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算账（三）

　　“你们干什么？这样逼大哥，有什么话好商量，干什么要死要活的？回来，老实坐下！”老二终于说话了。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有着极强的震慑力。
　　这小姨子还真听这位二哥的，或许她真的是虚张声势，再加上姐姐急忙上前去拉她，也就借坡下驴，回到了沙发上。
　　其实，那窗户都是封死的，往哪跳？她那小体格还能撞断了结实的塑钢窗？黄老板可是没当回事，知道这人活精了，这演戏也都不自觉会了。再者说了，这过有混社会的，哪天不在演戏？所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听到老二开口了，黄老板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吸了口烟，轻轻吐了出来。
　　“大哥、大嫂，我说两句行不？”老二征求着大哥两口子的意见。
　　“二弟你说，嫂子听着呢。”老板娘发了话，黄老板看了一眼二弟，没吱声，算是默许。
　　“大哥，这几年经营辛苦，我们是看在眼里的。这个年龄还爬山下坑的，每天提心吊胆，真不容易，我们哥儿几个非常理解，更佩服。如果没有大哥支撑着，我估计这矿山也到不了今天。”老二看了眼大家，感觉大家都在听。他倒不紧不慢地点起了烟，吸了一口，“咳咳”咳嗽起来。他从不吸烟，今天不知犯了哪门子邪，也整上一支。
　　表现了一下子深沉，老二接着他的“演说”：“大哥，嫂子，想当初我哥经营矿山时，也是被逼无奈，赶鸭子上架。可在缺钱的时候，我们兄弟也是看到大哥经营遇到了难处，才出手相助的。自家兄弟，能袖手旁观吗？可我们的钱也不是白来的，投到哪或许都会有收益的。我们投给大哥，一是帮助大哥，二是也觉得矿山能收益不错。可这几年下来，效果并不太好。咱是年年分红时吵来吵去的，还不是为了那俩儿钱吗？可吵归吵，咱不还是一家人吗，有事好商量。”话到此，老二不言语了。至于如何商量，那得听听大家的意见，他不能当全权代表，有些话还得让另外两人说出来赶劲。
　　
　　黄老板更不是白给的，听出了老二话的弦外之音，用老奸巨滑形容这位二弟，再恰当不过了。可无奈，现在接着他的话唠，你就是再有火，也发不出来呀。
　　“我知道，几位对我这个哥哥有想法，好像我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咱还真就不如把事摆在桌面上，有账可查。查一查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也好做人。”黄老板拿出了自己“铁算盘”的绝招，从抽屉里捧出一本本的原始单据，往茶几上一墩，再用力一推。一摞的票据“哗”地倒了下来，一只茶杯“咣当”掉在地板上，茶水洒了一地。
　　“我说你急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嘛，又上来犟劲了。”老板娘边数落着丈夫，边用抹布擦着地板上的水渍。
　　“不是急呀，咱亲兄弟明算账。把账算清楚了，明年如何经营，咱再说。我这是何苦的呢，替他人背什么黑锅呢……”黄老板真有点釜底抽薪的架式。
　　
　　眼见得事情有点闹大了，老三和小姨子不吭声了，一个吸着烟，一个摸出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估计看看急眼了是个什么样子。他们两干脆来了个事不关己，静候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大哥，查什么账，咱兄弟谁信不过谁呢？再说，除了你这些年一直经营矿山，我们几个谁行？老三，要不干脆你辞职来经营，舍得吗？妹妹你从医院跳槽，往山上跑，看看你那两把刷子？”老二早知道他们是虚张声势，真让他们来经营，都是拎着棒子叫狗——越叫越远。
　　“大哥，你就接着干。这身体能行，咱就干，不行，咱就卖了，不吃这份苦。不就是钱吗，有多多花，没有少花呗。谁也不能多两钱就成富翁，少两子就成了穷光蛋。大哥，我们信你的。”老二是又打又拉，连点拨再吹虚，觉得自己真的挺高明的。
　　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真得有个和稀泥的。有些搞不清的事，有这样一个人一和，也就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头发掉没了，脑细胞衰减了，什么事也就忘了。但不知道为了这钱的事，几位能不能忘。
　　“得了，我也不多说了，账在家，查你们就查，不查我也不逼。明年你们信我我就再整几年，身体不行那我也不强挺着。不过有一点你们放心，我当大哥的不会拿弟弟、妹妹的钱打水漂玩，宁可我赔，也不想亏了你们。”黄老板也得见好就收。年年为这事吵，可年年没吵出个好结果来，自己年年还得挺着干。没办法，谁让自己是老大呢！谁让是自己拉着他们入的伙呢！人生又有多少无可奈何的事，从生出来不就是让时间推着生命走吗？再较真可真得到坟堆里喊去喽……
　　
　　“这样吧，一会我做点饭，老二、老三、小妹，咱吃个饭，都折腾一下午了。”老板娘转移了话题。
　　“算了，嫂子，我还有事，哪天有时间的，那边还有个局呢。”老三话没说完，人已蹽出了屋子。
