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果有来生

　　这天早晨，下着小雨，文森被铐着双手，在一群警察的“左拥右抱”下走上法庭。
　　文森放弃辩护，完全承认了所有的罪名。
　　顾小怡就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他。
　　他看到她的时候，伏在身旁的警察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他就径直走向了她。
　　“你瘦了。”顾小怡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胡渣，可是她没有勇气。
　　文森笑了笑，然后把脸伸到她的跟前，柔声说道“你喜欢那种扎手的感觉，是吗？”
　　“嗯。”此时此刻，不应该再有什么矫情，也许他一进去就是一辈子，这远比她想象的糟糕很多。
　　“那就摸一摸，要不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文森还是笑着。
　　顾小怡含着眼泪，倔强地扬起小脸，伸出小手，摩挲着他的下巴，接着是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眉毛，最后落在他的唇瓣上。
　　她踮起脚尖，想要吻上去时，不知从什么地方扔过来一个臭鸡蛋，叭的一声砸在她的秀发上。
　　“我砸死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人贩子！黑手党！古惑仔！”有三三两两的声音激动起来，接着是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
　　鸡蛋再飞过来时，顾小怡忽然就抱着文森，微笑着看着他，“我们不怕，你争取早点出来。”
　　“傻瓜。”他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鸡蛋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身上到处都是破碎的鸡蛋壳和蜿蜒流动的蛋液。
　　人群在警察的驱赶下终于一哄而散。
　　两个人互相捡掉着对方身上的蛋壳，默默地倒数着这最后相聚的时刻。
　　为首的警察终于看不下去了，走到两人跟前，有点凶地说道，“该走了。”
　　“保重，丫头！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文森倒退着走路，直到被塞进警车里。
　　呵，咱跟这牢房真有缘。文森讽刺地看着那一扇铁窗，撇了撇嘴。
　　入夜，当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铁窗下面传来了几声猫叫。
　　文森摇了摇窗上的铁条，咔嚓一声，果然就断了。
　　可是这个口子，对于一个一米八五的人来说，还是太小了，不过，这并难不倒文森。
　　这些年的隐忍，他并不是得过且过的，尤其是在遇到顾小怡之后。
　　但是，他好像算漏了什么。在他站在铁窗外面的空地上时，他看到被挟持着的方如妍，还是感到意外。
　　“你们就那么想邀功？”他看着来人，轻蔑地笑了一下。
　　“文森，萨摩帝国的幕后主事人，你以为他们就那么容易放过你，别做梦了。”说话者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们，抓住我的代价是什么？”看来那群幕后的家伙狡猾得很。
　　“切，十三年前，你不一样是栽了么？”这一回说话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们，我为什么待在监狱里八年？”文森很是淡定地看着周围的人，“因为我杀掉了养育了我十七年的父母，就因为他们说，我是街边捡回来的，是一个孤儿！我嗜血成性，你们要不要试试？”他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而他的笑，在这夜空里，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串串魔鬼般的催眠符。
　　那些陌生的面孔忽然就扭曲了，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忽然就开了枪。在子弹穿膛而出的时候，方如妍奋力推开了要挟她的人，挡在了文森的身前。
　　鲜血从她的脖子处汩汩地流着，文森真的有点慌了，不是因为害怕第二颗呼啸而来的子弹，而是害怕方如妍就这么死了。他要怎么跟隔壁的方叔解释，他没能好好保护他的女儿呀。
　　当子弹没入他的胸膛时，曹明睿似乎看到了轮椅上的某个人吧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们都给我住手！”段逸辰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文森的身边的。
　　“森~~~，不要这样，你不要死！啊…………”段逸辰抱着文森逐渐冷却的身躯咆哮大哭。
　　夜淹没了所有的血腥和悲伤，没有人知道这最后的结局到底怎么了。夜雾中，曹明睿似乎看到了一团黑烟，再睁开眼时，只看到了地上已然冰冷的文森的尸体，还有方如妍尚存的一丝气息。
　　曹明睿看着顾小怡滑落在脸颊的清泪，虽有不忍，但仍旧淡漠地出口，“这是骨灰，他没有亲人，你看着办吧？”
　　“曹明睿，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都还没来得及报道？我明明都想改变主意了？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顾小怡抱着骨灰盒哭得惨兮兮的，这是曹明睿印象中，她的第一次流泪。
　　“你可以继续报道，但已经没有意义了。那间酒吧已经被封了，那些你希望救赎的女孩全部被遣送回家。文森在拘捕的过程当中，子弹穿过脑门，当时就没救了。”曹明睿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这一回，他点燃了手中的烟丝，闪着火光。
