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孰料暗潮涌
作品名称:爱的失衡 作者:魏天作 发布时间:2016-05-04 10:31:52 字数:13106
大厅里张灯结彩,音乐悠扬。厂长夫妇披红戴花站在门前,笑迎来宾。来宾多是机关、厂矿的领导,大部分不认识。起初当是走错了,小心地上前询问,来宾解释说:“听说仇局长的侄子结婚,我们略备薄礼特来祝贺!”有认识厂长的人,干脆讨好地说:“您跟仇局长结为亲家,今后要多关照啊!”
厂长觉得很体面,满口应承说:“相互关照、相互关照!”忽又觉得不踏实,生怕来了不该来的人,收下不该收的礼,埋下隐患招惹是非。临近中午,来宾到齐,整个大厅座无虚席。圆圆穿着洁白的婚纱,略施薄粉,出水芙蓉一般清新素雅,光彩照人,由短辫姑娘等人陪伴着穿越大厅,走进休息室,一路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引得阵阵喝彩。
丑鬼老大端坐在休息室,单等新郎新娘到齐出面主持婚礼。这时候有人来报:“新郎不见了!”听的人心里一沉,知道大事不好。傻小子的不辞而别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灭顶之灾!厂长不相信地冲着来人喊:“你胡说,一剪梅的阮师傅昨天还去试过新衣呢!”
话音未落,白羊走进休息室,先向丑鬼老大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说:“表叔好,请多关照!”再向厂长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说:“请岳父大人息怒,恕女婿事先没有告知,昨天试新衣的人是我!”厂长如堕五里雾中,不认识似的看着白羊,哭笑不得地喊:“你、你开什么玩笑,谁是你岳父大人?”
圆圆如梦方醒,指住白羊恼怒地吼:“一定是他捣鬼,他就是个大骗子!”短辫姑娘揭发说:“几天前牛三牛来宿舍找圆圆,我随后跟出去送雨伞,看见白羊在窗口向牛三牛招手。因为闹肚子,没敢停留就走了,说的话没有听……”厂长相信女儿的判断与短辫姑娘的证词,更相信此番嫁女即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不禁恼羞成怒地喊:“简直就是疯子,叫人把他轰出去!”
丑鬼老大上前拦住,冷静地说:“你们先出去,我跟这位年轻人谈谈。”待厂长他们走后,立即黑了脸,回到原来的座位,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再轻轻抿一口,然后看定对方,开门见山地问:“你想怎么样?”白羊不慌不忙地说:“我想跟您做笔交易!”
很显然,他是有备而来!如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抢亲?而且面对的还是高高在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丑鬼老大倒吸一口冷气,慢慢放下杯子,重新审视眼前的年轻人:看上去虽然文弱,甚至就是典型的白面书生,然而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里,却充满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凝重和老成,还有几分难以捉摸的阴险与狡诈。
心里再次一沉,知道遇上对手了,而且是一个胜券在握克敌制胜的对手!在过去的江湖生涯中,无论叱咤风云快意恩仇,还是身陷囹圄任人宰割,从未像今天这样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过,更不会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扼住咽喉!是顿悟佛心放下了屠刀,还是局长的宝座诱惑太多难以割舍?
伸手端起杯子,想喝一口茶水平定心情,结果刚到唇边又放下了。内心深处涌起的鄙夷和嘲笑,很快发酵成怒气与刚毅,恶灵般附着在身上。手起刀落只须瞬间,所有往事都将尘封成记忆,所有古迹都将零落成泥。然而还是忍住了,太多的牵挂和留恋,不容许鲁莽与草率!
再次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再轻轻抿一口,随着香茗下滑,渐渐收拾起一片笑容,像拉家常似的问:“你性白?”白羊坦然自若,甚至几近炫耀地说:“家父白大胖子,晚辈白羊。几年前一场大火,白家烧得片瓦不留,上下三十余人除我之外无一幸免。”又问:“查到起火原因了吗?”再答:“晚辈进城求助时任警察局长的武拯姑父,路上给人抓了壮丁,至今不得而知!”
他举止沉稳,谈吐不俗,如若不是对手,还真招人喜欢。丑鬼老大咽下一口唾沫,压住往上翻涌的善意,一针见血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对方略一迟疑,不无恭维地说:“从记事起,晚辈经常听到您的传说故事,像听神话一样入迷。在晚辈心目中,您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令人崇拜的偶像!”听者差点笑起来,不无讥讽地说:“你真会说话!”
