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冰棍儿箱子被砸了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6-04-29 13:08:52 字数:3528
阳历九月下旬的一天夜里,草儿的冰棍儿箱子被人砸了。
那天夜里有电影,是六指儿请的放映队。草儿放学后去东屯批发的冰棍儿,平常日子草儿不批他家冰棍儿,他家奶油少。平常日子草儿也没在小村里卖过冰棍儿,沿县城的路往回走没等到家就能卖没。草儿在外头做这点儿小买卖学得可长精神头了,处处小心翼翼,倒也风平浪静。她咋也没想到在自己出生长大的村子里,还能出这事儿。
六指儿领着温柔漂亮的媳妇花子,抱着白胖白胖的大儿子回来办理结婚仪式。酒席摆了三天,还搭的戏台,请了县城最出名的二人转戏团,唱了两天戏,第三天晚上又请的乡亲们看电影。
结婚能请得起戏班子和放映队的,自从消灭土豪劣绅后村里六指儿是头一份儿。唱戏那两天都是白天,赶上草儿上学,草儿没空去卖冰棍儿。听二丫说老来村里卖冰棍儿的那个南屯女子搁这了,她哪天都能卖两箱子。草儿想自己一定要利用最后这一个晚上,多少挣点,凑一凑好交班费。
话说六指儿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六指儿了,他现在是万亩草场的继承人,要钱有钱,要威风有威风。这回可真把老张给眼气够呛。那眯缝了多年的小眼神儿,由蓝变红最后变成凝固的紫。谁能想到这儿六指儿能借上媳妇这么大光,打死他也没承想六指儿能交这么大财运。六指儿给他敬酒时特意加粗了语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啥时候都不能一碗水把人看到底呀!”
“嘿嘿,嘿嘿,那是!那是!六指儿打小看就不是一般人儿,你那三个大拇哥,啥灾啥难都能掐灭喽。往后,咱家你用钱没有,用人有的是。你这几个兄弟妹子,你那饲料厂鸡厂鸭厂的,他们可啥都能干,今儿起都听你使唤。喝喝喝,万元户敬的酒,不喝是我不识抬举。”老张抹着脑门子上的汗,花白的两鬓大写着衰老。
人们常说风水轮流转,一点不假,老张服服的。一杯又一杯下去,老张喝得酩酊大醉。燕子妈连推带搡地扶着老张回家去了,燕子从人堆里走过来。
“六指儿哥,你家那么多厂子呀?几年没见,发财了!你那要真用人,咱们前后院的,我就给你干,保证我人和心都不带往外使劲儿的。”十八岁的燕子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袭柔顺的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长颈玉肩托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眉清目秀,恰到好处。
“这是燕子吧?才几年没见,大姑娘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六指儿手里握着杯,在半空中摇晃着,话音落时,一饮而尽。酒尽杯空,旁边有人赶紧给满上了。
“六指儿哥,跟你说正经的呢!”一朵红云飞上燕子脸颊。
“不能喝酒少喝点儿,你看你儿子咋瞅你呢。”花子抱着孩子走过来。
“哎呦,我大儿子来了!花子,这是咱妹子,不是外人儿。哈哈哈!”六指儿拿着酒杯往孩子小嘴儿跟前碰了碰,虎头虎脑的孩子被辣得眉眼挤在了一起,把六指儿乐得放声大笑。
“你看你把孩子辣得,能不能别老猴稀罕孩子!”花子拍打着六指儿,六指儿乐哈哈的躲避着,孩子咯咯嘎嘎笑起来。
“这是妹子呀,是俊俏!你哥他喝多了,啥话不中听别往心里去哈。”花子看燕子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笑靥,那是谁也偷不走的幸福。
花子在大甸子深处生下孩子后,养了些日子,等孩子会逗人儿的时候,一家三口才回来负荆请罪。六指儿的老泰山大烟炮大摆龙门阵,看那架势不把六指儿给碎尸万段都不解心头之恨。
花子陪着六指儿跪在地上。花子怀里的孩子,黝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大烟炮,看着看着咯咯嘎嘎笑了,扎撒着两个胖乎乎的小胳膊奔着大烟炮使劲儿。
血脉情深,多大点儿孩子,初次见了大烟炮就知道是他姥爷。大烟炮一看这么可爱可亲的孩子,眼睛里就没了花子和六指儿,啥气也生不起来了。打那往后,大烟炮每天除了跟孩子玩就是跟孩子玩,天大的事儿都赶不上他外孙儿的事儿大。
六指儿借子上位,这回他的聪明才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上打草机,办饲料厂,建鸡舍,引鸭雏,还把两个大水泡子改造成了鱼塘。大刀阔斧下来,才一年多光景,回了本还见了利润,大烟炮那是乐在心上喜在眉梢。六指儿说得给花子一个名分,回老屯子扯个证,再置办几桌酒席答谢一下乡亲,大烟炮连都犹豫都没犹豫就同意了。
看电影的人不比这两天看戏的人少,前后屯的人听说这块儿演电影,天刚擦黑,就成群结队来了。
“冰棍儿,奶油冰棍儿!”
