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作品名称:村子里的年轻人 作者:百馨 发布时间:2016-05-04 22:14:32 字数:4232
三人跟着村医生来到了东屋,都没有打算坐下来谈事情的意思,村医生直挺挺的站在三人当中,用中年男子沉稳老练的眼睛看着崔占海一副惆怅的老脸说:”嫂子的病不大好啊!你们都得有个心理准备,可能得的是精神分裂症。当然我也不敢说有实确的把握,我建议你们跌过年去大医院里给她查查,如果真要是这个病,就得尽早治疗,否则照此发展下去会越来越严重的。“
听完村医生的一番话语,崔占海一屁股瘫坐在木头大床上,脸色大变了样儿。心想,活了大半辈子,受了老婆子大半辈子的气,临了了却又要先他而去。如果她先走了,留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谁他知想到了伤心之处,昏花的老眼里滚出两颗泪珠儿来。
大玲喊了声爹,双手抱住爹的一条胳膊,摇着说:“叔不是说啦,过了年要我们去大医院里给娘检查吗?兴许娘得的不是那个病呢?你别太伤心了。”
“老哥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只是告诉孩子们对老嫂子这种状态别疏忽大意了。”
“就是嘛,这精神分裂又不是什么瘤啦癌啦的看不了了,咱村儿的‘四老孟’前几年人们不是也说神经了吗?可人家现在不还和正常人一样游游走走。你就放宽心,把你的病养好,身体保养好就行啦!嫂子不是还有孩子们和我们了嘛。”崔占萍一边打劝哥哥,一边去抹湿润的眼窝。
村医生又说了些行内的宽心话,见崔占海满是褶皱的脸有了好转,背着重甸甸的药箱子离开了。相送到大门外的三个人目顺着村医生拐进了一条南北小巷后,大玲缠住爹的胳膊往屋里走。老姑跟着往回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要急着回家去,并安咐大玲好好照顾娘,等她忙完了家里的活再来眊瞭嫂嫂。
二玲从县城回家,红红的眼皮有些发肿,浑身像挨了揍似的按骨节疼痛,一股股的发冷,还直打哆嗦。昏昏沉沉坐上回村的公交车后,她紧闭着眼睛仰躺在靠背上,一路上不再无时无刻想着她和黄明玉的事情。她觉得天老爷又跟她开了个不小的玩笑,这颗苦果她该如何吞得下去。
她相信黄明玉的确是爱她的,可这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是姐妹这层关系,她大可以不去顾及,跟姐姐做个公平竞争。可是现在又跑出了叶梅这层关系,她就不能不放手了。叶梅还是个孩子,她因该有个快乐的家庭成长,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去剥夺一个天真孩子的快乐。
自己受伤的意念一下又转到了棉棉身上,她已经看到过一个缺乏父爱与母爱的孩子,她不能再让另一个亲人失去了父爱。想到此处,伤心的泪水冲开了她紧闭的双眼,一股接一股地溢出来,她开始回味温室大棚里的温馨日子。在这个白茫茫的寒冬,此时的她多像天空中飘落的一片雪花,在凛冽的寒风中已经迷失了方向,东游西荡地不知该飘向何方。
二玲到家的时候,娘已经打完了点滴,正仰靠着被褥垛坐在炕上。唯一没有恢复的就是那双鼓泡似的眼睛,痴呆呆地望着窗外,看什么东西总是盯住了不放。叶梅摊开了洗衣服的摊子,大玲索性把洗衣机搬出外屋地来了个大清洗,让爹娘和两个孩子都把里里外外的脏衣裳统统换了下来。
二玲前脚刚迈进堂屋,棉棉从西屋趿拉着奶奶的大棉鞋先跑出来,高兴地叫了声二姑姑,红扑扑的小脸乐开了花,一对溜圆的小眼睛瞄向了二姑姑手里拎着的两大包东西。姐姐在往洗衣机甩干桶里填洗净了的衣裳,她的毛衣袖子挽得老高,两条白胳膊湿漉漉的滴水。
二玲很温婉的叫了声姐,大玲就冲她瞪了下眼睛,刚烈倔强的她又低头去忙手里的活了。
“二姑姑,你买回年货啦?”棉棉的小眼睛已经盯住一包花花绿绿的糖果不放了。
“小馋猫,来!看二姑姑都给你和梅姐姐买什么好吃的啦!”姐姐没搭理她,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棉棉身上。她走进了西屋,把两包年货搁在炕上,看了一眼娘,便把目光转向了蹲在地上磨菜刀的崔占海问:“爹,娘不是病了吗?”