十分清楚,这就是对方的制胜法宝了!年纪轻轻,下手够狠,正好抓住要害,不费吹灰之力即能把人置于死地!却也没有表现出来,面对强敌,无外两种选择:一是敢于亮剑,狭路相逢勇者胜;二是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丑鬼老大决定选择后者,于是含笑地问:“你打算拿什么跟我做交易?”对方信誓旦旦地说:“拿性命!我写好一份材料,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性命在交易在,性命结束材料暴露!”
言辞之间充满恐吓,实在欺人太甚!丑鬼老大忍无可忍,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砰!”一声钝响,语气生硬地问:“你想要我干什么?”对方反倒笑了,以胜利的口吻说:“很简单,只要您帮我证明牛三牛家里有妻子就行!”花那么大本钱,却开出如此简单的条件,听者不相信地问:“就这些?”对方肯定地说:“就这些!”又问:“你有把握充当今天的新郎?”再答:“事在人为!”
叫来厂长父女,白羊先发制人地说:“牛三牛逃婚是我的主意,我爱圆圆,不能看着她上当受骗,牛三牛老家有妻子和孩子!”然后转向丑鬼老大,等待出示强有力的证据。尽管心里不痛快,丑鬼老大还是兑现了承诺。圆圆首先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我不相信,你们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可见一片痴情,丝毫不因牛三牛的不辞而别而改变!丑鬼老大相信这是真的,正如相信自己跟亡妻的感情,多少女人都不能代替,多少时光都不能掩埋。爱情犹如跟鬼魅签订的生死契约,一旦生效即不能更改,肉体消失了灵魂还在!
这正是丑鬼老大希望看到的,只要圆圆痴情不改,牛三牛家里有妻子又有何妨?退一万步想,即使圆圆因牛三牛家里有妻子分了手,也不见得就嫁给他白羊,总不能硬拉人家入洞房吧?这样想着,把挑衅的目光投向白羊,看不知深浅的狂徒如何收场!
白羊不慌不忙,再次向表叔、岳父深深施礼,十分自信地说:“来宾等待多时,婚礼不能再拖,今天的新郎非我莫属!”其实,厂长并不中意牛三牛做女婿,怎奈女儿执意要嫁,仇局长出面撮合,只好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谁知婚礼将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相比之下,白羊略胜一筹,却也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给人的感觉城府太深,捉摸不透,不像牛三牛实在单纯,一眼能看到心底!
一个年轻后生,才华横溢前途无量;一个顶头上司,掌握着生杀大权。厂长思忖再三,谁也不敢得罪,于是试探地问:“仇局长,要不要通知来宾,婚礼暂停,接来新郎另择吉日?”不待仇局长做出反应,圆圆冲白羊发疯般地喊:“你滚,本姑娘就是老死娘家,也不会嫁给你!”
女儿的表态,坚定了厂长的立场,马上改口说:“我去通知来宾!”说着往外走去。白羊冲着即将消失的背影喊:“请岳父大人留步,请稍等五分钟!”转向丑鬼老大,几近哀求地说:“请给我五分钟时间!”丑鬼老大心里一动,爽快地答应说:“好,我给你五分钟时间!”拉着厂长走了,留下白羊和圆圆在休息室,看五分钟怎么把一个痴情女子说得移情别恋!
众来宾看见仇局长,顿时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地上前搭讪,试图留下深刻印象。丑鬼老大一改往日的威严,微笑着走下舞台,走入人群,又握手又寒暄,还不时地抱拳大声喊:“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啊!大家不辞劳苦前来参加小侄的婚礼,是给我仇某人的面子,这份情谊我仇某人记下了!”大厅里越发活跃起来,鼓掌声、欢笑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这番造势,正是为下一幕悲剧作铺垫。毫无疑问,狂妄的白羊即将败下阵来,在圆圆的驱赶下,在众来宾的嘲笑中,灰溜溜地逃出大厅。一个人羞愧难当地走在大街,正好给一辆飞驰而至的大卡车撞得血肉横飞;或者绝望之中爬上一座摩天大楼,从高空坠落下来摔得血肉模糊……总之,意外多种多样,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既然兑现了承诺,就没有人再为意外负责!
“小兔崽子,敢跟老子斗,你还嫩了点!”这样想着,道谢的声音越发响亮,感激的笑容越发灿烂。祝贺的来宾越发活跃,整个大厅,已经容不下太多的欢声和笑语,震得门窗玻璃嗡嗡作响!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喊:“表叔!”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回头看时,圆圆含羞带笑地站在舞台上,白羊走到舞台前,招着手向丑鬼老大喊:“表叔!”
