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也挡不住的事情来了(10)
作品名称:卡德的村庄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6-05-09 21:11:39 字数:3755
满腔绝望的心情,心中苦苦哀求的同时,吐尔逊仍旧抱着一线生存下去的希望,努力睁大眼睛搜索寻觅和查看着四周的景象,他多么盼望看到人类的出现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走下去了,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一处可以坚持下去的地方,那怕是一堵可以用于背靠、可以用于藏身的墙壁。狼群大概也知道四周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烟,干脆就放弃了耐心的狩猎习惯,放心大胆的开始下手了。他看到狼只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起来,抖擞着沾在身子上的泥土和莫屑,渐渐掉头转向他靠近围拢过来。这是一个已经十分明显的围猎小圈子,四处均可受到攻击的猎物就在中间,即将发起进攻的意图已经极其明显了。
直到此时,吐尔逊仍旧在心里不停地抱怨着,既抱憾着自己无法与亲人朋友话别了,也抱怨着确吉克草原的牧民们:吐尔逊就要走了,离你你们了。唉,你们读个什么报纸,了解什么天下大事?读报看书,那可是坐机关当干部的人做的事情。这下可好了,为了给你们送报纸,我就要去见了胡达了。将来谁还敢来送报纸,看你们以后的报纸怎么看。我的胡达呀,天上的神灵,求你保佑了!如果今天我没有出事,能够活着回去,我一定不会再故意丢报纸了,我会改正以往的错误和身上的缺点,如同爱护老婆孩子一样的去爱护这些重要的报纸,而且保证一份不少,全部给你们送上山来。
在吐尔逊喃喃不停地发出嘀咕的同时,他依然头脑清醒,以高度的警觉监视着狼群的动态。只见站在马头前的一匹年轻的小狼突然发力,闪电式地向坐在马背上的吐尔逊脖子上猛扑上来。小狼扑到眼前时,被机警的枣红马侧身闪开。没有扑到目标的狼失去了冲力,身体迅速下沉横亘在马脖子前,跌落在他的面前。这种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正中了吐尔逊下怀,只见他朝着眼前的小狼用力刺去、挥手一划,刀光闪过,只听到年轻的小狼发一声凄厉的惨叫,扭着受伤的头颅石块般扑到在地面上,挣扎着站起身子,在不停的呻吟声里恐惧地退后。
这是一次带着擅自改变的试探性进攻。随着狼群的渐渐围拢合笼,处在慢慢缩小的包围圈之中,吐尔逊发现紧紧围着他的众狼突然停下了步伐,一齐闪身留出了一片空间。难道是放他一条生路?窃喜之际又生疑虑。不一会,他就明白了,原来是那匹三条腿的头狼正从后面的指挥位置上,慢腾腾地挪了过来,它立定不动死死地堵在了前面的空地上。最后的决战开始了,吐尔逊知道他自己人生的最关键时刻也一样到来了。此时,惊惧、热血、血战、死亡和重生等意念顿时涌来。同时,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地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因为他的嗜酒行为让她们蒙受了很大的耻辱,吃了多少的苦呀。算了,就是我再后悔,此时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拼了吧!只有拼了才能有一线生存。他松开了缰绳腾出了手,右手间不觉地暗暗用力攥紧了手里的那柄锋利的短刀。
三条腿的头狼仍旧一动不动站在路中央,死死截住了枣红马的去路。枣红马肌肉紧绷,四蹄刨地、带着示威的意图咴咴地嘶鸣着,它也在此时露出了一副拼命的准备。相比之下,头狼却显得很不在意尘土飞扬里的人和马,重新转回身子好像闪到了路边。突然间,就在头狼悠然转身的一霎时,却猛然间改变了方向回头转身、步伐加快,疾如一枝急速射出的短箭,猝然地向着枣红马的脖子部位和马背的人直接扑面射来。突然的袭击,骤然的变化,立即把稍存侥幸的吐尔逊和镇定自若的枣红马全部惊呆了。枣红马反应迅捷,立即昂起头来,在急速的旋转中惊慌地竖起了一双缩回的前蹄,它在试图用坚实的胸膛和腾起的前蹄,迎接头狼发出的致使一击。
就是在这短短的几秒里,吐尔逊清晰地看到了这匹瘸狼张口甩头、狠狠划向他脖子的一对尖锐獠牙。
胡达呀!在他浑身颤抖本能地一躲并伸出手臂、想去死死抵住头狼冲击的同时,他闻到了头狼嘴里发出的那股浓烈的酸腐味道,在一阵扑面而来、急速刮起的旋风里,带着绝望的心情闭上了双眼。同时,他也听到了枣红马在重物压身肉体相撞的同时,发出了一道尖锐而且惨烈的嘶鸣声。
胡达呀!他只能本能地抽回双手,紧紧地捂着了眼睛。绝望中,他只能等待着命运的最后安排。
“啪--啪,啪--啪……”一阵剧烈震耳却带着节奏和间歇的清脆枪声,带着滚烫和急促的热息,顺着耳边从远处骤然响起,骤然间打破了寂静已久的山谷。子弹顺着吐尔逊的耳边嗖嗖而过,捎来一股强劲而灼人的气流。随着“嗷”地一声惨叫,吐尔逊分明听到一声地下管道爆裂时的沉闷响声,接着是一片温热的液体猛烈地溅向他的脸庞。他睁开了眼睛,只见那头牛犊般跃上马背、扑向自己脖颈的头狼,顿时间遭到了迎头致命的一击,并在这一击之间翻腾着身子迅速地改变了方向。狼毛、狼血还有狼的喘息声纷飞并现。头狼在惨叫中坠落在地,又在铺满草丛的地面上荡起一片淡淡的尘土。
