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偶遇两人

　　孙斗科是个非常想上学的人。
　　孙斗科住在孙庄，孙庄的人一提到他就都为他抱亏。说他以前在学校上学时，成绩非常优秀，班里几乎没有能够比得上他的。他非常想上大学。但那时上大学是地方推荐的，他家没背景没关系，结果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为此他非常不平，既而忧郁成疾，不到一年，精神就出了问题。从此，他就呆在自己的那间茅草屋内，闭门读书写字，后来还在小屋门房贴了两幅字：“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别人也都以为，他就那样呆在那小屋里，一辈子也不出来了。
　　但几年后，他却突然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他的家人拦他也拦不住，他出了家门，沿着通向三孔桥街里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三孔桥中学门口。
　　看到是学校，他的眼睛里一下子放出了光芒，他兴冲冲地就向校园里走。有学生看到他那一副野人的样子，都非常害怕。最后，几位老师出面，将他赶了出来。他却并不回去，就在校门口转悠，一看到没有老师就往里闯。
　　饿了，他到街上找吃的。有人看见他翻垃圾，就给他点剩饭，还有学生给了他一些零钱。谁知他竟用那些零钱买了几只铅笔，用一个纸盒子装着，再一次跑到学校去了。
　　原来孙斗科是到学校卖铅笔去了，见到一个学生，他就问：“铅笔要吗？”
　　学生一看到他那疯癫的形象，谁还敢要他的铅笔？大都是转身就跑。也有个别胆大的试着和他搭讪。有人光顾，他却不卖铅笔了，他对眼前的学生说：“我要是不站错队，我就能上大学了。”学生听不懂他的话，就对其他同学说“这有一个憨子”，然后跑开了。
　　校长知道孙斗科这个精神病患者来学校，非常紧张，他马上和孙庄大队取得联系，让大队里的人通知孙斗科的家人将其带回去。
　　孙斗科的父母都已年迈，听到大队干部通知他们去乡中学接儿子，很是意外。他们到儿子小屋一看，儿子果然不在。于是两位老人就非常着急，大队干部就让生产队长带了几个壮劳力，开着拖拉机，到学校把孙斗科带了回来。
　　孙斗科不愿意回家，到了三孔桥上要跳车跑。几个壮劳力就先行下车，在桥西头堵着，对孙斗科说：“只要你敢走过这个桥，我们就把你的腿砸断，信吗？”
　　孙斗科不听，下了拖拉机，就往桥西走。几个劳力就一起围上来，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他趴在桥上哀嚎。
　　劳力中有一位是他的本家叔叔，他叔叔问他：“还向街里跑吗？还去学校吗？”
　　孙斗科哭丧着脸说：“不去了。”
　　因此，孙斗科即使再出家门，向西至多会走到三孔桥上。
　　孙斗科去学校卖铅笔，那是在我上中学发生的事，我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前两年和街里的人在这桥上见过他，街里人便给我介绍了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所以，现在我一看到他，并不感到意外和紧张。他举着那只铅笔在我面前，我没说要买，只是笑着问他：“蝌蚪，你会写字吗？”
　　孙斗科立即显得兴奋起来，闷声闷气地说：“会，我会！”
　　我说：“那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孙斗科听了我的话，便把那整支铅笔重新放进纸盒中，接着又拿出一支半截铅笔，走到桥石栏边就开始写字。
　　我看他一下子就进入到很投入的状态，他用力地在栏板上的水泥面写下了一首诗：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
　　我拍了下手掌，说：“好！”
　　他很自得地看着自己写的字，然后又从自己斜挎的破书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我一看是一本很破的《扫盲手册》。我想：他在他村里文化算是很高的，怎么还拿个扫盲手册，估计是在村里捡到的。
　　我问：“你想上大学吗？”
　　他一愣，道：“我要不是站错队，我就能上大学了。”
　　我笑问：“你怎么就站错队了？你站哪去了？”
　　他脸上呈现出怒色，道：“都是四人帮害的，我要把他们造成的损失夺回来，我要占领无名高地。”
　　听孙斗科开始胡扯了，我便走到桥南侧，不再理他。
　　没多久，从桥东又走过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孙斗科连忙迎上那女人，想“推销”他的铅笔，那女人吓了一跳，忙向一旁躲。
　　孙斗科继续追，女人就朝桥西跑，女人过了桥，孙斗科就不敢追了。