真是不可思议了!丑鬼老大不相信地眨动几下眼睛,定睛细看,果然是白羊和圆圆站在舞台上。司仪已经就位,准备婚礼开始。一时间,很难适应这样的变化,只觉得头晕目眩大厅倾翻。赶紧扶住一把椅背,咬牙挺住,稍稍平定片刻,大步走向舞台。
白羊伸出一只手,想扶“表叔”一把。丑鬼老大假装没看见,自己按住边沿,纵身一跃跳上舞台。落地时一脚踩空差点摔倒,毕竟岁数大了不比当年。这样做的目的,一是显示年富力强,还有很长的路子要走;二是告诉白羊较量刚刚开始,不会与其握手言欢!
一向小心谨慎的丑鬼老大,竟然败得如此惨痛,而且败在一个小毛孩子的“示弱”上,大意失荆州啊!如果不是心里一动爽快答应“我给你五分钟时间”,或许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或许假戏真做、握手言欢能平安度过一生,但那份“材料”将永远高悬头顶,不能直腰喘气。
丑鬼的秉性即天马行空为所欲为,宁肯鱼死网破绝不委曲求全,更何况丑鬼老大呢?“等着吧小兔崽子,这碗饭老子给你备下了,早晚叫你吃下去,吃相一定很难看!”只是圆圆的善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短短五分钟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办法使一个痴情女子,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改变心态移情别恋?
抓住田子鹏,叶儿非但没有埋怨牛三牛,反倒安慰说:“这不能怪你,你又不知道他在里边。再说了,你不看见,别人也会看见!”见牛三牛扭着脸不说话,把身子靠近一些,用肥硕的乳峰顶住后背,将细长的胳膊绕到前边,在胸口轻轻一抚,对方立即像通了电,整个儿膨胀起来,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往上扑。
叶儿迅速一滚,留下一片空地,撒娇地说:“不是不理我吗?给你说话都不应!”牛三牛并不因扑空而气馁,反倒像个馋嘴的孩子,觍着笑脸说:“不是不理你,是我在想那是咋回事儿?你说怪不怪,一个受伤的人,歪歪栽栽的,眼看就跑不动了,却一眨眼不见了!谁都没想到茅屋里会有人,都去大院里寻找了,偏偏叫我经过窗口时看见一对红眼睛……”
不待叶儿说话,接着又说:“你知道村里人说啥吗?都说那特务不是人,是瘸腿老五的阴魂,歪歪栽栽的专门引人去抓你爹的。当年瘸腿老五跟赵婶相好,给你爹发现后杀害了,因念瘸腿老五在田家有功,买一口薄皮棺材装殓起来;赵婶刁钻刻薄,给人脱光衣裳、咬掉奶头吊在歪脖子枣树上。”说着,禁不住“嘿儿嘿儿”笑起来,心里说:“村里人真会编,说得跟真的似的!”
叶儿把脸扭向一边,醋意十足地说:“看把你高兴的?我就知道你高兴!”牛三牛得意地说:“当年,他杀死俺爹,逼我离家出走当丑鬼,我恨他,从心里恨他,恨不能抓住亲手杀了他。可是我又喜欢你,从心里喜欢你……”正说着,忽听叶儿哭起来,哽哽咽咽的,赶紧把话停住,自责地说:“我怕你心里难过,不敢笑出来,可是管不住自己,不知不觉就笑了,我、我保证,往后再不笑了!”
越是这样,叶儿哭得越痛,声音渐渐大起来。牛三牛害怕邻居听到,又不知如何劝说,干脆用手去堵她的嘴。叶儿把脸扭向一边,赌气地说:“谁不叫你笑了?想笑就大声笑去,上大街人多的地方笑去,没人拦着你!”仿佛觉得不妥,又缓和些语气说:“想想他做的那些事,枪毙了活该,都是老天爷报应。可不知咋回事儿,我就是不忍心……”
顿一顿,又说:“咋这么难呢?心里七上八下的,全乱了,全都乱了!”牛三牛安慰说:“做儿女的,都是这样。当年……”叶儿打断对方,竭力分辩说:“咋会一样呢?当年你爹给杀了,只要想着报仇就行。这会儿俺爹给杀了,当儿女的不但不敢想报仇,还在人前抬不起头。我咋这么苦命呢,摊上一个这样的爹?”
不待对方说话,接着又说:“就这样,心里还放不下,还想着去救他……”听的人分明听清了,却还是吃惊地问:“你、你说啥?去救他?你疯了!”叶儿苦笑着说:“作为女儿,除此之外还有啥办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给人枪毙了吧?即便救不出,也算尽了心意,不枉父女一场!”牛三牛坚决地说:“不行!你怀着孩子,万一摔着碰着,后悔就晚了!”
