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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谁割了草儿心头的肉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6-05-12 10:39:39      字数:3556

  草儿她爸减刑了,草儿是在那天早晨的上学路上,听她二娘跟英子她妈说的。
  “笆篱子来的信!这事儿都得通知大队,完了大队再通知家属。”草儿她二娘揉着满是眼屎的三角眼,好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笆篱子?草儿一听到这几个字儿,神经就不由自主绷了起来。貌似能和这几个字儿沾上边儿的话题都能和她沾上边儿,她没法自动屏蔽。
  “八路这都第二回减了。回来就好了,回来干点啥都比在笆篱子强。”英子妈拖到脚面子的大围裙像被冻僵了似的,硬邦邦的支撑着瘦瘦的身子,脚旁边放着一大框骡马粪蛋子。
  “那个人又减刑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自己呢?”草儿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哼!是狗改不了吃屎,三进宫也不是没有过,欢实不了几天还得进去!”草儿她二娘看见草儿直楞着耳朵路过,翻圆了三角眼放大了嗓音,故意拉长了字句给草儿听。
  草儿没理会她二娘的话有多难听,她不屑跟她二娘有什么口角。不过她二娘说啥难听的话也都会有个引子,今天的这个引子就是她爸又减刑了,来年上秋就回来了。
  按说这是好事,是该高兴的事儿。前年减了一年,姑听着信儿乐得不行,姑可盼着草儿她爸快点回来了。今年,竟然一下就减了两年,他得表现得有多好,才能换来这提前三年的自由!
  草儿猜想那个在笆篱子里的人一定高兴极了,那个人该多渴望自由呢!可是草儿她高兴不起来,她不明白她听到这个消息为什么不但没觉得高兴,反而变得异常忐忑。
  
  一整天,草儿都非常不安。
  草儿觉得她二娘的话虽难听,可那也是实话。她爸回来真的是要啥没啥,也不知能不能踏实下来好好干。他回来后,草儿肯定不能在姑父家了,草儿必须得跟她爸生活在一起。跟那个人生活在一起,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在草儿心里,那是每天都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是没有一点快乐和盼望的日子,草儿恐惧那样的日子。
  这一天忽然变得很难熬,每一节课都变得极其漫长。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不知怎么回事,回家的路突然变得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的难走。草儿猜想这件事或许她姑父还不知道呢,要是他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是不是会觉得终于不用再管草儿,一切都会变的很轻松了吧?
  推开院门,鸡鸭鹅猪们跟往天一样,像开欢迎仪式似的各自展示着自己独特的步伐,高喊着属于它们自己的音符,迎接着草儿的归来。场面依旧宏大,热情没减一丝一毫,在它们眼里心里,草儿是它们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那天的欢迎仪式上,不知为啥,枣红马一点儿动静没有。平常日子草儿放学进家,枣红马都跟着那一帮欢迎仪式上的列兵们,用打响鼻的方式表达着它阔别一日后又见的欢喜。有时候枣红马很想看一眼草儿,它还会故意踢槽子。草儿进去摸摸它的大长脸和流光竖直的耳朵,那马就会亲昵地蹭起草儿的胳膊来。
  没听到枣红马的动静,草儿奇怪了一下下,并没有想太多,进了屋。炕上,左老四和她姑父正在喝酒。
  “四叔来了。”草儿放下书包,跟左老四打了声招呼。
  “嗯,小草你回来啦?上炕吃饭吧。”左老四把筷子放下,大手摩挲了一下嘴巴子。
  “你们先吃吧,我先喂喂猪,要不老叫唤。”草儿扎上围裙转身出了屋。
  穿过胡同去房后抱柴禾时必须从马棚旁边过,枣红马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从来没有过的事,枣红马跟草儿很亲,只要是听见草儿的脚步声,都会用它的方式跟草儿打招呼。今天怎么了?草儿抱着柴禾拐到了马棚门口,枣红马竟然没在家!
  除了上地干活和上县城交公粮,草儿放学的那个点儿,枣红马从来没有不在家的时候。马哪去了?草儿的心突然空空的!
  枣红马可是草儿最亲密的伙伴,有多少小秘密有多少私房话有多少委屈,草儿只跟枣红马说过;枣红马听草儿说的时候,那又圆又亮的大眼睛跟懂了似的,有时候也会泪眼汪汪的,它还会用它的大嘴巴轻轻地拱草儿,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枣红马能去哪呢?马车也没在家,左老四在这吃饭,肯定他没用车马干什么活,难道是借给别人用了?
  “老姑父,咱家马和车呢?”草儿喂完小动物们,进屋盛了碗饭,坐在炕边。草儿经管东西惯了,别说那么大个马,就是有人偷偷抱走一抱柴禾她也看得出来。
  “都卖给你四叔了。”左老二耷拉着厚眼皮,滋了口酒。整个表情波澜不惊,理所当然。
  “卖、卖了?!卖多钱?”草儿的心一翻个。那枣红马可有爷爷三分之二呢!姑家不是只有三分之一吗?姑父咋能一声没声,就偷偷把马给卖了呢!
  “八百。都这个价。”左老二依旧趿拉着厚厚的眼皮,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样子。
  “八百!!!那么年轻健壮还揣着崽儿的马再加上一辆大马车,才卖了八百!这和白给还有什么区别了?这是干嘛呀?这日子,不过了吗?”草儿心里愤愤的,有那么一瞬间,草儿感觉自己浑身都气得发抖。
  枣红马来到姑父家这几年,虽然养它得喂草加料,可是它为这个家,那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它干了多少活就不说了,一年四季,从春到冬,从种到收,从地到家,哪一根垅哪一段路没有枣红马的脚印?
  大哥娶媳妇时卖了个马崽,二哥娶第一个媳妇时也卖了个马崽,如今枣红马的肚子里还揣着崽子呢,眼瞅着又出钱了,咋就给卖了呢!
  “滋!啧!”左老四滋了口酒,吧嗒了下嘴唇。拿起碗口上的筷子加了些菜,嘴巴夸张地张大,接住,大嚼着。那酒不知得有多么好喝,才能喝得这么香!
  “滋!啧!”左老二也滋了口酒,也吧嗒了一下嘴唇,也拿起筷子加了些菜放进了嘴里。这对亲兄弟多像!不仅仅长得像,动作也像!只不过草儿她姑父的举止略显了粗笨,有一点点迟缓,这迟缓源自他本性的慈善。
  是的!左老二本就不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他没有心机,他不会算计。他有个毛病是有点小气,最大的毛病是懒。他小气是在草儿她姑没了后才一点一点生出来的,可能是日子他自己过,知道了当家的不易。于是,他慢慢变得小气,这小气几乎都表现在供草儿上学上,只要草儿不跟他要钱,他就什么态度都没有。
  左老二最大的缺点就是懒。在草儿她姑没了后,懒这个毛病反而一点一点消失了。三孩儿出去干活了,家里地里该干的活,哪样他都没扔没撂了。
  相比草儿她姑父,左老四的动作那是又沉稳又利落。左老四是个有气场的人,遗传了左老太太的干练,他动任何心思都是不动声色的,你看不到他转眼珠子主意就拿定了。
  他们兄弟联起手来,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无坚不摧啊!
  草儿突然间明白了,卖马卖车咋卖都是家财,家财没出外国。卖多少她姑父都不赔,毕竟那车那马只有她姑父三分之一,三分之一给他八百,他还赚呢。他白给左老四的,是草儿和她爷爷的那三分之二,而卖车卖马定价钱的这个主意,就凭她姑父的那个实心眼儿,他是拿不出来的。
  卖了就是得了,不卖,那就危险了。不卖草儿她爸回来万一往回要,那不就成了外人的了吗!草儿还寻思她姑父不知道她爸来年就回来了呢,咋会不知道么!全村乃至全国差不多都知道了,就只有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这世界,多么可笑。
  