那个老来村里卖冰棍儿的中年女子,推着自行车在半截墙根附近的通道口大声吆喝着。她可真占了个好地角,抱着小板凳的孩子路过的时候,扯着大人的衣角就要冰棍儿。大人急着找个好地角坐下来,也不跟孩子计较,大都慷慨解囊。也有哄哄孩子一会儿再给买的,好哄的孩子乖乖跟着进了大场院。
两根碗口粗的杆子埋在早年社里的大场院边上,一块白色幕布撕开了夜空的神秘。诺大个场院人山人海,坐小板凳的,坐墙台的,站着的,爬上树的,还有青年男女电影还没开始就偷偷拉了手的。电影开始前都得演几个科教片,跟预热似的。坐不住的孩子们,一个口哨外加一个手势就能结成伴,三三两两在人群中间猫着腰穿过投影机的光束,绕着场院跑两圈又回来了。
“冰棍儿!冰棍儿喽!”草儿的声音有点儿弱弱的。在自己的村里,草儿有点儿抹不开喊,可能是脸儿都太熟,草儿咋都觉得底气不足。
“看把小草能的!俺们家英子啥时候赶上小草闯荡就好了。”英子妈的小眼神儿里尽是心眼儿,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是赞是贬。
她的几个孩子通通斜着眼角扫了扫草儿,嘴角鄙夷地撇着。英子妈来看电影都没解下她那个拖到脚面子的大围裙。猪越养越多,人越忙越瘦,围裙越来越松垮。钱包鼓没鼓起来,村里人们背后议论时都说猜不出来,那家人有财不外露,还那么小气,穿不像穿吃不像吃。
“你家英子有你疼,不用出去闯荡。小草不闯谁管?日子逼的。”大兵妈顶了英子妈一句,她心里的怜惜草儿感觉得到。自从草儿搬到姑姑家,就很少能再见到大兵妈妈爸爸,渐行渐长的身影告别了童年,也告别了跟着大兵漫山遍野寻找蒲公英的日子。有些人即便是曾经跟你走多近,时光荏苒之后,你都会有意或无意的离开他们的视线。
“冰棍儿!冰棍儿喽!”草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贝。草儿不计较任何人的白眼,看不起自己的人多了去了,总有一天,一定会让看不起的人们高攀不起!
“自个觉得学习好就了不起了,人家左老二都不愿供她,看她还能嘚瑟几天。”草儿二娘三角眼不翻都不说话,她这人似乎就见不得人家好。当初在小丽的婚宴上就诅咒小丽过不了几天就会被婆家给撵回来,一到现在人家都过得好好的,而且是越过越好。如今就见不得草儿,一见到草儿总得整几句风凉话,看见小草不整两句她牙根都痒痒。
“冰棍,冰棍儿喽!”草儿把声音放到最大,排山倒海的气势足以淹没一切的嘈杂。
草儿可没有闲工夫仗着自己学习好就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无论自己给人的印象有多能干多坚强多早熟,那都是生活所迫。内心,她多渴望做一个承欢父母膝下的乖乖女,小鸟般依人,猫咪般惹人怜爱。可是她不能,如果她是鸟,她得做个早起的鸟;如果她是猫,她得做那个九条命的猫,不然,说不上死多少回了。
“给我拿四根。”玩儿得满头满脸汗的孩子高高举着钱跑过来。
“我要两个。”拿了冰棍儿的小青年挤进人群拉起还没公开的女伴儿的手,隐没在夜色里。
草儿的自行车立在放映机附近。这个地脚引人注目,放映机的那束白光,不仅仅引来了蚊子蚂蚱老鳖盖,也能让草儿看清到底收了多少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个中年女子的喊声消失的,也不知她卖没了没有。夜色浓起来电影进入主题的时候,全场除了电影里的声音,整个大场院乃至整个小村都静悄悄的。
这个晚上还真不错,批了一百根,快卖完了,一根挣五分,都卖差不多够交班费了,草儿心里美美哒。漆黑的夜幕被撕裂了的缝隙里,正上演着小二黑结婚。
“站住!这黑天半夜的,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满肚子坏水的金旺堵住二黑和小芹。
“你管不着!走!”二黑拉住小芹的手就要离开。
“管不着?你们两个在这搞腐化!”金旺瞪着两只坏透了的眼睛,咬牙切齿的伸手就要打二黑。
“你干什么?!”二黑毫不畏惧,挥臂挡开了金旺的进攻,金旺后退了两步。
“哎呀,好小子!给我捆上!捆上!”金旺一使眼色,吩咐手下下手。
“你,你凭什么捆我!”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几个狗腿子三下五除二就把二黑按住了。
“捆你?我还要揍你!”金旺撸胳膊挽袖子凑上前来。看到金旺凶神恶煞的样子,草儿的心也提溜起来。
“你敢!”小芹怒目圆睁。
“我敢!”一声闷吼在草儿身旁出现。草儿一偏头,电影的声音明明在前边儿,这声音怎么跑后边来了?
“噗!”一个拳头狠狠地从冰棍儿箱子盖儿上使劲杵进了冰棍儿箱子里,往出拿冰棍儿的小盖儿歪了两歪滚在地上。
“啊!谁呀!”草儿吓得大叫。可是她的惊呼,在放映机的光束里,又是那么苍白无力。
抬眼,草儿只见一个黑乎乎的背影挤进人群,消失在浓浓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