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6-05-08 19:00:07 字数:3594
呈现在知青们面前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治山治水大会战,终于在一个星期后的上午拉开了序幕。会战前的头一天上午,在双山大队广播站里,党委书记梁增宽向全大队的知识青年做了一次短暂的战前动员令,之后,又召开了一次大队领导班扩大会议。作为知青代表,于得水再一次有幸参加了大队一级的领导班子会议,当然也包括汤屯和塔寺村的知青代表。会议结束后,于得水主动和其他两位知青代表热情握手,并将自己对于此次会战的具体想法与俩人进行了一番交流。同时,他又提出一项自以为是的倡议:希望藉此会战搞一次比、学、赶、帮、超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不过,汤屯青年点的周志远和塔寺村青年点的佟大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豪情万丈,只是象征性地跟他点了点头,也并未作出任何口头形式的允诺。很显然,这两个态度消极又毫无半点革命热情的冷血青年,似乎是对于他所提出的这项革命化的倡议并不感冒,甚至连半句振奋人心的话语都不肯从口中吐出。
不仅如此,他们脸上所反映出来的淡定和无所谓的情绪,正毫不留情地蚕食着这个有些急功近利、迫切捞取政治资本的热血青年,让蓄势待发、亟待投身于火热的农村社会主义建设当中的于得水感到特别失望。然而,他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更有感召力和说服力的演说词,以次来激发、鞭策他们心中的革命斗志和劳动热情。
在返回青年点的途中,于得水的心情有些落寞。因为,周志远和佟大林俩人的消极态度已经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此时那份狂躁不安的激情。尽管这样,于得水同志还是坚守着游曳在他心里的那个美好信念。
那天晚上,于得水的眼睛里仿佛是滴满了润滑剂,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两只眼皮子阖拢住;大脑中分管睡眠的刹车系统也随之处于失控状态。越是辗转反侧,思想愈发活跃,一直折腾到接近五更时分,他才迷迷瞪瞪地小憩了一会儿。
第二天上午,位于丁家堡最北端的荒岗子上,一杆红旗迎风招展,旗帜上面写着八个醒目大字:丁家堡知青突击队。在这之前,于得水先后多次向生产队长丁贵堂递交请战书,并且恳求丁贵堂将队里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他,同时又立下了一纸军令状。软泡硬磨了几日,最后,生产队长丁贵堂经过再三考虑,只好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前提是让于得水把那份铿锵有力、言之凿凿的军令状给收回去。丁贵堂丝毫不怀疑知青们的劳动热情,但对于开垦荒岗子,别说是这帮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和弱不禁风的黄毛丫头们,就连长年累月修理地球的丁家堡村民们来说,也都是不关痛痒、惟恐避之不及,尽量回避开发荒岗子这样一个老生常谈的敏感话题;再者说,若想开发的话,刚开始学大寨那会儿就开发了,何必非要等到现在呢!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这棋盘山脉下的荒岗子上面布满了碎石砬子,泥土含量少的可怜,无法储存和保持土壤中的水分,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农作物的正常生长;二是传说这荒岗子下面是通往阎罗殿的必经之路,周遭阴气太重暂且不说,若是因为开发荒岗子而惊扰了十八层地狱下面的阎王或是那些专司索命的小鬼们,丁家堡从此便无安宁之日。这些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小鬼们则会手持阎王爷的索命符,频繁地来到阳间索取人命……尽管这是一则流经多年的荒诞传说,却也影响着一少部分知识浅陋、崇尚封建迷信思想的村民。于是,经过年复一年添枝加叶的渲染,古老的传说已然成了有案可稽的经典历史。然而,鉴于这个伟大时代的不断变革,没有人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颂扬这个荒诞不经的传说了。虽说眼下开发荒岗子与古老的传说再无任何瓜葛,但是,作为生产队长,丁贵堂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帮知青们真的具备征服荒岗子的能力;尽管在此之前梁增宽书记也跟他沟通过几次,让他妥善处理好知青们开垦荒岗子的事宜,但他仍心存疑虑——这帮毛头小伙子和那些弱不禁风的黄毛丫头们果真能将荒岗子变个模样吗?
