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朝代更替开谢花之四

　　布谷杳强悍了一世，气急败坏处拼着老命打出了本来是用来转败为胜的暗器。然而，这一回既转不了败，也为不了胜，更耗尽了本该护住命脉的真气。总算他心里倒还明白——明白自己活到头了，丢下一句“那该死的老太婆已中了我的暗器……逃不远，速去将她碎尸万……”，便出的气进的气全都没有了。
　　等到“无所顾忌”带着两个门徒“秀不秀”与“郎不郎”等人日夜兼程赶到盂县，不但未曾见着仇人，且连师父也见不着了——布谷杳已然入土为安，“无所顾忌”一时里还不打算去那种地方。
　　不过“无所顾忌”倒还多少有些许收获——布谷杳咽气前留下的话说是欧阳婆婆一时里还不能够远离盂县。却又不胜憾然，如今师父布谷杳翘了辫子，诸师兄弟正为争夺师傅衣钵闹哄哄得不可开交，而无暇助他“无所顾忌”一臂之力。好在对付一个中了喂毒暗器的老妪，自己师徒应能手到擒拿。“无所顾忌”这一回是志在必得，便又飞鸽传书将门徒“阴不阴”与“阳不阳”召了来帮忙。谁知四下里打听寻找，要么是全无收获，要么是有人曾经看到过此人，与未曾看到并无区别。十数个人忙得人仰马翻，直忙到千里之外的“阳不阳”与“阴不阴”亦赶过来了，这才打听到“听说藏山有个藏孤洞——是个极隐秘的藏身之处……”却又无人知晓这藏孤洞位于何处。
　　“无所顾忌”追寻欧阳婆婆志在必得，听说有个藏孤洞，自然不肯放过。命手下：“就算将藏山拆了，也要找出藏孤洞来！”可这“藏孤洞”仅仅也只听说而已，岂是想找便能找得到的。至于将藏山拆了么，更是难于上青天。因此，橘皮脸汉子“阳不阳”一伙，这一路从山脚下往上找起，岩缝、石洞、草蔸、树丛，但凡足迹能到之处，一处都不曾放过。结果还是遗憾在“听说”二字上。
　　要说“阳不阳”师事“无所顾忌”，近墨者黑，自然不是良善之辈。然而其胸无城府，即便凶狠，也比阴险毒辣之人多了些许人性。“阳不阳”山前山后爬高蹿低，又白折腾了半日，反倒弄得臭汗淋漓。有了牢骚不发，他“阳不阳”岂非一口气憋死？
　　“往后当着师兄师弟面，放屁时先将自己挪得远远的！”与“阳不阳”走在一道的大师兄“秀不秀”抢白“阳不阳”道。
　　这“秀不秀”原本姓修，出身贫寒，却自以为是吴家庄园大弟子，师父不在时，处处吆五喝六，不可一世，人称“秀不秀”。然而“阳不阳”仗着皮粗肉糙气力过人，一条软鞭之气势，比师兄师弟武功又稍胜一筹，面对大师兄未免少了些许恭顺。而“秀不秀”素来睚眦必报，“阳不阳”牢骚发得不合时宜，“秀不秀”乐得讥讽道：“你阳不阳从来不顾他人怕臭，有种的你当着师父放去，免得臭了他人！”
　　“放便放，没种的是兔崽……”“阳不阳”粗人一个，大师兄话中有话，“阳不阳”却以为大师兄指责自己胆小，焉能忍气吞声。对答出口了一半，总算觉着自己似乎吃了亏，话锋一转反问道，“你……哪个放了屁了？”
　　有道是茅坑愈搅愈臭，屁事愈赖愈真。“阳不阳”这一赖不要紧，听的人未免忍俊不禁。藏身在神像背后的贺振虽也觉得好笑，可贺家的家风造就了他自持之力远超常人；而李玘则不同了——少年情怀，难免多少有点心浮气躁。还算他反应得快，“嗤……”地一笑留住了半声。只是贺振的反应来得更快——他岂有不明白李玘这一笑虽轻，却瞒不过练武之人的听力。来不及责怪李玘“你又惹麻烦了”，拉了李玘一把轻声道：“快走……”他二人自神像后溜至庙门口，蹿了出去，溜之乎也。
　　贺振所料果不其然，李玘那半声笑虽轻，却已惊动了“阳不阳”一伙。这江湖之人最忌讳有人藏身暗处暗窥偷听，他二人这一逃跑，未免令人更添疑窦。
　　“阳不阳”脑筋虽钝眼睛却尖——一眼便看出了这二人便是昨日那两个少年，大喝一声道：“好你两个兔崽子！爷倒要看看这回还有哪个敢来帮你。”
　　“阳不阳”仗着人多势众，尤其师父“无所顾忌”就在山下，昨日那口恶气，此时不出更待何时？手操软鞭追了出去……余下的三个同伙虽然仅只“阴不阴”对“阳不阳”的叫骂多少知晓一点根由，不过既是一丘之貉，便该同恶相济。便也跟着“阳不阳”追了出去。