叶儿认真地说:“正因为怀着孩子,我才要告诉你。你是好人,我不能瞒着你,孩子是你的,万一有个好歹,也算是个交代!”牛三牛看她那样,知道去意已决,不能说转,只好赌气地说:“你不能去,要是非去不可,我替你去!”叶儿怔愣良久,冷笑着说:“你替我去,替我去救一个杀父仇人?你想我能答应吗,我答应了我还是人吗?”
牛三牛固执地说:“当年为了你,我不怕神灵的惩罚,不怕千刀万剐,冒着滔天大罪扳倒石碑。这会为了你和孩子,去救杀父仇人,要是父母在天有灵,也会理解我、原谅我!”类似的话已经听过不止一次,可是从未像今天这样沉重,一字一句犹如千斤大石,重重地压在心上……良久之后,叶儿挣扎着爬起来,半跪半抱着对方,不无埋怨地说:“你真傻!你咋这么傻呢……”
这一夜,叶儿极尽温柔,给牛三牛亲个够。第二天吃过早饭,两个人穿戴一新,上大庄赶集去了。正是大集,人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穿戴整齐,三五成群有说有笑,阳光下十分鲜活。但在牛三牛看来,却没有一人能比上叶儿。上次买的碎花汗衫,穿在身上是那样合体,不但勾勒得曲线柔美,而且映衬得面若桃花。
前边的成衣摊主,正是上次卖碎花汗衫的人。刚看一眼,就认出来了,热情洋溢地喊:“兄弟来了!刚进的新货,快来看看……”然后转向叶儿,越发夸张地说:“哎哟,这位就是弟妹呀?兄弟真有福气,娶这么个好媳妇,不是穿这身衣裳,大哥还当遇上仙女了呢!常言说得好:好马配好鞍,好媳妇穿罗衫——”说着,拿一件女上衣扔给牛三牛。
牛三牛不问价钱,接过就往叶儿身上比试。叶儿夺下扔在摊子上,拉起牛三牛头也不回地走了。牛三牛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向推主笑着说:“下次再买、下次再买!”叶儿没好气地说:“买啥买?不知道花言巧语,都是骗人的吗!”转过十字路口,却不往前走了,非要回家不可,发狠地说:“不管了,枪毙就枪毙吧,他死了活该!”
正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牛三牛十分纳闷,不知火气因何而起。走出集市,叶儿越发生硬地说:“你走吧,不要跟着我,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从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是骗你的!”这就更没有道理了,夫妻间咋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待发问,叶儿已经走下大路,沿垓子墙往另一边走了。牛三牛忽然恍然,不通过集市,也能走到镇政府大院。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是从这里经过的。
“显然,她是不想连累我,才说出那样绝情的话,真是一个善良、体贴的好女人!”心里一热,差点掉下眼泪。赶紧追上去,拦在前边,几近哀求地说:“为了孩子,你听我一句劝吧?咱们是夫妻,是一家人,是最亲近的亲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去我去都一样,总之是把人救出来……”不待牛三牛说完,叶儿用力推开,几近发疯地地说:“谁跟你是夫妻?谁跟你是一家人?赶快省省吧,我是骗你的,从前都是骗你的!”
牛三牛扑上去,紧紧抱住叶儿,声泪俱下地说:“别说了,快别说了!你的心思我懂,你就是心疼我,不想连累我,才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也不替我想想,这样的事男人不出头,舍着一个女人上,我还算是男人吗?以后还有脸面见你吗?”叶儿推不开对方,只能用力捶打着,无可奈何地哭……
临近中午,走到镇政府门前,叶儿叫牛三牛在门口等,自己一个人走进去。西厢房有三间铁棂门,想必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了。正欲走过去,突然有人喊:“站住!干什么的?”叶儿停下来,支吾着说:“赶、赶集的,想、想找水喝。”一个背枪的年轻人走过来,上下打量一会儿,指住食堂的方向说:“想喝水,去那边!”
叶儿转身走时,忽听铁棂门“叮当”一响。回头看时,中间的铁棂上,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双手扒着铁棂,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贪婪地向外张望着,想必就是父亲了。这个曾经称霸一方为所欲为的人,应该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都绕不过天理轮回!
太阳当头,强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叶儿不敢多看,也不想多看。自从经历那场杀戮,父亲已经变得十分陌生,甚至令人惧怕,那个像大山一样给人温暖和依靠的父亲,瞬间消失得踪影全无。这次营救若能成功,是他自己的造化,说明罪孽虽重却不致死;倘若失败,儿女孝道已尽,了无遗憾。无论成功与否,从此各奔东西,再不相见!
从镇政府大院出来,绕着围墙走。围墙很高,一色青砖砌成,白灰抹缝,根本没有可供攀越的地方。记得那次抢劫,牛三牛是丑鬼老大用绳子吊着进去的,这次由谁吊着进去呢?进去之后还能像上次那样,制服赵镇长从大门出来吗?