听到女儿的问话,爹磨菜刀的手停了下来,在脸盆儿的清水里蘸了蘸粘有锈迹的手指,抬起头看着二玲说:“重感冒,刚滴完药,你怎么也回来啦?大棚那边没活啦?”
“哦,暂时没什么大事儿啦!工人们也都放假了。”二玲双手捧出些瓜子花生糖果放在娘的面前。棉棉双手扳住炕沿,双腿磕着炕箱壁爬上炕,娘的一双大棉鞋被她的小脚甩的东一只西一只。
“梅姐姐,快来吃糖吧!看二姑姑给咱们买年货啦!奶奶我给你扒块糖吃。”棉棉拔掉一块奶糖的包装纸,把奶糖硬是塞进了奶奶嘴里,又将糖纸皮铺在炕上捋了又捋,咯咯咯地笑起来。
“叶梅,你怎么不吃糖啊?”二玲审视着叶梅充满了疑问的双眼,她好像很难读懂她那怪怪的眼神,责备、埋怨都从她不大亲热的眼睛里传出来,赤裸裸地刺伤着二玲的心。
“给!梅姐姐。”棉棉一手攥了几块奶糖塞进叶梅曲着双腿的怀里。奶糖还没在叶梅的怀里落稳,又滑落到炕上。叶梅手里攥着纸和笔,像在思考一道算术题,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还知道回来啊?娘都给你气出病啦!哎,我就纳了闷儿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是离的哪门子婚。那刘玉军不就坐三年大牢嘛!你连三年的寂寞都忍耐不住啊?离了就离了吧!你说你,又跟黄明玉搅糊在一起,天底下这么大,是不是就缺少男人呀?”大玲从甩干桶里拽出一件衣裳,展开了,刷啦刷啦的边抖搂边磨叽。
“行啦!你也甭说她,你也是一样。”爹坐在地上插了话。二玲靠在了炕沿上没再吭声。
“爹,我一说她,你就护着,我也是为她好,搁别人身上我还懒得说呢!”大玲又没心没肺的嘟囔了一句,好像一切事情都是妹妹的过错。
“姐,你别说了,我们消消停停的过个年好吗?我们一家人好久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了,在我临走之前,我想欢欢乐乐的过个新年。”话一出口,她的嗓子里涌上一股硬朗朗的酸来,她想要满足自己的这个心愿,所以话到伤心处她还是把硬朗朗的酸咽了回去,眼泪没在流出来。
“怎么?你要走?去哪儿?”大玲被自己突口而出的三个问号砸蒙了头,她停下手里的活,将一对瞪得很大的丹凤眼惊奇地投向妹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表情想让妹妹再重诉一遍刚才的那句话。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爹一直愁云密布的额头拧起了疙瘩,从地上站起身的时候,他整个身体弯的像个问号。眼神已经完全不能理解女儿的做法。
二玲先是紧闭的双唇摇起了头,好像不愿透露自己的秘密,跟着嘴角边的肌肉抽了下,最后不忍心看着爹一脸的担心的样子,才又给了爹一个苦笑的安慰说:“过了年我也想出去打工,看看外面的世界,人家年轻人都这儿颠哪儿逛得,就我连个小县城也没走出去过。我想通了,人横竖都是一辈子,别太委屈了自己。”
听了女儿的这番话,爹更像个丈二和尚,杵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哼,大玲将鼻子短促的哼了声,用带有讥讽的语言说:“这回啊!恐怕你是想走也走不成啦!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你没看到娘打你进门就没说一句话吗?”
