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尾声(一)
作品名称:蚕食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6-05-04 22:41:59 字数:3830
精彩的《春晚》,成了百姓生活中一道不可替代的风景,更是春节的一道美味文化大餐。如果说没有《春晚》似乎现在的人们就感觉像没有了年味一样。也是,随着人们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平时吃的和节日吃的根本不差啥,所以,春节,在老一辈的眼里早已经不是“吃上一顿饺子”那样的回忆,是吃不完的美食、听不尽的祝福、掏不断的钱包;而对于小孩子来说,春节便是父母的放纵、伙伴的嬉戏、嘴里的美味、兜里的压岁钱。
看着电视,老郭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春节。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更别说是饺子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年三十,家里杀了一头猪,去了给生产队交了一半,再分给左邻右舍的,也没剩多少,母亲可是算计着吃,计划着割。三十晚上的饺子,老郭眼巴巴看着父母一个个精心地包着,掉在黑黝黝桌面上的馅渣,母亲都用手拾起来再包到饺子里。趁着父母不注意,老郭瞪着急红的眼睛,伸出小手使劲在馅盆里杵了一下,然后放在嘴里吸吮着,感觉特别的香。
“嗨!这死小子,急什么急,弄洒了,老子打你屁股。”父亲把包好的饺子往高梁秸扎成的帘子上一扔,饺子滚了几个个儿掉到了炕上。
“你这死老头子,大过年的骂什么孩子?孩子馋就是尝一下,你发什么疯?”母亲将老郭揽在怀中,抹了一把老郭嘴边的油,道:“孩呀,别急,一会儿妈就煮,让我儿子吃个够。”说完,母亲用带着白面的手拢了拢额头上掉下的一绺头发。老郭也知道,是母亲在掩饰着自己眼角的泪花。
看着锅里翻滚的饺子,白花花的,像是一个个的小鸭子,母亲用笊篱在锅里搅着。白白的饺子跟随着笊篱排成长队,顺着锅沿转圈,老郭伸长脖子,像只待宰的鸭子。
“傻孩子,急成这样呀?没出息,再一个开就好了,我儿不急啊。”母亲安慰着老郭,又用围裙擦了一下被汽熏着了的眼睛。
“妈,那我再加把火,开得更快了。”老郭说完,猫着腰从柴禾垛里抽出一根胳膊粗细的木头,急忙塞进了灶坑。
“哎呀,儿子呀,放多了柴禾火就压灭了,更不会开了。”母亲亲了一下老郭的小脸蛋,一颗硕大的泪珠终于掉落在燃烧的木头上,立刻变成了一缕青烟,被灶坑里红红的火吞噬……
“好了!好喽!来,妈妈给你夹着吃。”母亲夹起一个香喷喷的饺子,放在嘴前吹着。
“我自己能吃。”心急的老郭,一把抓过那只饺子,瞬间便塞进了嘴里。还没等他再伸手拿第二个,突然拍着胸口大嚎起来。
“哎呀呀!我的儿呀,你急什么呀!是不是烫着了?快快,喝点凉水,可千万别烫坏了呀,这可说啥是好呢。”母亲急着舀凉水。
父亲急忙跑出来,瞪着眼珠子吼着:“咋地了?咋不看好儿子,老娘们干什么这么不中用!”
母亲并没有理父亲,只是一个劲喂老郭凉水,并用手摩挲老郭的前胸,好一阵子老郭才感觉到不痛了。
“这孩子,你说你急啥呀,都给你吃,没人和你抢。”母亲又将一个吹凉了的饺子送进老郭的嘴里。老郭一咬一股香味,嘴丫子处还流出了黄黄的油,他这才感觉到饺子的香、春节的美。
“这孩子,馋坏了。唉,这日子过得,苦了孩子了……”老郭父亲一声叹息,望着满天的星星,眼睛是干涩的……
突然,外面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瞬间将《春晚》的欢声笑语淹没得无声无息。就如同当年村子里一只狗叫,引得众狗齐鸣一样,紧接着就听到小镇从东到西,从南往北,鞭炮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儿,黑黝的窗外,在烟花闪亮的映照下,隐约能看到、嗅到带着火药味的烟雾飘动。
老郭终于从回忆中醒来,揉了揉眼睛,看看窗外。
“爷,你咋睡着了呢?小品可好玩了,你都没看到。”豆根看到爷爷醒了,上前拽了一下爷爷的手。
“哎哟,爷爷老喽,熬不起夜了,还是小孩子行,哈哈。那你咋不喊爷爷看小品呢?”老郭故意撇着嘴,似乎在埋怨孙子。
“是爸爸不让喊你。”老郭看了眼大山,摸着孙子的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兜里摸了一把,掏出两个红包:“来,孙女、孙子,给爷爷拜年,爷爷给红包。”
“爷爷过年好,长命百岁!”还是豆苗反应快,急忙站起来给爷爷鞠了个躬,从爷爷手里抽出一个红包。
“我先拜,我先拜,这个破姐姐。”豆根看到姐姐抢了先,急得大叫起来。
“儿子,不许撒泼,再不听话,爸爸的红包不给你。好好给爷爷拜年。”大山一句话,还真管用。豆根跪在爷爷的腿前,抱着双腿说:“爷爷,过年好,发大财。”
这一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爷爷拍着他的脑袋:“哈哈,好孙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发大财了,嘿嘿。好,将来好好念书,考到国外挣大钱去。”说完,在豆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不,我要上山采石头,像爸爸一样挣好多的钱。”豆根很认真地说。