前边拐角处出现一截断墙,塌坏几庹长,不知什么原因尚未修复,只用旧砖临时垒在那里,看上去尽是可供攀登的脚窝儿。叶儿一阵欣喜,赶紧指给牛三牛看,牛三牛反倒摇头说:“你不懂,那墙不好攀!”叶儿不解地问:“为啥?”牛三牛不接对方的话,绕过一圈之后,无可奈何地说:“也只有那个地方了!”
吃过晚饭,二人躺在床上休息,等到夜深行动。叶儿没话找话地说:“那墙尽是脚窝儿,为啥说不好攀?”牛三牛怕叶儿担心,依然不肯说出原因。一只手搭在她身上,轻轻往上抚摸,摸到乳峰,身子不禁一颤,立即有了冲动。叶儿劝解说:“你还有事,别太累了,回来吧,我等你!”
牛三牛只好停下来,听话地忍耐着。就像动物园里驯顺的猴子,要等表演完规定的动作再领赏食。夜深人静之后,叶儿把牛三牛送出家门,再次交代说:“柱子哥在村头路口等你。”顿一顿又补一句:“不要勉强,实在不行就回来!”
随着门板“吖吖”闭合,牛三牛心里“咯噔”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丢失了,想回去寻找,大门已经关闭,把所有希望关在里边。现在不能敲门,希望还没有长大,活像萌芽的种子正在孕育,只有付出艰辛去施肥浇水,才能开花结果、得到收获;希望还没有成熟,犹如一锅肥肉,要等待足够的柴火烧煮,只有不辞劳苦砍来足够的柴火,才能炖出美味,吃到美食!
夜幕一道道拉开,仿佛进入陌生的领地,充满神秘,不知前边是鲜花还是陷阱?又仿佛进入一个巨大的洞,不知尽头是天堂还是地狱?牛三牛顾不得多想,快步走到村头路口,却没有柱子哥,是找错了地方,还是没有来?正自纳闷,路边草丛中响起一个虫鸣般的声音:“是三牛吗?”
随后走出一个人,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寒冷似的抖着双肩。本来就瘦小的身材,如此一蜷缩越发显得瘦小。牛三牛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你别去了,在家等着吧!”柱子哥迟疑片刻,坚决地说:“那可使不得,救我家老人,叫你一个人去,我在家等着,咋能说得过去?”顿一顿,不无埋怨地说:“依着我,就不去救,听天由命吧。叶儿非要尽孝道,尽啥孝道?他对儿女尽啥了,管过啥事了?”
牛三牛不搭话,在前边带头走了。走到白天看好的断墙下,静听一会儿,大院里除了小虫梦呓般的吟唱,别无声息。叫柱子哥在外边接应,自己翻墙进去。鼓足一口气,纵身一跃,登上墙顶,再脚尖一点就跳进院里了,轻捷得如是一只野猫,连自己都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
沿墙根走到前院,走上回廊。西厢房中间的铁棂门,即是关押田子鹏的地方。木杆上一盏吊灯,把大院照得通明。铁棂门青幽幽的,像是一张死人的面孔。牛三牛不禁打个寒噤,赶紧蹲在灯影里。仔细观察一会儿,发现牢房前没有人站岗,院子里也没有人巡逻。是料定没有人敢来劫狱,还是关押的犯人无关紧要?
待紧张的心情平定下来,从腰里抽出一根耙钉,牢牢握在手里,迅速向那个铁棂门走过去。眼看就要走到门口,将耙钉插进锁孔,对面突然响起一声吼:“站住!干什么的?”紧接着从屋里冲出来两个人,一边对天“当!当!”鸣枪,一边大声喊:“有人劫狱,别叫他跑了!”
牛三牛丢下耙钉,撒腿就跑,再次跃上那截断墙时,追的人已至近前。慌乱之中,还不忘提醒外边的柱子哥:“快走!”其实,里边枪声一响,外边的人早已逃之夭夭。停顿之间,觉得脚下一动,整个身子飘飞起来,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儿,“轰隆!”一声巨响,断墙倒塌,人随砖块一起摔落,全身骨骼剧烈地挤压挫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断裂声……
不知过了多久,牛三牛苏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身下一块门板;里面桌上点燃一盏小马灯,桌边站着一位中年人,神色凝重而威严;另一边坐着个年轻人,手握蘸水笔等待记录。中年人盯视良久,突然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声音不高,却是掷地有声,令人心悸。
牛三牛想坐起来说话,可是胳膊、腿不听使唤了,挣扎几次未能如愿,只好躺着说:“牛三牛。”中年人仿佛早有预料,冷笑一下,提高些声音说:“你爹不是给田子鹏杀害的,难道血债未讨反倒认贼作父了吗?你这个混蛋!”不待对方缓过劲来,猛拍一下桌子,大声说:“老实交代,来的目的,同伙是谁,主谋是谁?”