“娘?怎么啦?”二玲将茫然的眼神投给娘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扫在了爹的脸上。
“怎么啦!?还不是给你······”大玲到嘴边儿的话没说完,就看见了爹的一只干手指在狠狠地戳她,爹回头又看了炕上的娘一眼。
爹把菜刀放回到碗厨里,拽了一下立在炕沿边一头雾水的女儿,冲着东屋摆了摆手。爹伛偻着身体出了西屋,在经过外屋地的时候干咳了几声,吱扭--东屋门细响了一声,二玲跟着走了进去,反手又把门儿拽了回来。
爹的脸越发的阴沉,二玲好像从来没看到过爹的这个样子,他那一头花发越发显得白多黑少,并且骤减稀疏。他的眼睛里含着一种隐忍的痛苦,仿佛此刻间这辈子遭到了最大的不幸,那凹进去的瘪嘴与尖削的下巴都已使他过早的进入到苍老的暮年。他闭着紫酱色的嘴唇,腮帮子像在咕嘟自己的一排假牙。
爹直视着自己的视线,几乎与女儿的目光平齐,神色怅然的说出了娘现在的状况,并把村医生嘱咐给他的话又一字不落的灌进了女儿的耳朵里。二玲麻木了,脑子像似在什么地方留了记号,现在一片空白。这些日子杂七杂八的忙乎事情,娘的影子早被挤没了位子。
顷刻间她的身体软了,并且还瑟瑟地发抖了,她苍白的脸颊告诉她几天来疲惫的身体就是靠着一口气支撑到现在。听到娘所遭受到的痛苦,她倒在了床上,双手掩面痛哭起来。爹从东屋出来的时候,把挂在眼角边的两颗泪珠掉在了外屋地上。大玲的一只手搭在洗衣机上,出神地听着甩干桶甩衣物的轰鸣声。
腊月二十七这天,大玲起的最早,她把东西两屋的火炉生旺,就去催促两个孩子起床,说今天要带她们进县城买过年的新衣服。叶梅第一个从被窝里跳了起来,冲着迷迷糊糊还想贪睡的棉棉大呼小叫。
二玲昨夜还是同姐姐睡到了东屋,叶梅大呼小叫的时候,她觉得浑身酸疼,昏昏沉沉的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棉棉被叶梅叫醒后,爬出被窝,三八五除二穿戴好了衣服站在床上乐的奔起了高高。
西屋里传出了爹的咳嗽声,声音含糊的像有一口痰卡在嗓子里。爹已经穿好了衣服,娘睁着很大的眼睛还躺在被窝里,出神地望着屋顶那片儿漏房雨留下的黄渍。大玲在院子里打着了轿车,排气筒传出了一股股白气。
进屋的时候,两个孩子正在外屋地抢着洗脸。坐在东屋火炉上的铝锅上了热气,有饭菜的香味飘出来。叶梅朝饭桌上摆设碗筷,棉棉跪在一把椅子上对着墙上的穿衣镜子梳自己齐耳的短发。
大玲洗过脸,进东屋擦油敷粉看见二玲还沉睡在床上,没好气地说:“起吧?祖宗,我给你穿衣服?”
二玲伸出手去拽昨天穿的红羽绒大衣,从兜子里摸出一张银行卡说:“姐,给!你把这个拿上去给孩子们买新衣服吧!”
“什么?银行卡啊!哪儿来的?”大玲睁了睁眼睛,把柜顶上的油瓶拿在手,旋开盖子,伸进了带有艳丽指甲的手指在里面挑了下,随后油瓶在柜板上磕出了响声。她把手指上的一点乳白摁进了另一只手掌心,双手合十打着圆揉了揉,捂在脸上,由明亮白皙的额头开始,一步步均匀细致的抚摸下去,直至双手在脸颊上拍打了几次,这一擦油动作才算是宣告完成。
“大棚里打工挣的工钱。”二玲翻了个身,面朝下趴在被窝里,下巴顶在枕头上,目不转睛的注视姐姐上妆。
“弄大发了吧!给工人都办信用卡发工资啦!多少?”
“一万。”
“啊?!给你这么多?难怪你对他那么痴情,你们不会是······”
“姐,你说什么呢?拿不拿,不拿就算了吧。”二玲侧过了身子,拿着银行卡的手要收回来。
大玲慌忙上前把卡接在手里,笑嘻嘻地说:“拿,拿,拿······不拿我怎么给孩子们买新衣服啊?怎么?你不去?今天黄明玉出院。”
“不去了,我留下来照顾娘,一会儿不是还要打点滴吗?”二玲很温顺的在被子里缩了缩身体,头埋进了被子里,顺长的秀发乱麻似的摊开在枕头上。姐姐扑粉的手停下来,她好像不能够理解妹妹今天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