到归宿一般,顺势就将身体重重地靠在吧台上,粗壮的手臂和光滑的大理石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发出类似手指在塑料袋上划过的吱吱声,不过与之相比,又显得闷沉了许多。
  “知道四玫瑰吗?”男子满身的酒气,说话也带上了重音符号,像是在唱歌。
  出于礼貌,清水点点头,四玫瑰威士忌,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请她喝过。
  “那你知道关于四玫瑰的传说吗?”
  清水摇摇头,没有为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疏漏感到任何的遗憾。
  看到面前的人摇头,醉酒男子显得很高兴,把两袖袖子往上挽了挽,然后靠在吧台上,自以为是的卖弄起知识来,像极了鲁迅笔下在咸亨酒店吃茴香豆的孔乙己。开口便是那种令人反感至极的句子:
  “连这你都不知道,喝什么Whiskey!”
  清水不想和他纠缠,往旁边挪了挪。
  男子显然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女子不想和他做进一步的交流,或者说就现在的他而言,昏沉的脑袋不允许他做出任何正确的判断。他站起来,拖着摇摆不定的身体给清水摇头晃脑地“讲解”起来。
  “四玫瑰啊!它······”男子打了个嗝,呼出满满的酒气,“它是······”
  他翘着头,盯着头顶散发着炫目黄光的旋转吊灯看了一会儿,突然大声说:“它是威士忌的一种,好喝啊·····那个叫保罗琼斯的美国人向自己中意的女人表达心意,他说如果她同意和他交往就于舞会在胸前带上四朵玫瑰花,如果不同意,就不用佩戴,保罗也势必知道她的决绝!”
  他说着说着哭丧着脸,开始流泪,转过头看着清水:“我失败了,阿树不同意。”
  清水看着他,怜悯之情油然心生。“阿树”应该是他中意的女人吧。
  他往后退了几步,撞到身后的椅子上,一个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扭动了几下身体,竟呼呼大睡起来。看样子他真是累了。为阿树,肯定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吧。
  旁边坐着的年轻人们都围过来看着这场小小的闹剧,小声议论着,挽着男人手臂的女人们在男人耳边轻轻说着话,肆意揣测着这个醉倒的男人和清水的关系。酒吧里的工作人员及时处理了这尴尬的一刻,为他们的疏忽而道歉。
  
  风铃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进来的是川治。他的到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川治今天穿的很肃穆,全身都是黑色,还带着一顶黑色的大礼帽,活像乌鸦展开的翅膀。
  “川治君现在穿的很···”清水忍住笑,“你全然不像来酒吧消费的客人,倒像是来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
  川治进门时就发现这个问题,这里的食客衣着轻松,与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相差甚远。一小时前,川治向一个白发苍苍的出租车司机打听关于“食房”的信息,老人说是京都最好的酒吧之一,其他的信息不是很了解,因为他也没有去过。
  既然是顶尖的酒吧,想必是庄严肃穆的。
  川治的脑海自然形成了这样的想法。他跑回家,从衣橱拿出平日里根本用不到的黑色大礼帽,穿上棉质衬衫,在外面披上一件黑色的大风衣,除此之外,川治还用鞋油重新擦了一遍皮鞋,直到光亮的可以反射出人影才罢休。
  “啊,原来是这个样子,”川治为自己的愚蠢哭笑不得,“和居酒屋没什么差别啊。”
  “居酒屋里你们男人可以大声的谈天论地,但在这里可不行哦。”
  “生平第一次到酒吧来,见谅。”川治像《大菩萨岭》里的剑客一般比划了个决斗前的手势。
  “喝点什么?”清水问。
  “随意吧,清酒最好。”
  “你也真是奇怪的人,在酒吧里面喝清酒,”清水说,“大家喝的基本都是洋酒,鲜有人在这种地方喝清酒的。”
  “习惯了。”
  清水起身到吧台。她今天穿了一条卡其色裤,搭配碎花衣服,显得腿修长。川治现在才发现清水的身材保养的很好。
  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清酒和红酒,以及两个高脚杯。