不难看出,营救田子鹏绝非儿戏,这次把祸闯大了!牛三牛把来的目的如实交代了,却咬死不说同伙是柱子哥。心想自己给抓了,就把柱子哥保住吧,日后对叶儿母子也好有个照应。中年人不相信地说:“没有同伙,你喊谁快走?”牛三牛狡辩说:“想催促自己快走,心里一急就喊出来了。”
中年人蹲下身子,近距离地审视着对方,不无讥讽地说:“总不能主谋也是你吧?”牛三牛肯定地说:“就是我的主意!我看见叶儿急得哭,就跑来替她救人……”不待对方说完,中年人气得破口大骂:“简直就是个混蛋!”飞起一脚,向牛三牛狠狠地踹去。
恰在这时,背药箱的姑娘走进来,上前拦住中年人,和言劝解说:“赵镇长,对这种好坏不分的糊涂虫犯不着生气,您先回去休息一会儿,等我把他的断胳膊断腿捆绑好,接着再审!我不信,国民党几十万大军都给打败了,还审不了一个小小的劫狱犯?”
牛三牛是侧着身子摔倒的,只有一侧的胳膊腿摔断了,另一侧只是擦破一层皮。背药箱的姑娘拿来一些木板和绷带,把断胳膊断腿夹紧缠起来,把摔破的头皮和另一侧身子用纱布包扎好,再给牛三牛服下几粒药,临走时提醒说:“好好想想吧,别太糊涂了!爹娘死了才几天,尸骨未寒哪,就把仇恨忘记了?”
牛三牛看见背药箱的姑娘,起初觉得面熟,后来忽然恍然了:她就是在战场上给白羊治过病的卫生员,同时也恍然了,被称作赵镇长的中年人就是登上高坡给俘虏讲话的赵营长,难怪看着那么面熟!
天啊,这是巧合吗?分明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若非如此,怎么会在偏远的穷乡僻壤再次相遇?怎么会鬼使神差地再次犯到他们手里?可见这条小命就该绝于他们之手。战场上不能如愿,追到老家也要补上这一枪!
天刚蒙蒙亮,叶儿就来了。显然一夜没睡好,两眼红肿脸色苍白。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打湿了头发,一缕乱发沾在嘴角上,与唾沫连在一起。还是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却没有昨天的光鲜了,一片片汗渍、污渍清晰可见。鞋和裤腿都给露水打湿了,沾着草屑和泥土,一只受伤的青虫在鞋面上挣扎着……
牛三牛心里一阵酸楚,昨天此时,二人还在床上缱绻缠绵难舍难分,一夜之隔忽如数年,大有天壤之别。他没有替叶儿救出父亲,自然就得不到那份报偿了,大概永远也不会得到了。虽然与叶儿的情缘已经实现,并且喜出望外地有了两个孩子,然而还是觉得太短暂太仓促,仿佛一杯美酒刚刚品出滋味,一出好戏刚刚拉开序幕,就突然结束了,未免让人留恋和遗憾。
叶儿吃惊地看着牛三牛,良久说不出一句话。他脸色蜡黄眼窝青肿,头上身上缠满绷带和纱布,像作茧自缚的虫子一样不能动。想用手抚摸一下,又怕不小心碰坏了,伸到半截停下来,转而捂住脸“呜呜”起来,愧悔难当地说:“都是我害了你……”
牛三牛打断对方,大包大揽地说:“这事不能怪你,都是我情愿的!你报养育之恩尽孝道,我还夫妻之情来替你,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任何人没关系。你回家养好身子把孩子生下来,安心过日子,有事就请柱子哥帮忙……”叶儿听得清清楚楚,牛三牛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越发愧诲难当,禁不住大声哭喊:“不,我不能再害你,这件事是我的主意,躺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我,我要找政府说清楚,把我抓起来,把你放出去!”不管对方怎么急,怎么示意制止,转身跑走了。
背药箱的姑娘看见叶儿,悄悄跟在后边,想听些有价值的信息,为下次审讯提供帮助。岂知这对看似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夫妻,竟然如此情深意切,说出这番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欲走开,叶儿从房间跑出来,正好撞个满怀,将药箱撞翻,药物撒满一地。没好气地喊:“跑什么?假惺惺!”
