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驹过隙般的三月，带着对大自然的无限眷恋一掠而过。四月伊始，温暖柔和的阳光将一缕缕醉人心弦的灿烂，无私奉献给了棋盘山上挺拔茂密的树木；奉献给了覆盖在广阔田野中的绿色植被，还有荷塘周遭那一片片葳蕤葱绿的草木；奉献给新耕过并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肥沃平畴，以及世代繁衍在这块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们，当然，也包括这里所有的生灵。
　　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繁忙有序的春播生产将会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展开。
　　上午，双山大队召开了一次党支部会议。会议持续的时间不长，差不多只开了半个小时左右便结束了。这是双山大队为数不多的一次短暂会议——在以往的情况下，支部会议总是因循着多年来一成不变的模式缓慢进行：大多时候都是由书记将会议内容详尽地同支委们啰嗦一遍，之后，便是无休止的争吵和讨论了，很少会出现意见一致的情况。如此这般，简单的事情也随之演绎成相对复杂化的问题了；而原本只是一两个小时可以开完的会议，不知不觉便开了大半天。因为，会议动辄会被一些突发于各村各户之间的鸡毛蒜皮的事情所耽搁、延迟。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固化成这样的一种模式和形态，变为双山大队约定俗成的会议时间表。
　　总之，今天的会议也许只是个例外。尽管此次会议只有两个内容：即将开始的春播生产以及立刻终止的知青垦荒项目。前一个内容不难理解，因为眼下已是春播在即、刻不容缓，所有的精力都要集中到这一点上，任何人都不能够有丝毫的消极态度或是怠慢情绪，所有与春播生产无关的事情也都得暂时搁置一边。对于农民来说，一年一度的春播生产无疑是件头等大事，也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最为关键、最为重要时刻，哪怕是天王老子也都无法阻碍他们循规蹈矩地恪守世代薪火相传的播种时间。这些敦厚、淳朴的农民谙熟这样的一个硬道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因此，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是应该凝聚充足的精力、撸胳膊挽袖子地大干一场了；后一个内容则完全颠覆了双山大队全体村民们的想象力，尤其是对于整个丁家堡村，无疑不是一个令人为之振奋的大事件。此事不仅最大程度地提升了丁家堡村在棋盘山公社的知名度，同时也给已经焦头烂额、身心俱疲的于得水带来釜底抽薪的绝好机会。在他眼里，这一切来的太突然、来的太是时候了——这也许就是上苍对于他于得水的眷顾吧。当然，他笃信自己的这样一个准确判定。
　　经过这段时间紧张、疲劳的垦荒劳动，让于得水同志的身体几乎达到了空前未曾有过的透支状态；加上同一小组里的徐凯、郭海波无视他的领导，擅自加盟刘建军他们的垦荒小组，让他的自尊心蒙受了极大的伤害；还有接连累倒下来的女生程丽娜和范佩兰俩人，又雪上加霜地薄弱了他们小组的战斗力。在这些不尽人意的事情冲击之下，万分沮丧的他已完全没有了力挽狂澜的能力……好在这一切都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结束了。现在，他可以长舒一口气，坦然卸下压在他肩头上的那块沉重的大石头，然后，稍事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重振旗鼓，东山再起了。
　　那个让丁家堡村民为之振奋、让于得水绝地逢生的日子，发生在三天前的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当时，虞子俊和王冠杰俩人正用铁耙子平整一块刚刚开垦过的荒地，陡然间，俩人几乎同时发现了“新大陆”：一小堆黑褐色的花纹陶片和几块状似斧子的石片呈现在他们面前。惊叹之余，王冠杰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凝重地对虞子俊说：“子俊啊，咱俩可能是挖到宝贝了！”虞子俊并不完全相信王冠杰所说的话，只是眯缝起眼睛凝视着地上那些破烂陶片和状似斧子的石片。
　　“你肯定不相信这些破烂石头瓦片会是宝贝？告诉你吧子俊，我曾经在我的同学家里看过一本关于考古的书，那本书中就有这些物件的图片。”王冠杰斩钉截铁地说。
　　“你敢肯定？”虞子俊还是有些不相信。
　　“绝对错不了……信不信由你！”王冠杰语气急促。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去，将正在忙着堆砌挡土墙的刘建军给喊了过来。
　　“怎么回事？”刘建军问。
　　“发现宝贝了！”虞子俊神秘兮兮地告诉刘建军。
　　刘建军四下瞅了瞅，疑惑地问道：“哪里有宝贝？”
　　“这……这些……”王冠杰因为亢奋，竟有些语无伦次了。接着，他又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陶片和石片归拢到一起。刘建军也随之蹲下身子，拿起一块陶片仔细端详，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王冠杰：“你怎么能证明这些东西都是宝贝呢？”于是，王冠杰便把他所掌握的有关考古方面的点滴知识告诉了刘建军。