  草儿低下头来,有泪滢滢在眼里。枣红马,在姑父家就像她的亲人似的,陪了她那么多年。这突然的离开,就像从她心头割了一块肉,疼得要命。一直以来,从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触摸到草儿的喜怒哀乐,枣红马却做到了。
  多少回,枣红马匍匐在绿草地上,陪着草儿一起听风看花捉鱼虾。它,见证过草儿在河边在苇塘在田间在地头的轻松惬意,也见证过草儿的眼泪委屈小秘密。
  多少回,草儿骑着枣红马走在夕阳里,不用草儿如何驾驭,枣红马总是会在那差不多一样的泥土房,差不多一样的篱笆院儿,差不多一样的袅袅炊烟里,准确无误地找到属于它和她的栖身之所。
  如今,姑父他们兄弟二人,就这样硬生生把它和她给分开了,而她,又能做些什么?能做什么啊!
  “你要忍下来,忍到尘埃里,只求有个立锥之地,能把书给读下去!”草儿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她把饭扒拉到嘴里,要吃饱了饭,吃饱饭好有力气做作业。忍到尘埃里你也要让内心坚强,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哀伤。
  “小草,这五十块钱给你吧。”草儿姑父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放在草儿面前。
  草儿用眼角余光顺着她姑父的声音扫了扫,他放钱的速度很快,这回没有一点像管他要钱时的舍不得。那手来得快去得也快,倒像是拿了草儿的钱还给草儿,不能让草儿说出一二的样子。她姑父从兜里掏出来的,就只有那一张叠得板板整整的绿票子,很明显这是在她放学回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匹揣着崽子的马外加一辆车卖了八百,八百,应该是很厚的一打吧?
  “马钱我得卖了粮才能给,先给五十你拿去买两件衣裳吧,这两年儿净供你上学了,也没给你添件新衣裳。”左老四又一口酒滋下去,啧了声,替她左嘴笨腮的姑父整理着这五十元钱的来龙去脉。
  原来卖马是为了给草儿添两件衣裳!多么荒谬的说辞!她小草虽小,可不是白痴,她什么不懂!左老四的算盘子打得多精,你说车马卖了为啥,不是得供小草上学吗!你敢说卖车马的钱你小草没看见?不给你买衣裳了吗!
  这一局,左老四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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