叶儿惊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背药箱的姑娘一边收拾药物,一边故弄玄虚地说:“看你弄的,还怎么用?犯人摔成重伤,耽误了治疗,发生生命危险怎么办?落下终生残疾怎么办?”偷偷看对方一眼,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呜呜”哭,不由一乐。
牛三牛听到叶儿的哭声,十分焦急地喊:“叶儿,你咋了,谁欺负你了?听话,赶快回家吧……”说着,已是泣不成声。家,多么温暖的字眼,曾几何时,她就是一个避风的港湾,无论春夏秋冬、风雨阴晴,都充满母亲的关爱;她就是一盏心中的明灯,无论身在何处、多么艰险,都能指引人走向理想的彼岸。……然而现在,家又是什么呢,跟自己还有关系吗?
叶儿听到牛三牛的哭声,越发不能自已,“啪啪”抽打着自己的脸,发疯般地喊:“你别说了,我求求你,你别说了!”看的人越发纳闷,不知对方演的哪一出?如若是双簧,双簧可没有这般精彩!甚至怀疑自己的认识有问题,开始同情对方了。上前拦住叶儿,启发地说:“你一大早跑来,不只是来哭的吧?”一句话提醒梦中人,立即停住哭,急不可待地说:“我要找政府,政府在哪里?”背药箱的姑娘微微一笑,缓和些语气说:“跟我来!”
赵镇长也想听叶儿说些有价值的东西,谁知听来听去,竟与牛三牛的供词大同小异:一个执意尽孝道,一个为爱作牺牲。万般无奈,只好挥挥手说:“你先回去吧,事实到底怎么样,还要进一步调查,等调查清楚再说!”叶儿走两步,突然一个转身,跪倒在赵镇长脚下,苦苦哀求地说:“政府,我求您把他放了吧,他是好人,受了那么多苦,不能再受苦了。是我要救人,把我抓起来吧,我换他出去!”
见多识广的赵镇长,也给眼前这一幕感动了。若非夫妻真情,谁愿意代人受过?可是“亲不亲阶级分”怎么解释?贾府上的焦大到底爱不爱林妹妹?百思不得其解,末了只好向背药箱的姑娘示意说:“小龚,送她走吧!”叶儿执意不走,非要替好人坐牢不可。赵镇长生气地说:“再不走,就是无理取闹,我把你们都抓起来!”
送走叶儿,小龚自告奋勇地说:“我去田家庄找群众座谈,看看这对夫妻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赵镇长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去,要派人陪同。小龚执意不肯,撒娇地说:“领导看不起人!”领导只好作罢。找到农会长,说明来意,农会长把亲眼看到的捉奸那一幕,把给牛家修缮房屋、叶儿在牛家生孩子诸多事情,绘声绘色地述说一遍,最后肯定地说:“他们是真相好,不然一个大小姐咋会跟一个穷帮工钻进苇地?咋会未婚先孕来牛家生孩子?”
邻居二婶更是把叶儿夸成一朵花儿,说她既善良又孝顺,尤其三牛娘临终前那些日子,寸步不离,一直守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还为搭救外乡人小雨,跟两个大男人讲理,带领农会的人去追赶。牛三牛更是有情有义,宁肯得罪在市里当局长的表叔,也不娶厂长的女儿,非要回家吃苦受累跟叶儿母子团聚……
本想以没有爱情基础为突破口,揭开牛三牛受骗上当给人利用的真相,揪出幕后主使,岂知座谈结果竟是这般出人意料,简直把他们说成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夫妻!小龚心乱如麻,全是说不清的沮丧和失意。回到镇政府,不向赵镇长作汇报,也不去食堂吃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蒙头大睡。
赵镇长端来一碗葱花香油手擀面,半开玩笑地说:“你今天的座谈就像这碗面,不仅内容丰富而且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只是没有理出头绪而已!”小龚不解地看着赵镇长,赵镇长拿筷子在碗里轻轻一翻,翻出一只荷包蛋,饶有兴趣地说:“怎么样,没有想到吧?其实很简单,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翻底一看就明白了!”
听的人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田家庄的人都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还有什么底可翻?”赵镇长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未必都是事实!”小龚纳闷地问:“此话怎讲?”赵镇长启发地说:“农会长看到的听到的是不是事实,咱们暂且不论,单说邻居二婶那番话,其中包含的信息就够多了,你这一趟没有白跑!”
小龚半信半疑地问:“什么信息?”赵镇长扳着手指,如数家珍似地说:“第一,那个外乡人小雨是谁,牛三牛跟她是什么关系?第二,牛三牛怎么认识的厂长女儿,为什么不愿意娶她?第三,……”不待赵镇长说完,小龚眼睛一亮,不禁插话说:“第三,那个在市里当局长的表叔是谁?”