　　一时间，三个人面面相觑沉默了起来。少顷，刘建军缓缓站起身，沉吟片刻后说：“我看这样，咱们先把这件事情汇报给大队梁书记，让他来处理一下这件事情。另外，这件事情先别声张出去。”
　　“那这些东西咋办？”王冠杰问。
　　“先找个地方埋起来，再做个标记。”接着，刘建军又朝不远处的其他几个知青喊道：“今天上午的活儿就干到这里吧！大家暂时先回点里休息……”
　　此时的吴庆义，正蹲在靠近山脚下的一个小土丘旁，一边抽烟拉屎，一边想着程丽娜。一连两天了，程丽娜都没有来荒岗子上工，这不能不让他感到担忧。因此，他总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接近程丽娜，向她倾诉自己对她的关切和思念。然而，繁重的垦荒劳作让他挤不出半点时间去完成这件神圣的事情；加上每天收工又很晚，等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青年点时，细碎的繁星都已布满了天空，皎洁的弯月也已然挂在了高高的树梢上。之后，再去胡乱地洗把脸，匆忙吃完饭，时间就更晚了。而这个时候，疲劳一天的女生们也都躺下了，任凭他吴庆义怎样挂念程丽娜，都不可能过去探望自己心爱的那个人了。一想起这些，吴庆义的心里便会感到无比的沮丧。为此，他更加痛恨这个猪鼻子上插葱的于得水了。其实，这些因素对他来说还不算十分重要，重要的是于得水这个王八蛋不久前竟然立了一个狗屁规定——不准谈恋爱，并将此规定作为年终评比的一个衡量标准来令行禁止。很显然，这小子完全是冲着他吴庆义来的——这不是羡慕嫉妒恨又会是什么呢？呸！走着瞧吧，早晚有一天，他定会让这个小子为此而付出代价的。想到这，吴庆义的心里便觉得释然了许多。
　　远处青黛色的山峦之中，时不时地传出鸟儿们优美、婉转的歌声，尔后，歌声便在幽幽的山谷和沟壑之间萦回。天空是湛蓝的，偶尔会飘过一大片洁白的云团，无拘无束地在广袤的天空中恣意游荡。
　　这时候，吴庆义忽然听见刘建军下达了休息的指令。他感觉有些疑惑：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才几点钟就收工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刘建军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段让大家休息。想到这儿，便随手拾起一片桑树叶子擦了屁股，然后，疾步朝着他的伙伴们走去。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温暖的阳光尽情照射在春日的大地上。微风徐徐吹拂，荒岗子上的那杆红旗便随之欢悦地舞动着。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一切都显得那样生机勃勃，那样令人感到神清气爽。
　　这时候的荒岗子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紧张忙碌的劳作场景。除了刘建军、虞子俊和王冠杰三个人之外，其余的人已经扛着农具，陆续下了荒岗子，开始返回青年点。
　　与此同时，虞子俊和王冠杰也已经将那些陶片和石片埋好，并在上面做了鲜明的标记。正准备离开时，便听身后传来吴庆义急匆匆的叫喊声：“什么情况啊？咋这么早就收工了？”
　　刘建军回头微微一笑说：“啥情况也没有，就是想让大家休息休息。”
　　“哈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吴庆义咧着嘴乐得不行。走近时接着又说，“这段时间简直是把我给累毁了！”
　　“是啊，累得俺兄弟把肚子里的那坨臭屎都给挤干净了，逆风二里都能闻得见臭味儿。”虞子俊在一旁调侃道。
　　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荒岗子。
　　荒岗子东面，于得水、周炳忠以及另外两名女生仍旧埋头苦干着，他们好像并没有发现西面刘建军的小组已经开始撤离了荒岗子。
　　返回青年点的路上，吴庆义的心情始终是愉悦的，甚至还吹起了口哨，至于吹的是什么曲子，想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吴庆义脑子里晃动的全是程丽娜的倩影，也许他还没有感觉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单相思正在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那狂放不羁的心……
　　不多会儿，几个人就已经绕过了果园和水库，再踏过一条小河，便能望见不远处的青年点了。
　　因为心里有事，刘建军一路都缄默不语——他在考虑这件事情最后会是一种怎样的结果。
　　快到青年点门口时，刘建军忽然瞥见李万金正骑着车子拐进姜七家的院子，便随口喊了一句：“万金大哥！”
　　话音刚落，李万金便踅身转出院子，看见刘建军他们走了过来，便笑着问道：“咋回事？这么早就收工了？”
　　“没啥事，临时收工。”刘建军一脸平静地说
　　李万金“哦”了一句。
　　“等会儿你还有事吗？”刘建军又接着问李万金。
　　“也没啥事，给姜七家劁完猪就回去了。”李万金轻松地回答道。
　　“那好，我骑你的车去大队一趟。”刘建军边说边将手里的铁锹递给了虞子俊，同时，又小声对王冠杰说：“此事先别声张，等我回来再说也不迟。”说完，便骑上李万金的自行车朝大队部奔去。
　　望着刘建军渐渐远去的身影，吴庆义似乎想起了什么，便满脸不悦地对虞子俊和王冠杰质问道：“你们是不是有啥事情在瞒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