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夺路而逃
作品名称:街曲8090 作者:晓扇 发布时间:2016-05-09 19:50:58 字数:3275
我这才看清跟在骑车男后面的是一个白发老妇,老妇的双手被绳子绑住,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自行车后座上。原来老妇是一路被这样牵着过来的。
看到老妇白发苍苍,一脸愁容。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要是母亲活着,也应该和她差不多大,样子也应该差不多。
“他儿子儿媳妇没回家过年,我问她儿子儿媳妇跑哪去了,她不对我说,还骂我,那我就把她绑来,她儿子什么时候来找我,我才会让她回去。”骑车男表功似地对滕克勤和朱亮说。
我突然觉得骑车男有点无情,有点可恶。
“我哪里骂你了?我不就是说句是个人也得让人过个安生年吗?”老妇辩解道。她说话时想打手势,无奈双手被捆住了。
骑车男乜斜着眼对老妇道:“你那还不叫骂人?我也是为了工作,乡里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骂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
老妇道:“你说骂你就是骂你的,骂你还亏了你了?你看这两年把你横的,连你爹娘都快认不出来了。”
骑车男正要还嘴,这时滕克勤就对老妇道:“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你要是想回家,就得先让你儿子儿媳妇回家。”
然后滕克勤又对骑车男道:“你先把她带站里去吧,我去一趟土楼就来。”
车子再次发动后,我问朱亮:“刚才那人是谁?”
朱亮对我说:“孙庄的计生员孙二侃,孙大侃的弟弟。工作很负责的,大公无私,也有办法。”
原来是大侃的弟弟,朱亮还在夸他,我心中却很不以为然。
土楼又在眼前了,我不能不想到沈小曼,要是能再见上她一面就更好了。
结果我们要抓的这个超生户还真的离沈小曼家不远,就在她家的后面。
这家人只有三间瓦房,没有院子。到他家前面,看到房门半掩着,左右两扇门还贴了鲜红的春联,分别是:“天增岁月又增寿”、“春满苍乾坤福满门”。
滕克勤轻轻推开了门,见一妇女正坐在炭盆旁给小孩烤棉裤。
看到我们,女人显得非常惊慌,她提着小孩棉裤站起来,不知所措。
“沈福全呢?”滕克勤进门就问。
女人胆怯地问:“你们是谁?”
“是谁?乡计生站和派出所的,专门来找沈福全和你的,老二老三的罚款还没交上,看样你这就已经怀上老四了,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先把怀上的孩子打掉再说。”滕克勤对女人说完,就转头冲我们摆手,“把她带车上拉走。”
我和夏可能就前去拉女人的胳膊。女人向后边退了两步,哭道:“我三闺女还在床上睡觉,我去了,她咋办?”
朱亮说:“交给孩子的爷爷奶奶,反正你得跟我们走!告诉我们你婆婆住哪,让他们过来看孩子。”
女人还在迟疑不决,我看到她在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凸起的腹部。
“走,先找你公公婆婆。”夏可能把女人拉到门口,对她说。
“你们想干什么?谁要拉走她,我今天就和谁拚命!”一个男人领着两个鼻涕邋遢的女孩,突然出现在门前。
“好啊,沈福全,你终于露世了,我们找得你好苦呀。现在好了,跟你媳妇一块走吧。”滕克勤道。
沈福全瞪着眼睛说:“想让我跟你走,门都没有,除非你们把我弄死。”
滕克勤走到沈福全的跟前,拽起他的烂棉袄的前襟,道:“我说沈福全,你为了要个儿子,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熊样了?闺女不是一样吗?不一样能给你养老?”
然后滕克勤又指着沈福全身旁的两个女孩,道:“你再看你的大闺女和二闺女,本来多俊的两个孩子,看都被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了,孩子遭罪,你心里难道不难受吗?”
怎奈沈福全根本听不进去,他一脚跨进屋,一把把女人推到里间,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他妈的才不管,我就得要个儿子。谁今天把我媳妇弄走,我跟谁不拉倒。”
床上的老三醒了,“哇哇”地大哭起来。女人连忙把小女儿抱起来,敞开怀,将奶头送进孩子嘴里,孩子吭哧吭哧地吸吮起来,哭声渐止。
门口已围一大群人,他们都木然地朝屋里看。
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婆走进来,老太婆问:“什么事什么事?又哭又闹的?”
滕克勤问两个老人:“你们是沈福全的父母吗?”
“是的,怎么了?”老太婆道。
滕克勤把来意说了。
听完,老太婆却扑通一下坐到地上,捶地哭道:“我的娘来,我也不活了,这不要命了吗?”