　　孙斗科只要见桥上有人经过，就会拦住卖铅笔。当然大多数的都认得他，有的跟他开两句玩笑，有的则视之如同空气。
　　有一个人骑自行车上桥，孙斗科拦他，那人猛打方向，差点撞到了桥栏上，因此非常生气，下车要揍孙斗科。孙斗科吓得跑到了桥东南侧的麦地里。
　　又在桥上停留了一会，感觉有点冷，也无趣，我便回家了。
　　到了进家的巷口前，见巷子里有许多人出入，好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大婶走过我身边道：“元蛋，抓紧回家吧，你家来了个蛮子。”
　　“什么蛮子？”我问那大婶。
　　大婶神秘兮兮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你到家就知道了。”
　　紧赶几步到了家门口，见院中站了一些人，正屋里也有几个人，他们都是邻居。我进了屋，见几个人围着一个女人。
　　细看，那女人竟是我刚才在桥上见到的女人。
　　父亲站在一边，有点不知所措。
　　我问父亲：“爸，出什么事了？”
　　有个人回答我：“你看不到吗？这蛮子来你家不愿意走了。”
　　我看那女人头发稍微捋顺了些，脸还是比较白净的，穿着浅绿色的袄，褐色的裤子，黑色方口布鞋，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女人的眼神惊慌不定，不住地向外面看。
　　“你冷吗？给你倒杯水喝。”父亲问那女人。
　　女人点点头。
　　我就用茶杯倒了开水，递到她手里。
　　女人看着我，似笑非笑。她拿杯的手微微颤抖。
　　有人开始问她：“你到底是从那里来的？说出来我们把你送回去。”
　　女人只是摇头，眼神里有一万个不情愿。
　　一个大嫂说：“这女的长得也不难看，咱这附近要是谁愿意要，留着当媳妇算了。”
　　大家哄笑一阵后，那大嫂就当真问：“这个大姐，你看这来的男人里，有你能看上的吗？如果看上了，他要是没结婚，你就跟她过吧。”
　　女人就抬头看人，看了一圈，却突然举手指着我道：“他。”
　　围观的人一起看我，弄得我很窘，感觉脸有些烫。
　　大嫂笑道：“别胡扯了，人家元蛋还正在上学呢！怎么能领你过日子。”
　　一个邻家哥笑着问我：“怎么样，元蛋，主动送上门来了。别以为岁数比较大，但女的大，知道疼人，你有意见吗？”
　　我尴尬地笑道：“乱什么的，你想要你把他带家去就是喽。”
　　又一个人对另一个说：“看样子她还没有生孩子，谁要是没媳妇，领家去真不错。”
　　陌生女人不再听人们议论，只是低着头喝水。
　　我问父亲：“她怎么跑咱家来了呢？我刚才去东桥上玩，还看到她的。”
　　父亲说：“我也不清楚，我正在家里编筐，她就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人，说是她偷了人家的烧饼。”
　　刚才说话的大嫂又道：“是的，刚才她在街里走，看到有卖烧饼的，摸了一块烧饼就跑，卖烧饼的就追，她就躲到你家来了。卖烧饼的看这女的进了你家，就没再讨要烧饼，后来，烧饼就被她吃掉了。有人问她话，她说了一句，大家都没听懂，有人说是云南话。”
　　邻家哥道：“就是云南四川那边的，看样子她现在精神也不正常。”
　　大家就猜测：这女的可能是本地人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嫁到男家受欺负，忍受不了就偷跑出来了。
　　有人问：“报案吧？”
　　有人答：“报什么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在我家里也不是办法。”父亲道。
　　邻家哥说：“大叔，留在你家帮你编筐算了。”
　　邻家哥话刚落音，就听院外有人高声问：“哪啦？在哪啦？”
　　然后就有几个人涌进院子里来。
　　父亲出门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大汉道：“是不是有个女的跑你家来了，说外地口音。”
　　父亲点下头。
　　大汉对后面几人道：“对了，就跑这里了，咱把她带走。”
　　后面一个快步走上前来，指着大汉对父亲说：“那女的是他媳妇，脑子有问题，早上没吃饭就跑出来，没想到跑你家了。”
　　“那你们就把她带走吧。”父亲说。
　　父亲话没说完，来人就连拉带拽把那女人弄走了。女人看样非常不情愿，曲着腰，拖着屁股。看着很像电影里的抢亲场面。
　　女人被带走后，有邻居道：“看样子这女人真的受虐待了，你看他男人那个熊样，能是个好玩意吗？好好的人都被他逼疯了。”
　　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慢慢地，我家院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最后一个走的人看到我，有点惊奇地问：“唉，你怎么今天没上学？”
　　我没回答他，那人就用询问的目光看父亲，父亲叹口气道：“不是上学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