老郭脸色一变,瞟了一眼大山,又看了一眼孙子:“孙子呀,咱不上山采石头,那不是好事,别学你爸。听爷的话,咱将来种树、造汽车,不砍树。如果不听爷的话,不给红包了。”老郭假装生气的样子。
“听爷爷的,爸爸坏。给红包!”豆根拿着红包,乐哈哈开始数着里面的钱……
“豆苗,过来。”玉仙悄悄喊过女儿,塞给她一个大大的红包,“这是爸妈给你的,好好学习,别让小弟知道。”说完偷着看了眼数着钱的豆根。
大山看着娘俩微微一笑,拿起羽绒服冲儿子喊:“儿子,走!跟爸爸放鞭炮去,放完鞭炮回来吃饺子。”
豆根一听放鞭炮,钱也不数了,扭头就往门口跑。若不是大山拉着,小家伙早就蹿出门外了……
今年的雪并不大,除了刚入冬时下了两场大雪,此后都只是零星下了几场,但天气依然干冷冻人。
老郭依旧喜欢早起,到外面走一走。满大街都是烟花爆竹的残屑,北风一吹,一股火药味刺鼻。因为没有了树,光秃秃的山顶被残雪和褐色的土覆盖着,呈现出一块白一块黑的景象,如同一块块被开垦的矿山。往年正月一过,老郭就准备着往地里送的农家肥了,可今年老郭总觉得身体懒洋洋的,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信步走到虻牛河边,干枯的河床,连仅有的一点冰碴都找不到了,除了黑褐色的石块,就是飘飞过来的鞭炮纸屑。曾经厚厚的白雪、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仿佛都成了回忆。这个春节老郭觉得比去年的春节过得更沉重,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得了病,否则怎么会如此的压抑。不由自主的双脚将老郭带到了那片盖上了一层薄薄白雪的黑土地上,老郭眼里闪现出了“贪恋”的光芒,自言自语着:“嘿嘿,老伙计,又快给你浇肥喽……”
初三一大早,大林子、铁蛋子、强子等小哥们,早早来给大山哥拜年,更是给老爷子问安,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拜年是真拜,可探听今年承包的事也不是假的。
“大山哥,今年怎么样,没什么变化吧?”直言快语的大林子,先挑起了话头。
“好像没什么事,我也没和老板沟通呀,估计差不多。初五六我去拜个年,也好商量下这事。”大山虽然舍不得这帮兄弟,但他不知道黄老板是什么个想法,也没有轻易就答应大家。
每年春节一过,就如同NBA一年一度的选秀一样,矿山与石匠之间、承包者与雇工之间,便开始了相互的拉人与跳槽。老板本不希望自己用熟了的人跑到别的地方去,可这事不光是老板一方说了算的,更不是这帮石匠说了算的。今年如何打算,大山还得听听黄老板的意思。去年有几个兄弟还真没给他长脸,看来想留真得费一番的周折。
“哎,我说大山哥,我咋听说园区准备扩建呢?好像是什么要把外来的石头产品都整到咱这来,搞一个叫什么集……集什么地的玩意,真的假的?”这话从铁蛋子嘴里说出来,大家还真吓了一跳。这小子从来不关心政府的事,只要能挣点钱,够自己乐呵那就行。
“你小子过了年没发烧吧?还关心起政府的事来了,是不是爬厕所偷听得来的消息?哈哈。”大林子埋汰铁蛋子不用打草稿。
“滚一边去,我说真的呢,是邻居家的发小说的。他姑父可是镇里的司法助理,这能有假?”铁蛋摸起一根烟,吸了起来。
“熊样吧,话都学不明白,那叫石材集散地。就是把全国的著名石材产品都整这里来,扩大名声,增加销路。这事八成是真的,我也听到了。”大山不紧不慢地说。
“那,咱这不又火了?挣钱更容易了,是吧?”铁蛋大嘴一咧,露出了小米粒似的黄牙。
“我觉得不像是什么好事,不信你就琢磨琢磨……”大山突然收住了嘴,硬是看着几位伸着脖子等着下文的兄弟有什么反应。
“这真是瘸子屁股——邪门了,这出了名咋还成坏事了?”强子不解地瞪着小三角眼,满肚子的狐疑。
“是呀,为啥不是好事?你看事儿咋这么邪性呢。”铁蛋觉得这话从大山嘴里说出来,够新鲜的。平时没见到这位哥如此的高深莫测,今天是怎么回事?神仙附体了咋的。
“我说你们是死脑瓜骨咋地?你们好好想想,如果咱本地产的石材有的是,干嘛非把外地的引进来,那不是明摆着跟咱争食吃吗?我看,咱这山上可采的石头不多了。去年你们没注意呀,这山头‘噌噌’往下降,再几年就得打井了,还采个屁。”大山得意地叼起一支烟。他也是主观推测,虽然有点靠谱,可也并不全面。
“还真是有道理儿呀,那你的意思不是……”
“我没什么意思,这大过节的兄弟们来了,咱得整两杯。”大山豪气地说。
“嘿嘿,当然,这事儿我赞成,接着整。昨天喝大了,今天透一透。”铁蛋见酒就馋,听到还要喝,这精神头比谁都足。
“咳咳”里屋传来了老郭的咳嗽声,声音比平时特别的响、特别的亮,似乎是故意鼓捣出来这么大的动静。
大山瞄了一眼父亲的房间,一招手:“走,饭店里的干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客厅里静了下来。
老郭走出自己的房间,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小兔崽子们,大过年又跑来商量挖山。还给我拜年?呸!黄鼠狼给鸡拜年,给我滚远点,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