赵镇长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表叔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尽管警察局遗留的布告上写着丑鬼都给打死了,这一带的老百姓也是这样说,可是我有种直觉,丑鬼老大没有死,牛三牛回家之后,更证明了我的这种直觉!”
一个月后,公判大会在大庄镇如期召开。正值立秋时节,田间管理业已结束,庄稼尚未成熟,休闲的庄稼人无事还到集上走三遭,此时听说召开大会枪毙人,谁不赶来看热闹?无论男女老少,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把偌大一个广场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牛三牛虽然走南闯北,打过大仗,可是面对这么多人,尤其面对这么多的父老乡亲,还是第一次。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钢针一样,刺破头皮直抵灵魂,所有人的话语都像寒风一样,穿心蚀骨无处躲藏。
“快来看哪,那家伙就是劫狱犯!”
“呸呸呸,认贼作父猪狗不如的东西!”
公判大会之后,牛三牛将被押往县城,接受长达八年的监禁生活。也就是说,从今天起又要离开家了。每一次离家都是这样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第一次是父亲用鲜血和生命为其送行,历尽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回到家乡;这一次则是用处决仇人的枪声为其开道,然后披挂着仇人的影子接受改造!
牛三牛万万没有想到,与仇人的结局会是这样!本来可以持刀将仇人杀死,为父亲报仇;或者登上舞台,指着仇人的额头为父亲申冤,然而今天,却与仇人一起跪倒在众位乡亲面前,接受审判。他不知道,此次离家失去的将是什么,也不知道将来如何返回家园,只想举起双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抽打,然而双手已经给绳索捆住,没有自由了,想抽打自己的脸都没有自由了。
昂首挺胸站立在身边,像牵牲口一样牵着犯人的人,即是县里派来的武警。尽管小龚事先交代过,其伤势尚未痊愈,可是还是捆了个结实。那一招一式跟捆猪差不多,紧紧按住用力一拧就捆上了。自从绳索搭进脖颈的那刻起,人的尊严就没有了,活像一只脱光毛的猴子牵到舞台上,任人观看任人议论。
台上的人说些什么,台下的人说些什么,牛三牛一句没听清,只听得耳朵里“嗡嗡”山响。如是狂风呼啸,山崩地裂,直觉头晕目眩,五脏翻涌,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这时候,台下一阵骚动,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喊声:“孩子!我的孩子!”
牛三牛心里一动,听出是母亲的声音!可是母亲已经去世,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纵然老人家在天有灵,此时也只能躲在暗处偷偷饮泣,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呼喊。母亲已经没有脸面呼喊儿子,儿子把她的脸面丢尽了!也许是叶儿,叶儿带领如意看他来了。她是怎么来到台前的?是从后边挤过来的?还是一大早就在前边等着了?这样想着,慢慢抬起头,想看一眼叶儿和如意。突然一脚踢在屁股上,紧接着一只手把头按下去。于是明白了,这个头怎么还能抬起来呢?现在不能抬起来,将来也不能抬起来,一辈子都不能抬起来……
当台下再次出现骚动时,牛三牛给武警提起来,连同田子鹏一起押上一辆大卡车。这时候,有片刻机会看到了田子鹏。他背上插着一块白色大牌子,上面打着一个又大又红的“×”。于是联想到自己,小心地活动一下身子,以试背上是否也插着那样的大牌子。刚动一下,立即招来一声喝:“老实点!”同时一个硬物重重地砸在脊背上。硬物是直接砸在脊背上的,脊背上没有插着大牌子!
大卡车停在一个堤脚下,武警架着田子鹏走下车。老东西已经吓屙了,从身边经过时,有一股很浓的臊臭味。“哈哈!他吓屙了!老东西吓屙了!”牛三牛想大声笑,大声喊,可是不敢,甚至出口大气都不敢。“天哪!枪毙仇人,连出口大气都不敢,我还是人吗?”
“我还是人吗?”牛三牛情不自禁,狂吼一声,发疯般向车厢撞去。武警用力拖住,大声警告:“老实点!”已经无济于事,他又喊又跳,完全失控:“我要看看田子鹏是咋死的!我要亲眼看着他死!看看他的血也能喷出一丈高吗?我要叫他的血喷出一丈高!老天爷啊,快来看吧,都来看吧,田子鹏老狗就要死了,他的血就要喷出一丈高了,哈哈哈哈!”
这时候枪响了,“砰!”一声,如是打在一堆棉花套子上。田子鹏软绵绵的往前一栽躺倒不动了,甚至没有多少血液流出来。牛三牛木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十分失望地喊:“不行,不能叫他这样死,这样死太便宜了!还得再打一枪,叫我打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