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也挡不住的事情来了（9）

　　狼群显然知道前方没有人烟，在不急不躁中显得比人更有耐心，更从容不迫。先后以前后、左右的阵形变换着紧紧地包围猎物的阵容，或远或近地跟着他。他和马走，走快走慢，狼群也走，也跟着快跟着慢一步不离；他和马停下来，狼群也会随之停下来。
　　完蛋了！我被狼群盯上了。一丝隐隐约约的绝望之情，如一股清水般涌上了心头。
　　不！我可不能这么容易变成它们嘴里的一顿美餐呀。吐尔逊的心里虽有不甘，可是内心里却开始为自己这一趟冒然的上山而开始后悔莫及。要是老婆子库里孜拉不大骂他的话，要是邮政所里的年轻人不推诿工作的话，要是没有所长一番空穴来风的表扬和鼓励、让他满心欣喜地接受任务的话，也许，他就不会上这一趟山了。可是，事情到了现在，再后悔又能起什么用处？还是想一想办法保命为重吧。想到这儿，他主意一定，立即清了清嗓子打起了精神。先是大声的吆喝着，吆喝一是想吓住狼，同时还是希望附近的人家和路过的人们，能够听到声音前来帮助他。当然，他更清楚附近地区肯定是没有多少人烟的，更不会有牧人路过的好事情；他试图用发出的最大吼声，吓退正一点一点向他逼近的一匹头狼。这匹头狼显得胆奇大，甚至在短促的一瞬间，猛然冲到眼前把它的皮毛蹭到了吐尔逊的大腿上。他看得非常清楚，这是一匹断了一条后腿、能用三条腿一蹦一跳疾速走路和跳跃的大灰狼。它长着小牛犊一般高大的体态，有着一副稳重壮实的体格，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更显得与其它狼不同，尤其是它阴冷沉默一副狠狠的眼神，一又被痛苦反复折磨的目光，还有从嘴里露出的一对白森森獠牙，都给吐尔逊留下了特别深刻和终身难忘的印象。不用细看就知道，它是这一群狼里的头狼，它正用阴冷的眼神和低低的吼声，指挥和调度着几匹跟在身后的同类。
　　这匹头狼不慌不忙、沉着冷静的指挥气度，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的把握感，完全显示出了它的天性成熟和年轻有力。要注意狼群里的这匹头狼，吐尔逊终于让自己从惊惧不安和酒醉的迷乎里清醒过来，他清醒地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把自己的主要注意力集中起来，全力以赴地放在防备这匹头狼的调度上。只有顽强地抵抗住了头狼的初次进攻，才能对狼群制造更大的难度，有效地防止狼群后续的冲击。这时，他突然想到别在腰间的东西，用力地拔出随身携带的一把牛角小刀来；这柄小刀子长约30厘米，用灰白色的牛角包裹着刀柄；整体看来刀子虽然短小却显得锋利无比，它一露面就闪烁着寒冷凛冽的光泽。吐尔逊的手里紧紧地攥着小刀，呲着牙齿从嘴里呀呀地发出了怒吼，显出一副凶猛无比的样子。他向这匹与他对峙的三条腿头狼，挥动着刀子夸张地比划着、恫吓着。这种看似貌若强大的动作，用在身材瘦小的吐尔逊身上，却显得毫无威严，有了一种滑稽戏中小丑的寓意。吐尔逊深深地晓得，尽管他动作夸张，显示着自己的尊严，却是毫无意义的显示而已，只能是一种反抗的态度，表明他在用自己的无比愤怒和假装出来的力大无比，在空泛的徒劳无功里向包围他的狼群一次次地示威咆哮。
　　三条腿头狼的行动显然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它动作迟缓地慢了下来，在下决心和自我怀疑之间，还是很有耐心地不远不近的和马匹并行着。
　　可是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头狼在拖延中明显地表现出一种极不耐烦的躁动，它又侧着身子开始一点一点地向马匹靠了过来。吐尔逊的吓唬动作更加剧烈了，挥舞刀子进行比划的弧度显得更为夸张了。然而，这一群神态自若的狼在头狼的指挥下毫不在意，丝毫不去理会吐尔逊用左手挥动缰绳、用右手挥舞着小刀的精彩表演。尤其是那匹踮着三条腿的头狼，一瘸一拐一步不离地跟在马屁股后面，惹得吐尔逊的枣红马时不时侧着头颅，带着惊骇的目光，浑身汗水的左闪右躲。