吐尔逊在惊悸后瞪着双眼,他记忆着看到的全部情景。那具利箭一般的身体,如何在半途之中骤然改变了方向,如何扭曲着从半空中落下,构成了电影画面中一组完整的镜头。他看到这一具坚硬的躯体,正由直而曲、由动而静,由硬而软、由飞而滞,由生而死,最后巨石般“扑通”一声重重坠落,在地面上砸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啪啪!啪啪!紧接着又是几声节奏紧凑连续发出的点射枪声。跟着头狼身后的成年灰狼,本来信心百倍、准备做最后一攻,早就抱着一份能够享受到丰盛晚餐的期盼;却未曾料到在最后的时刻,它们会突遭变故,咬到嘴边的美餐,顷刻间化为一片泡影。警惕性告诉它们,自己遇到了致命的剋星,碰上了有力的天神。面对突降而至的灾难,群狼们倏然间从幻想重新回到了现实的生活,稍稍愣怔了几秒钟,几头灰色的西伯利亚野狼,在一声尖厉的呼啸里迅速地四散而去,转瞬间消失在广阔的草原和大地上变得无影无踪了。
时光如初,大地平坦。傍晚的阳光带着绚丽的彩霞,浓妆艳抹地涂改着山坡上的层层森林;不远处的白云悠然而过,回巢的鸟群从空中的白云间滑动而过,沿着溪水哗啦啦的流动方向向低洼处流去,奔跑不息地汇聚到滚滚向前的额尔齐斯河。高飞的雄鹰依然故我地在空旷的天空中,展开长长的双翅顺着气流的起伏优雅地盘旋着。此时,世界上又回到寂静的状态,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什么也未出现。生命祥瑞,岁月流淌。
唯有那匹扑在地面上的三条腿头狼,双眼大睁,浑身是血,喉管里呼噜噜地哮喘着,贲张着阵阵血泡。咧开露出一对锋利獠牙的大嘴,在尘土飞扬的包围里,满心不甘心地做着生命中最后的挣扎。狼的三条好腿和一条残缺之腿,像小牛犊的大腿般粗壮有力,它们此时正一伸一缩,上上下下一刻不停地抽搐着,抖动的胸腔里发出了风箱抽动时的呼呼巨响。
吐尔逊终于敢睁开眼来了,天啊!我还活着?接着,他带着一副孩子们受到委屈才有的哭腔,在死里逃生的幸运中忘情大声地狂笑了起来:我的胡达呀!感谢你,我还活着呀!我今后一定要相信上苍的保佑,像相信自己一样。他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觉,又在颤抖中伸出细长哆嗦的两根手指,试探着用力拧自己有些肉的腮帮子。疼痛,让他费力地思考起了生与死的问题,也让他在庆幸之中感恩着生命的快乐。
哈哈哈哈,我还活着,我真的活着!
大笑之后,他又仰面向天咕嘟着:我一定要改正错误了,不喝酒、不打孩子、不骂老婆。我还记得刚才我说过的话,我还记得我刚才发过的誓言。库里孜拉,我一定要当你最好的男人。吐尔逊平端着双手,手心相向,面仰苍穹,不停地祷告着。我不会再丢报纸了。朋友们!我热爱你们!
前方的一座山丘上,干净如洗的阳光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我的大救星出现了,我的大恩人来到了。吐尔逊感激地念诵着。原来,竟然是兵团连队的邱连长来了,他带着一队人影晃动的人马,越来越近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坐在马背上的吐尔逊揉搓着双眼,接着又吹了口气,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疼!不是做梦的痛!为了证实自己的活着,他又拍了拍被风吹得有些皴裂的脸庞,仿佛有些不相信在这短短一瞬间里自己看到和感觉的这一切。为了证明这不是做梦,他又一次狠狠地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疼!真的疼!这时,他才终于相信自己确实还活在牧场,活在人间,活在蓝色白云的天空下。他还能在以后的岁月里,可以继续地用嘴喝酒吃肉,会继续地用嘴唱歌说话挑逗漂亮女人,会继续地讨好老婆库里孜拉,会继续地把崭新的报纸一份不撂地送到山里。
邱连长带着的马队踏着尘土飞扬的小路,轰隆隆地向他围了过来,电影一样地骤然间停在他的面前。所有的人都带着关切的目光,紧紧地围观着他、盯着他、打量着他,他在重回人间的温暖里,却产生了一种世外来人的错觉。从梦中活过来的吐尔逊突然间苏醒了过来,他开始清醒地为自己的活着和生还而庆幸不已,能回到人间的幸运、感受人类的亲切,让他的心中顿时涌起一种找回来的依赖感,涌起一番特别想哭的强烈欲望。此时,又重新见到了熟悉的人类,他的眼睛和嘴巴再也憋不住了,不受支配地闭着双眼、咧开一张大嘴抽搐着哭了起来。
邱连长看到,这位熟悉的吐尔逊先是由啜泣到大哭,哭得涕泗满脸;然后由大哭开始,哭着哭着到最后却哭笑了,笑起来更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婴儿;随后,又开始笑,先是哑笑,后是大笑,笑着笑着不禁又哭了起来。哭哭笑笑,天阴天睛,把围观的人们逗得跟着他哭、跟着他笑。邱连长也被吐尔逊的极端行为逗乐了,他看到吐尔逊不管是哭还是笑,肺腑中流出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沉闷和揪心,就像是一个受了极大委曲、被人误解多年的大孩子,终于艰难地穿过生死线,骤然之间得以沉冤昭雪、真相大白,突然之间遇到了久违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