滕克勤不管老太婆哭闹,就又对老头说:“我们也不是跟你家过不去,我们干这个活的,就要尽我们的责,就要按乡里的指示办,希望你能理解和支持。现在麻烦你们二老照看一下你们的三个孙女,我们要把你的儿子、媳妇带走,如果你阻拦,就是对抗我们,就是妨碍公务,是要负出代价的,你看着办。”
老头脸上的皮肉一阵阵的痉挛,他仿佛瞬间呆滞了。
滕克勤就对夏可能说:“你和一元兄弟把沈福全架走,他如果不跟我们走,就把他拷上。”
夏可能就从衣袋掏出一副拇指扣,亮给我看了一下,道:“幸亏临来时,所长给了咱这个,说不定还真用得上。”
说完,夏可能和我就去架沈福全,滕克勤和朱亮则去带女人。
滕克勤将女人怀里的孩子夺下来,交到坐在地上的老太婆手中,道:“给你了,看好了啊!”
沈福全咆哮着,不肯就范。我和夏可能就让朱亮帮忙,先用拇指扣把沈福全拷上了。
沈福全的大女儿、二女儿一齐哭喊起来,连同女人和老太婆的哭声,乱作一团。
我和夏可能将沈福全连拉带拽弄出了屋,滕克勤和朱亮也将女人带了出来。
老太婆抱着小孙女站在门槛朝外喊:“这年都不让人过了,这大白天地来抢人,真的不想让俺一家人过了啊!”
沈福全像个倔驴,别看他个头不大,拗起来却不太好整。
“老实跟我们走,不然就不客气了,我看你最好还是识相点。”我对沈福全说。
刚给沈福全提完警告,一抬眼,我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沈小曼。她穿着红色的滑雪衫,围着白色围巾,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我猜想她的迷惑一是我的制服大盖帽,二是我抓了姓沈的人。
在这样的场合下遇到沈小曼,我心中没有半点自豪感,反而感到一种难为情。我尴尬地对她笑了下,她想笑,但最终没笑出来。
“你们抓我福全叔干吗?”经过沈小曼身边时,她这样问我。
原来这沈福全竟是沈小曼的叔叔,你看这事多巧,又多不巧!看着我把她的叔叔抓走,搞得这一家人生离死别似的,沈小曼心里该会怎么想?
“是乡里让我们配合计生站执法的,我现在在派出所联防队。”我对沈小曼说。
“非得抓人才行啊?你看他一家可怜不?”沈小曼对我说。
“别跟她说这么些了,抓紧走人。”夏可能对我说。
这时,突听后面“啊”的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沈福全的女人挣脱了滕克勤和朱亮的控制,飞快地冲出人群,疯一般地直朝村东跑去了。
滕克勤和朱亮忙撒腿去追。沈福全见自己女人跑了,也沉不住气了,怎奈两个拇指被扣住了,也只能在我们的控制下干瞪眼。
沈福全的女人跑得真不慢,两个大男人在后面追半天愣没追上。到了村头的麦田边,眼看就要追上了。哪知田边是一水渠,水渠里的水结成了厚冰,女人一步没能跨过水渠,一脚正好踩在冰面上,脚底一滑,连打了两个趔趄,紧接着重重地摔在硬硬的田埂上。
滕克勤和朱亮连忙把女人扶了起来。女人起来后就使劲地捂住肚子,然后又慢慢蹲了下去。
此时,沈福全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死命地向他女人所在的地方挣,我和夏可能只好陪他去。
“怎么样,孩妈?”到了女人面前,沈福全焦急地问。
女人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说:“我不行了,肚子疼死了,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去医院,赶紧送她上医院!”沈福全对滕克勤狂叫道,“我媳妇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滕克勤见事情搞到了这一地步,就对朱亮说:“快让权大利把车开来,送人去医院,抓紧抓紧!”
朱亮便飞跑而去,很快就又坐着面包车赶了过来。
滕克勤和朱亮把女人扶上了车,沈福全便也乖乖地跟上了车。
车走了,抛下了一个村的围观者。
车刚发动时,透过车窗玻璃,我再一次看到沈小曼,她的脸上依然满是迷惑,此外,我还读出了无奈、伤心,甚至愤怒。
在车上,夏可能帮沈福全打开了拇指扣。沈福全揉着手指,不住地发牢骚,说狠话。
“这后果完全是你们不配合造成的,你这样嘟嘟哝哝到底要怎样?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你还有理了?带你媳妇去医院已经是讲人道了,否则,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去。”滕克勤对沈福全说。
沈福全女人疼得额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她不住地翻眼,有一瞬,甚至要把眼睛永远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