　　时间就在双方的对峙和对抗中一点点地过去了，过中午时分，又快到了下午，看着太阳向西边飘去，很快就会到了黄昏，黄昏过后马上就进入黑夜了。可能今天的黑夜，就是他人生的死亡时间。此时的吐尔逊醉意全失，头脑变得清醒无比。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缓慢，备受煎熬之苦的时间竟然是这般的漫长和坚硬。也许，在天黑之后他就会和这群狼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搏了。死亡的到来，让他不由地想起自己可能被撕得粉碎，只留下一架白色的骨头架子的最后场面。没有人知道他今天的遭遇和恐惧，没有人能知道在一天之中，他的心理和肉体承受着多么巨大的无形压力。想到这些即将到来的可怕结局，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又冒出了一层透着热汽和冷冷的汗水。虽然他有着很多年独自夜行的经历，有着应付各种事件的能力。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吐尔逊的心里有了一种极不吉祥的兆头，他为自己的悲惨命运开始泛起一阵紧张、恐惧和悲伤。我的胡达呀！你救救我吧。但愿我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我的孩子年龄还很小呀，我的母亲等待着我的回去。如果能躲过这一灾，我情愿好好工作、不再喝酒。我要去爱我的老婆库里拉孜，她非常辛苦；我要关怀孩子们，两个孩子需要父亲呀。可怜一下我吧，我的胡达！他在绝望的等待中，默默地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胯下的枣红马似乎不甘心，瞪着大眼左拐左挪，努力地避开狼群的觑觎，侧着身子向着前方的牧业点艰难地一路小跑。走着走着，吐尔逊突然发现狼群里的狼变化了阵形，一个接一个地四散而去，他的身旁只剩下那头三条腿一瘸一拐的头狼了。也许上苍显灵了，胡达你终于开始可怜我了。想到这里，吐尔逊的绷紧的心立即松驰了下来，他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浮起一种死里逃生的得意劲儿。看着狼一个个跑远，他的心中又重新涌起疑虑。前方不会有埋伏吧？狼可是很聪明的动物。想到这一层，吐尔逊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在紧张中立即绷了起来。可不是呀，他在自鸣之余，又惊讶地惊恐起来。因为，他回过头去看时，虽然只有一匹头狼跟在后面，可是向前向左右各一望去，妈呀！他的后背、脸上和额头又立即冒出了一层冷汗。只见两只成年的老狼，正不经意地从路边的土坡旁边冒了出来，还有几只年轻的狼贴着地面，远远地躺在一株株白桦树的后面，密实地堵在路前方，随时随地地等待着头狼的一声令下。原来这些狡猾的家伙早就跑在他的正前面和左右两旁，早早就隐蔽和埋伏在小路的拐角处。几只被吐尔逊察觉到的狼，立即装出一副迷糊欲睡、很不经意的样子。其实，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就是一个傻子不用费多大的劲，都能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吐尔逊终于发现自己被引进了一个预先设好的埋伏圈，本能地觉察到了人与狼即将进入最后的搏杀阶段。他双眼一扫，不用细看就清醒地明白，这一群野狼正养精蓄锐、摩拳擦掌，精神百倍地等待着疲惫不堪的猎物到来，等着猎物进入它们预先准备好的埋伏圈子。
　　直到这时，吐尔逊才开始感到一种透骨的恐怖。看来，他得与狼群搏个生死了。这里，就是他的终极之地了。老婆库里孜拉，孩子们，爸爸妈妈，老所长，吐尔逊爱你们！他的心里开始检查着自己一生中犯下的错误，同时，也在抱怨着确吉克牧场的人们：都是你们惹来的事情，一群放羊的破牧民要读什么烂报纸？你们今天可算是把我吐尔逊给彻底害苦了。我承认，过去我本人是成心地丢过一些报纸，可是都丢在了路上，没有被乱扔掉，最终还不是有人送了回来。今天，全怪那些怕苦怕累的年轻人和欺软怕硬只会哄人的老所长，让我一个人这么大老远的跑来送报纸，为了送这几张不值钱的破报纸，白白地让我来送死。没有你们阅读报纸的强烈愿望，我能遇到这群狼吗？难道我这一辈子真的要算总帐了？库里孜拉，老婆子，今后你可要加倍辛苦了，好好的看管好咱们孩子，我帮不了你了，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树影把光线转向了东边的草地上。除了自己的吼声和山谷回音以外，身前身后的小路上、平坦的大地上仍旧了无踪迹，不见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