  “既然把你叫到这里,就一定要试试喝其他的酒哦。”清水晃了晃手里的红酒。
  清水在川治面前放上一个高脚杯,给自己面前也放了一个。
  “先喝红酒吧。”她给川治杯里倒了一小点,“尝尝看。”
  川治模仿着电影里的那些人喝红酒的样子,稍稍抿了一口,血色的液体从嘴唇流入到口腔两侧,红酒的味道迅速四散开来。川治皱着眉头,嘴唇紧紧闭合在一起——他喝不惯,对他来说,这酸葡萄汁远没有清酒来的容易。
  “喝不惯吗?”清水关切的看着他。
  “还行,”川治努力咽下这口酸葡萄汁,只是嘴巴里味道却一直在,“度数可比不上清酒哦。”
  “这是当然啊,红酒度数一般来说也就十一二度,清酒可在三十度,”清水说,“不过这两个的后劲儿可都挺足的。”
  川治喜欢喝清酒的原因就是这个。每天下班后,直美都会给他热够喝两杯的清酒,尤其是在秋冬季,清酒喝完后过几分钟,从胃散出来的暖意让人很是舒服,像是进行了足底按摩般,去除了一天的疲劳。清酒度数不高,不像中国的白酒那样烈性,动辄上六十度。清酒贯穿了日本千年的历史,代表了日本人的精神力量——它就像水一样,绵柔却拥有穿石的力量。
  川治仔细端详着红酒瓶子上用花体字写着的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不过只能看懂几个简单的单词。他猜想应该是原料以及产地之类。和所有的产品一样。
  “原谅我真不会喝这种酒。”川治把酒瓶推到清水面前,然后拿起高脚杯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又抽搐了一回,“哈······我想再好的酒到我这儿都会变得一钱不值。”
  “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怎么了?”
  “就像小时候一样,不喜欢的东西无论过了多久还是不会喜欢。”
  川治没有明白清水指的是哪一件事情,但还是点点头,“个人选择罢了。有人为了身体的健康,总是强迫自己吃自己不喜欢的食物。有人则相反,只要吃得开心就行。听说过关于两只熊猫的故事吗?”
  清水摇摇头,拿过红酒,拔出红酒瓶塞,往自己面前的高脚杯倒了少许。
  “只是个实验,”川治眼睛看着右边,似乎是在回忆,“发生在哪儿我忘了,不过内容倒是记得很清楚。两只同品种的熊猫被放到一起饲养,管理员对其中一只进行严格的管理,尤其是饮食方面,虽吃的都是新鲜的嫩竹,且营养均衡,但是不给它吃饱;另外一只放任自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只饮食健康的熊猫最后竟然比乱吃东西的熊猫寿命要短得多。”
  “怎么会这样?”
  “研究员也不太相信这一事实,按理说应是前者活的时间更久些。最后这帮家伙把结果归结于熊猫的心态上。前面那只可怜的熊猫每天都可以吃到鲜嫩的竹子,但却吃不满足,长久下来,郁郁寡欢。而后面那只,虽然偶尔会生病,但是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自己的需求得到充分满足,心态平和,活的自然长久了些。”
  清水露出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可能这只是巧合。”
  “或许吧。”
  “你说,如果熊猫每天都可以吃到嫩竹,而且能够吃饱,那它是不是可以活得更加长久?”清水手撑着下巴问。
  他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或许吧。”川治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惠子,你跑那么远来找我肯定是为了什么事吧。”川治摸着小盅杯口。
  清水眼眉低垂,黑色细长的睫毛像轻垂的瀑布覆盖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究竟迷倒过多少男人?
  “我不知道这事该如何开口,可能你会觉得不可思议。”清水交叠起双腿。
  “说给我听听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但这件事和我有关吧?”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长时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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