经过这几天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分析,于得水对点里的男女知青有了初步的认识和了解,于是,决定将小分队划分为A、B两个组:四个男生,四个女生为一组。A组由他带领,B组由刘建军带领。两组分别由西向东、由东向西交汇。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所拟定的方案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双山大队广播站一直都在报道丁家堡知青突击队的先进事迹,这让他更是觉得春风得意了。眼下,这个有点自负甚至是不自量力的年轻人,已经将自己完全臆想成为了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领军人物,沉湎并且陶醉其中……
然而,乐极总会生悲,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看来,我们的于得水同志还没有领悟出这其中的含义来
不到一星期的光景,于得水亲自率领的A军团开始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开垦进度日渐缓慢。倒是刘建军他们一路高歌猛进,尤其是包括刘建军在内的虞子俊、王冠杰和吴庆义四个人,各个如同打了鸡血似得——热情如火、干劲倍增。在每天晨曦未明之时,他们四个人的身影就已然出现在荒岗子上了。等真正到了生产队敲罄出工时,他们已经是汗流浃背地干了大半天了;而在晚上收工的时候,他们又是最后回来的那拨人。
自从四个人在李万金家吃过那顿晚餐之后,他们便发誓要拧成一股绳,在丁家堡干出一番事业来。
尽管刘建军在提出这个建议时吴庆义还曾有些犹豫,不过,在虞子俊和王冠杰的积极劝导下,吴庆义总算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跟他们一块儿干。从那一刻起,在开发荒岗子的会战中,他们各个都卯足了劲:暮犬晨鸡——最大限度地发挥着各自的作用。尤其是刘建军,手中仿佛掌握着呼风唤雨的阿拉丁神灯,使得他麾下的七名突击队员,都毫无怨言地听从着他的指挥。他们每个人的手掌上面都打满了水泡,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劳动热情和垦荒速度。白天,他们要花上大部分时间将荒岗子上的大小石头归拢到一起,然后,在初步成型的坡地上分段沿等高线建造梯田。为防止土壤流失,他们在梯田边缘砌成一道坚固的石墙,当然,这项具有技术含量的活计,都是在丁贵发的耐心指导下完成的。到了黄昏时分,他们则会肩挑手推地从不远处的山坳那边取一些熟土铺垫在梯田上。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垦荒面积就已接近五亩多地,而且,他们所修建起来的梯田也是有模有样,并不比大寨那面的梯田差到哪里去。这期间,塔寺村和汤屯青年点也都先后几次派人过来取经。这样一来二去的,刘建军他们四个人在丁家堡声名鹊起,被当地村民称为拼命四郎。没过多久,棋盘山公社院内的光荣榜上,豁然出现了他们四个人的名字。
最近几天,点长于得水有点沉不住气了。眼见着刘建军带领的B组军团捷报频传,而他们的垦荒速度却越来越跟不上节奏,这不能不让这个怀揣远大理想抱负的、自以为是的青年深感无奈和沮丧。如果继续按照这种情形一路发展下去的话,势必会撼动目前他在丁家堡青年点中所处的领导位置,这样一想,无疑又让他陷入了茫然无助的泥淖之中了。
这天夜里,于得水同志又一次失眠了。接近黎明的时候,他那纷乱如麻的大脑,才十分艰难地进入了短暂的浅睡眠当中。之后不久,于得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端坐在母校的课堂当中,正在全神贯注地聆听老师的讲课。忽然,从他身后传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有落款处的署名却是清晰可辨——是他心仪已久的同班女生吴芳菲。当他侧身回头望时,后面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是吴芳菲了。那一刻里,他喊着吴芳菲的名字,急得快要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吴芳菲忽然又粲然微笑着站在丁家堡的荒岗子上朝他招手。于是,他来不及多想就奔出课堂,飞快地朝荒岗子方向跑去……跑着跑着,他的双腿一软,便扑倒在距离荒岗子只有几步远下的一个土堆上。然而,当他尴尬地从土堆上爬起身来,再去呼喊吴芳菲名字时,那个身姿婀娜、面若桃花的吴芳菲早已消失在一片雾霭之中,任凭他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在棋盘山下的荒岗子周围萦绕、回荡……
此时,于得水被一片嘈杂声给惊醒。当他努力地将眼皮子睁开时,见周炳忠端着脸盆站在自己眼前,而且,屋里屋外不断有人在来回走动。
“几点了?”于得水迷迷糊糊地问身旁的周炳忠。
“快七点钟了。”周炳忠咳了咳嗓子,同时,又补充了一句,“我都喊了你好几回了,可怎么都喊不醒。”
话音刚落,于得水一轱辘从炕上坐了起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道:“你就不会推我一把啊!要是再迷瞪一会儿的话,肯定会耽误出工的。”
这会儿工夫,刘建军他们四个人已经在荒岗子上干了有一阵子了。
当于得水开始准备刷牙、洗脸的时候,只见徐凯、郭海波等几名男女知青开始陆续走出院门,急匆匆地朝着荒岗子方向奔去。当然,于得水心里明白,这些都不是他小组里的人,而他手里的那些早已疲惫不堪、丧失了斗志的垦荒队员,还未开始整装待发呢。尽管此时还不到上工的时间。
眼下,于得水已经没有了刷牙、洗脸的心情,他呆呆地凝视着窗外猪圈棚顶上那只蔫头耷脑的秃尾黑公鸡。踌躇了一会儿,于得水神情黯然地对周炳忠说:“看来,咱们无论如何也超越不过刘建军他们了。”
“……”周炳忠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脸上同时又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于得水忽然间激动起来,扯着嗓子对周炳忠说:“你咋不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