　　“姐，我也有事。孩子晚上补课，我得准备接去。我走了。”小姨子也是见机会就跑。
　　“大哥，嫂子，算了吧，有时间咱再聚。今天大家都有事。那你们忙着吧，我也走了。”老二辞别哥嫂，也溜了。
　　
　　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下来，留下了一屋子的烟味。
　　“算了，这饭还能吃吗？都带着火呢。”黄老板叹了口气。每年为了这账，算得大家都不开心，年年如此，还必须年年算。
　　“你说他们……他们……咋这样呢？就不知道体谅下你这个当哥的，都是财迷，没良心！”老板娘这才出了一口恶气。
　　“算了算了。事就这么回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看呀，这矿山得早点处理了，要不然，这兜里的钱是越来越鼓，可这亲情却越来越淡了，不值得呀，不值得。再混下去，一家人都不认一家人了，唉，这是啥世道呢……”黄老板踱步到窗前，望着十八层的楼下，想着小姨子要跳楼的那情景，摇了摇头……
　　
　　春节到了，难得有清闲的日子。三十晚上，老郭一家做的菜不多，但个个“硬”得让人流口水。几杯酒喝得晕乎乎的，一家五口凑到一起不容易，老郭这心里头高兴，这才是他想要的、真正的天伦之乐。
　　“来，咱包年夜饺子，爷爷也动手，包几个钱，图个吉利。”老郭一捋稀疏的胡子。
　　“爹，这点事儿还用着你了？我自己就包了，你老好好休息，看电视，一会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玉仙没想让老爷子动手。一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二是万一包着包着，这嘴巴鼻子不听使唤，再滴答到馅里什么东西，那可咋吃？所以，宁可自己多干点，卫生可不能马虎。
　　“爷爷，你看电视吧，我和我妈包。”豆苗把爷爷拉到沙发上。
　　“我也包，会包……”豆根吵着要抓面。
　　“小破孩，你会个屁，跟爷爷玩去，别捣乱！”豆苗一瞪弟弟，举手做出了削他的样子。
　　“破姐，欺负人。爷爷……”豆根一转身，向爷爷跑去。
　　
　　“儿子，别闹，看电视，爸和你爷爷说会儿话。”大山拍下儿子的头。
　　“别拍小孩子的头，该不长个儿了。跟我说啥事？”老郭边摸着孙子的头，边问大山。
　　“爸，前段时间，我托人在城里打听了下一个楼盘，不错的。八十多平的房子，还能给咱优惠百分之十，我准备定下来，过两年咱搬城里住去。”大山眼睛盯着老郭。他觉得在城里买房子这是好事，大过年说出来肯定能添点喜气；但又拿不准，他真怕惹老头子翻脸。因为老爹在农村住习惯了，舍不得这山山水水，更舍不得这街房四邻，更更舍不得的还是那块黑油油的土地。
　　“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把这山抠巴完了，就一拍屁股走人了？”老郭脸对着脸，眼对着眼看着大山。
　　“你看你这样看我干啥？啥叫拍屁股走人？这不是让您老到城里享受一下嘛，现在咱有钱了；再说了，豆苗在城里上学，这不也是方便嘛。省得她住学校，吃不好睡不好，还费钱。”大山搬出女儿来，既合情又合理。
　　“对，爷爷进城吧，我好能天天和爷爷在一起，照顾爷爷。”豆苗听到这，隔着好远，冲爷爷喊着。
　　“要去你们去，我老头子哪也不去。我走了，那块地谁管？还不得让这帮兔崽子们给祸害了？不去不去……”老郭摇着头。还真让儿子猜着了，老爹就是舍不得那块地，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故土难离”呀。
　　“爸，你就甭犟了，守在这山沟子有啥劲。现在这山开得越来越厉害，这你得少活多少年呀。走吧，到城里好好安度晚年，多舒服。哎！对了，我还听说那个谁，不是也在城里吗？万一……”大山没把话说完全，但老爷听出他的意思来了，这小子是指他那个曾经的“相好”。
　　“我说不去就不去，这折腾来折腾去的，不是要命吗？”其实老郭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儿子提到那个“相好”的，他还真动了心。但要不说这老头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呢，总觉得这老太婆把自己给“甩”了，再去凑近乎那成啥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他老郭虽然不是马，是头犟驴也不能回头。
　　“瞅瞅，咱爹就是这样，愣是不会享受，老古董。”大山就觉得老头子顽固不化，只得跟包饺子的娘俩诉苦。本来以为搬出那个“相好”能管用，结果还是打动不了老爷子。
　　“唉，我老喽，不想进城吵吵闹闹的，我看在这挺好的，落叶归根呀。我的根在虻牛河哟，改不了了，别废心了。”老郭叹着气，他知道儿子是为自己好。
　　“爸，这事你先别说不行，想想呀，不能一辈子总在这晃呀。”大山知道，对老爷子就得来点软磨硬泡战术，不能急。
　　“再说吧，我还能活几年？等等吧……”老郭似乎有气无力地说。他是真不舍得这块生养他的地方，舍不得他一直青睐的那块黑土地。
　　“爷爷、爸爸，晚会开始了，快来看呀！”小孙子的喊声，打断了父子俩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