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川治打开家门，木头陈腐的气味扑面。三天，有限的空气被地板吸进去，吐出来，再吸进去，吐出来，反反复复。家具这一类的都还好，没有特别明显的积灰。川治拉开窗帘，秋日的午后阳光温和，沉闷的房间总算迎来了这久违的朋友。那些被窗帘带动的灰尘在光线里旋转，交织不停，似定要奏完这一曲才肯罢休。
　　川治双手抵着窗台，看着外边。和三天前没什么不一样，树还是那些树，不过树叶凋零的一片不剩，白色的石灰依旧缠住它们的脚；路还是那条路，总有那么些人每日都要经过它，却不曾和它相识。
　　他回身到客厅，打开饮水机的热源，几秒后这个白色的怪兽响起低沉的吼叫，川治就站在旁边等，等到水开为止。对他而言，未来现在代表着有限的时限，而现在却意味着无限的时间。这是极其反常的，也是极其稀有的时刻。川治发觉自己可能了解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了。但他又害怕起来，若真是那样，自己该怎么办，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吗？但又转念一想，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以为再拍尼古拉斯·凯奇的电影吗？
　　五分钟后，饮水机像被驯服的象渐渐停止了嘶叫，川治拔掉插头，泡了杯咖啡，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了幸子给他的那个黑色U盘。
　　绿色的扫描线在右下角划过，显示安全。点开后，里面只有一个未命名的文件夹。
　　“怎么就只有一个文件夹？”川治觉得有点奇怪，未命名的做法给他的感觉像是临时紧急做出来的那样，全然不符合幸子那严谨的办事风格。
　　他继续点开，里面只有一个视频。川治喝了口苦咖，双击打开。
　　界面一片黑。川治眉头紧锁，他不喜欢这样的开头。
　　几秒后一个女性的声音响起：川治君你好，想必你可能也觉得疑惑吧。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也太奇怪了。换做是我的话，想必也会陷入深深的苦恼中。所以，让我来给你说一说真实情况吧。
　　视频里出现一段短暂的沉默。
　　这个世界微微发生了点变化，但现在还不是很剧烈。那天你在美术馆看到的屋檐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但是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还有江川的消失有我的原因，但不是我干的，因为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去哪里了，但肯定活着。就像被吸进虫洞那样。作为和你站在同一条战壕的人，我想我有责任告诉你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你周围的人接会逐个逐个在这个奇异的世界里消失，类似江川那样。能不能救回他们全在于你，我知道其中的方法，但这场游戏的设定，我不能和你透露任何相关的信息，否则我会死去。第二个提示，我想你也应该有所察觉了，发送过来的小段落里面描写的事情是你很久之前做过的。你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最后说一句，我是夜子。
　　紧接是一段嘈杂的噪音。
　　时长一分四十秒。
　　川治合上电脑。他被人窥见了心事，他之所以觉得那些文字熟悉全是因为这个，那些事都是难以启齿的过去，像是蛆虫爬行在腐烂的尸体里。现在他需要仔仔细细地把事情理一下了，虽然他对这事情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但天平已经倾斜于相信了。他没有和任何人讲过这些卑劣的事实。
　　“消失？”川治想笑话这拙劣的语音，但嘴角却僵硬的如同冰冻。
　　如果这荒唐的事是真的，江川是第一个，下一个会是谁呢？
　　直美，对！很有可能是直美！
　　川治急忙撂下咖啡，一个不稳，杯子翻倒在桌子上，咖啡全全流了出来，顺着边沿滴落在地板上。他一个箭步射到座机旁，手忙脚乱的给直美拨了过去。
　　“嘟······嘟······嘟······”
　　川治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往下淌的咖啡，看着它们在地板上逐渐扩散成一个不十分圆润的圆。
　　嘟声消失。
　　“喂，直美！直美！”川治先叫出声来。
　　“干嘛，发生了什么事？”直美听出川治语气的不寻常。
　　“你现在在哪里？”
　　“酒店啊，之前去逛街了。”
　　“直美，现在你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听清楚我说的每一个字。”川治舔舔干涩的嘴唇。
　　“嗯？”
　　“从现在开始，你呆在酒店里哪儿都不要去，我没有和你开玩笑，食物和水就叫外卖。”
　　“为什么？”直美很是不理解。
　　“你别问为什么，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讲不清，等风浪过去，我会打电话让你回来的。”
　　直美的呼吸很平稳，她在思考这个问题。
　　“好，我答应你，不过回来后你要给一个解释。”
　　“一定。”川治松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咖啡滴滴答答还在滴着，顺着地板之间的缝线延伸的越来越大。川治到浴室拿来拖把将地上的咖啡拖干净，又用抹布吸收完倾倒在桌子上的咖啡。做完这一切，川治累躺在沙发上。
　　那段视频里提到的奇怪屋檐川治没有一点印象，反复想了几次，可能是自己的主观意愿，这事情倒也是变得真实起来。
　　川治的思绪像在路上奔驰的汽车，磕磕碰碰，驶进了死胡同。他的太阳穴随着心脏突突突的跳着，因为这段真假难辨的音频。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值得解决的问题，这视频幸子是从哪里得到的，发件人是谁？
　　想到这里，川治从沙发上起身，给幸子打了个电话。
　　“幸子吗？”
　　“嗯，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知道你会打过来的。”幸子语气轻松。
　　“原来如此，你应该已经看过那段视频了吧。”
　　“嗯。”
　　“那······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段视频的？”
　　“邮寄给我的，里面的便签写着让我转交给你。”
　　川治已经预料到是这种结果：“那她为什么不直接邮寄给我？”