　　“他怎么可能拘捕？他明明都进局子了！”顾小怡不相信，曹明睿肯定在忽悠她。
　　“事情就是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曹明睿把烟扔在地上，用皮鞋用力地踩熄了，然后又画蛇添足地抽出一张纸巾，把烟头和烟烬擦掉，再抛到垃圾桶里。
　　曹明睿走得很快，在报社的门口还是顿了顿，但终究什么都没说。他跨上警车，坐在后座，然后把帽子盖在脸上，对顾子腾说道，“告诉宁磊，他喜欢的女人最近心情很差，让他抓紧机会。”
　　“睿，你什么时候还包办配对了？”顾子腾努力地扯出一抹微笑，想让气氛没那么沉重。
　　“都是同学，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顾小怡，其实还是不错的，只是……”如果爱上她，需要付出那么多，他曹明睿是绝对做不到的。他不是文森，也不是宁磊，他的天空很宽，绝不可能只为了一个女人，把所有的梦想都放弃掉。然则，他不懂，文森如果不曾遇见顾小怡，他根本就没有梦想，只有沮丧和悲剧。而现在，在文森而言，就像他自己临走前说的，“哪怕是从此阴阳相隔，那也是值了。那种感情，你们不会懂，因为你们没有经历过我这样的。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遇上她。”
　　顾小怡看着文森留下的最后一张纸条——如果有来生，我还是希望能够遇上你——她的眼泪又来了。
　　她已经抱着骨灰盒站在雨里很久了，宁磊站在十米开外，撑着伞，既不上前，也不说话。
　　宁磊一直担心她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毕竟那里太阴险。可是她回来了，心情再一次如五年前一样，糟透了。
　　报社高层今天下达了命令，把顾小怡调到娱乐专栏组，不再是他的下属了。他们的距离再一次被拉开。
　　雨停了，她全身上下湿了个透。墓园里，周边全是树，阴森森的，有点冷。她的身体在发抖，牙齿咬着嘴唇，说出的话一点都不连贯，“宁大大……把它放在这里……他会喜欢吧？”
　　“他会的。”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宁磊三步作两步地拿过她手里的骨灰盒，干脆利落地放到墓里，然后招呼后面的工作人员帮忙整理好。
　　“好了……”宁磊回头冲她点了点头，可是下一秒，只听得噗通一声，她倒下了。
　　宁磊扔掉雨伞，一把抱起她，大步地跑向自己的捷豹。
　　宁磊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把车开进医院的，韩雨熙看到他怀里的女人，不禁皱了皱眉头。
　　“宁总编，你们好激情四射呀，居然玩浴室诱惑。”韩雨熙嘴上说着玩笑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39度，高烧，昏迷，赶紧送进急诊室。”
　　司空洛远远看着被推进急诊室的顾小怡，在口袋里摸索着香烟，才拿出来，就被护士晓彤出声阻止，“司空医生，这是禁烟区。”
　　司空洛尴尬地扬了扬香烟，放在鼻子下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便说道，“在戒呢，习惯动作。”司空洛不想被下属打小报告，要是被韩雨熙知道了，肯定又是免不了要挨训的。
　　顾小怡朦朦胧胧之中，似乎又看到了那张有点熟悉的脸，还有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孩子。
　　她伸出手，想要抱住什么，却发现她的怀里是空的，孩子不见了，就连那个总是护着她的阿森也不见了。她躲在角落里抽泣，哭着哭着，她发现自己被隔绝在世界之外，想说说不出，想哭哭不出，心里好痛好压抑。
　　顾小怡整整烧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宁磊撑着脑袋在床沿打着瞌睡。
　　顾小怡轻轻地拿过一件外套，给他披在身上，可这一弄，宁磊就醒了。顾小怡对着他甜甜地笑了笑，“宁大大，辛苦了。”
　　宁磊一愣神，接着打趣道，“不辛苦，为了我的追妻计划，多辛苦都是应该的。”
　　“哦，你最近看上哪个明星了？把我调到娱乐专栏组，不会就是为了方便你自己找老婆吧？”顾小怡笑得异常灿烂，也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又被你猜中了！最近雅若的风头很劲，采访一下，然后顺便引见一下，可好？”宁磊伸手抓了一把她的头发，扯了一下。
　　“痛！”顾小怡拍掉他的手，有点不满地嘟着小嘴。
　　“知道痛就好，还以为你没感觉呢。”宁磊看着她依旧有点呆滞的目光，仍旧很不放心。
　　“雅若的事情，包在我身上。”顾小怡拉回自己的头发，拍着胸口保证。
　　“哟，肯定是烧糊涂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起雅若？”不知道什么时候，韩雨熙已经拿着饭盒进来了。
　　“我们宁大大喜欢雅若嘛。他那么关照我，我一定得要帮他们牵线的。”顾小怡很不客气地接过她手里的饭盒，揭开盖子，低头嗅了一会儿，终于高兴地笑道，“还是韩叔叔最疼我，居然记得我最喜欢的宫保鸡丁。”
　　“你就贫吧，那是给阿洛做的，刚好有剩下的就拿给你了。”韩雨熙拍了一下她的脑门，接着拧了眉心说道，“宁总编喜欢雅若？”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早在A大做客座教授的时候，宁磊有N多的机会接触雅若，她是学生会的联络部部长，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听到雅若有说过宁磊对她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