　　要说贺振他若是独自一人，凭着跟随阿姐用功习练了十载的“逍遥游”轻功，这江湖上还真少有人追得上他。然而陪着个上山时便已耗尽了体力又被凶神恶煞般的“阳不阳”吓软了双腿的李玘，他那“逍遥游”又如何逍遥得起来。眼见得“阳不阳”一伙紧追不放来得近了，贺振横下一条心来拔剑在手，朝李玘道：“由我来抵挡他们一阵，李兄你从速下山。不必管我，上了马赶紧返回忻州。我随后即回。”
　　好一个不畏虎的初生之犊，贺振横眉仗剑对着愈来愈近的“阳不阳”大声道：“你这人倒也可笑——我们又不曾招惹于你，你紧追我们不放——岂不也太滑稽了？”
　　“阳不阳”自然不会将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放在目中，不觉好笑道：“唏……你这个小兔崽子竟敢不知死活强出头，看你这细皮嫩肉，识相的快快滚开，耽误了爷找那个小兔崽子算账，爷爷手里的鞭子可不会心疼你一身细皮嫩肉。”
　　这“阳不阳”虽然是个粗人，却似乎倒还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只是他一口一个“小兔崽子”未免太嫌伤人，尽管贺振家教甚严，从不与人争强斗胜，却也未曾学得唾面自干的功夫。又见这一啰唣间虽说李玘去得又远了，只是如若放这“阳不阳”追将上去，只恐犹自难逃他的毒手。贺振情知自己再不“识相”，眼前事便不可善了，犹然挡住下山路自然不肯白白挨这“阳不阳”骂了。冷冷一笑道：“嘿……小兔崽子骂得怎就这般顺溜？真个是人有人言，兽有兽语。”
　　“小兔崽子骂得顺溜，又能把你爷爷怎的？”这“阳不阳”戆头戆脑得实在有趣，分明承认了自己是小兔崽子，偏还得意扬扬道，“就凭你手中的破铜烂铁还拦得了爷爷的路？看鞭……”说时右臂一抖，一招“白蟒叶信”……鞭梢卷向贺振执剑的右腕，看来“阳不阳”是打算收一回“破烂”了。
　　要说这“阳不阳”虽然蛮横，却并不阴毒，尽管他武功走的阴柔一路……可是他粗蛮之相，且本身姓阳，便叫他做了“阳不阳”。这“阳不阳”穷凶处倒还不算“极恶”，否则这一鞭便不可能只是抽打贺振右腕这么简单。当然，他“阳不阳”小看了面前这个少年娃娃也是实情。
　　这“阳不阳”似乎太嫌拿大了一点——只见贺振身子左侧，左脚后退一步，右肘下沉，右腕上扬……剑锋迎着软鞭使出“明哲”剑第三招“明谋正取”。鞭剑相交处，“阳不阳”不但未能收得成“破烂”，反倒让贺振拾了个便宜——明晃晃看着鞭梢扫上了宝剑，谁知煞是古怪——贺振宝剑未曾脱手，而软鞭也未曾缠住宝剑，竟是洒然而过！
　　其实也不古怪——鞭剑相交处似乎剑锋比软鞭更狠。贺振自幼练武，早已学会拿捏分寸，这一招“明谋正取”方位、力道，无不恰到好处，果然自“阳不阳”鞭梢上取下了一截，这软鞭一下子便短了二寸。
　　要说“阳不阳”这软鞭可不是等闲之物，是取来鹿蹄筋，晒干后捶打成丝，拧绞成鞭，生桐油浸润得柔韧非凡。内功高明之人抡将开来，风雷之声隐然可闻，凌厉无比慑人心魄。等闲刀剑利刃是奈何不了它的。
　　也是该当这“阳不阳”他要“破财”——出手之时目中无人处便未曾运足功力，偏偏遇着个贺振虽然年少，却自小即从内功练起。而手中之剑虽非神兵利器，可也是百炼精钢，他打起精神巧运功力，还算这贺振见好即收，心不贪，否则，“阳不阳”这条宝贝软鞭可就不是仅仅只短了二寸这般便宜。而这鹿筋软鞭虽不是稀世珍宝，却制作精良……这许多年来，他“阳不阳”须臾不离得心应手，很是帮他长了不少威风。想不到今日遇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一个大意处竟会栽了个不小的跟头。面子上固然多少有点下不来，心里头更是肉疼得几乎透不过气。只一愣怔，立地便暴跳如雷道：“奶奶个熊——你这小兔崽子可是不想活了——竟敢坏了爷爷的家什！”骂着，抡起软鞭再无半点悯惜之心，劈头盖脸朝贺振抽了过去。
　　这“阳不阳”的脑筋到底还是与其人一般粗糙，也不想想只一交手便能割断他鹿筋软鞭的“小兔崽子”，真的只是个温顺可怜的“小兔崽子”？更何况他那软鞭梢头二寸许本是用银丝缠结，如今已被贺振“明谋正取”了。这破财事小，那鞭梢一散威力可就打了个大大的折扣，自然更奈何不得并非小兔崽子的“小兔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