　　“我不知道。”
　　川治没有问第二个问题，他知道幸子比他更加迷茫，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一点头绪。
　　偶入吗？　　
　　
　　川治和幸子，这两只青蛙，此刻在放满水的锅里拼命挣扎着。就算跳了出去，外面有什么在等他们，他们不知道。
　　“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良久，幸子说了一句话。正中川治的意思。
　　“我是风暴中心。”川治说。
　　“我们都将在你的周围被摧毁。”
　　
　　“千代夜子，千代夜子，千代夜子······”川治不断重复这个名字，她留给川治的只有那张纸条。
　　日本的电话号码一般来说是八位，但是八位的数字不一定就代表着电话号码。
　　想到这里，川治一激灵。他打开网页，输入这八位数字，想寻找出些关于千代小姐的蛛丝马迹，却什么也找不到。
　　“还能代表什么呢？”
　　川治瞟了一眼Line，心中一惊。
　　“Line！”
　　他打开Line，输入了这八位数字，按下搜索键。
　　结果和他预想的那样，显示的名字叫野川治。
　　“找到了！”川治坚信自己的判断。他果断添加了野川治为好友，并给他发送了信息。
　　“我是川治，千代小姐我想我找到你了。”川治希望那头的人能听出自己着略带侵略性的语气。
　　川治在电脑前等了一会儿，头像还是处于灰暗色的状态，看来那头的人不在线。川治悻悻作罢。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川治才发现自己连晚饭都还没有吃。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抓起回来时候随意丢放在沙发上的黑色外套，出了门。
　　外面在下雨，是随意飘散的小雨，借着路灯的光碎成一片一片，四下一片迷蒙，仿若置身于幻境。川治没有带伞，他也懒得回去拿了，就把大衣脱下来，覆盖在自己头顶上方，去了附近的超市。
　　天气清冷，街边的居酒屋也打烊了，川治经过它的时候，上了年纪的师傅正在把外边的高椅拿进去。呵出的口气在迷蒙的小雨里清晰可见，路面上坑坑洼洼的全是小水坑，倒映其中的灯光被打散，又聚拢，又被打散，川治踩着被溅碎的灯光往前走。
　　超市在这条街的尽头拐角的地方，这样的设置在川治看来似乎是为了达到“无论身处何方，都能看到此地”的效果。
　　“真是处心积虑啊。”川治这样想到。
　　藤井超市门口挂着24小时营业的绿色小牌，这让川治想起在大型超市里随处可见的消防通道的提示牌。川治站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用手拍掉身上散落的雨珠，拉开门，湿冷的风藏在他的大衣里偷偷钻进了温暖的超市，柜台里面的收银员似乎被冷气刺激到了，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超市里面放着热田公纪的ChildhoodMemory，曲子很舒缓，很好听。当然，一个人的时候，当作安眠曲也是极好的。
　　“晚上好啊。”川治和她打了招呼。
　　“晚上好。”女孩子向他微微鞠躬，为自己的工作失职抱歉的笑笑。
　　川治到面包区挑选了几个保质期稍长的面包，这是直美教他养成的一个小习惯。直美每次来超市都会或多或少的挑选几打益力多，决定之前都会仔仔细细地查看它们的生产日期与保质期，一般来说，酸奶的保质期都在两个礼拜左右，而超市的工作人员为防止酸奶过期而造成不必要的浪费都会进行限时促销，价格大大便宜下来。不过直美不会理会他们，即便她能够在剩余的保质期内将牛奶喝完。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千万不能便宜了那些奶商。”
　　“晚上可不能吃的太油腻啊。”川治从牛仔裤兜里拿出钱包，“我这年龄，大半夜的吃东西，胃可受不了。”
　　“大叔记得要多喝热水，现在可不是夏天了，秋季一到很容易感冒的，我前几个星期就不小心着凉了，最近才好呢。”女孩熟练的用条码读取器在包装上扫描，电脑发出清脆的“滴滴”声。
　　“会注意的。”
　　“一共是205日元。”女孩将发票递给他。
　　川治刚想付钱，想到家里遥控机快没有电了，投身到货架里回去拿了两节电池。
　　“算上这个，一共多少？”川治拿着两节电池在她面前晃了晃。
　　“65日元。”女孩微笑。
　　川治估计她没有听明白自己意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的是算上这个，嗯······我想应该是270日元吧。”
　　女孩用手指了指门外说：“那位女士已经帮您付了钱了，您只需在给我65日元就行了。”
　　川治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超市内的灯光恰巧打在她头发垂下之处后边的玻璃上，一片白色。她背对着他，似乎在等他。这个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川治想不起来了。
　　“您的夫人吗？”女孩问。
　　“嗯······。”川治说了谎。
　　“您的夫人可真漂亮，很有气质呢。”
　　“谢谢。”川治匆匆付了钱，拿着东西向女孩道谢告辞。这个故事，自己可是编不下去了。
　　他推开门，站在白裙子后面，冷风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好，请问你是？”
　　女子听到声音转过来看着他。
　　是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
　　“是我，认不出来了？”女孩笑笑。
　　川治歪着头，在脑海中迅速搜寻着关于她的信息，却什么也没找到。他确定是她搞错了。
　　“我想您认错人了吧。”川治说。
　　“怎么会呢，你是野川治对吧？”白裙女子问川治。
　　川治很清楚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女子，但是她却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不得不让川治起了戒心。
　　“不过也对，都三十年过去了，你怎么可能还记得我呢？”女子自顾自说起来。
　　“三十年？开什么玩笑。”川治在心里暗忖，眼前人顶多也只有三十的样子。
　　她的裙角被雨打湿，沉重的抬不起来，女子似乎很讨厌裙摆混着雨水粘在小腿上，右手一直提着裙子。
　　“你猜猜我是谁？”女人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
　　川治看着她糖浆色的眸子，竟愈发的熟悉起来。
　　下一刻，川治连做梦能也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