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也挡不住的事情来了（4）

　　大个子乡长看起来明显的累了瘦了，他很少有时间去卡德的家里看望漂亮妈妈，也很少能坐在餐桌前喝酒吃肉了。在县乡两级工作组全体成员的共同努力下，山区牧场的社会稳定工作再次获得了维护，牧民们的不满情绪也得到了一定缓解，起码牧民们不再和建筑公司发生直接的对立了，每个家庭因为失去自己的牧场造成的损失，也得到了政府给予一定经济补偿的承诺。这时，乡长才带着一副心满意足的心情，找到巴合台尔一起喝酒，酒喝得没有以前那么热烈，却喝得有了一种无形有隔阂。第二天，他带着完成任务的乡村干部，坐着车像飓风一样迅速地走远了。
　　狼群，没有任何理由和丝毫征兆，像一阵失去了方向的海面飓风，说来就这么突然地来了！
　　当工作组走了以后，没有安静几天的牧场，又隐隐地弥漫着一种紧促不安的气氛。安静吃草的羊群，显得与平时很不一样，羊群轰出圈门时，不再像以前那样欢腾跳跃地冲向绿色的草地，而是磨蹭不前显得揣揣不安，甚至带着一丝无名的惊恐万状。到了平坦的草场上，虽然是一字排开低头觅食，可是，没有多久就会一反常态起来，像被旋风刮起的的碎屑又像被石块惊乱的水波，由中心向外围四散而逃。羊群在成堆的行进中，忽儿快速地挨近，忽儿又急速地分开，一只只羊如同炸锅的豆子四处飞奔，仔细看去，都被一个一个的小黑点向外驱赶着，云朵般的飘来飘去。没有牧人放牧的羊群失去了平静，一次次地在乱哄哄的哀叫中四散而逃。直到晚上回圈时，牧人们才从空荡荡的草地上，发现了摆在地面上几十只死羊，这些死羊身上的肉啃食得干干净净，像被清水冲洗过的骸骨架子。
　　巴合台尔是一个细心的男人，他在傍晚时份收拢羊群入圈时，仔细清点才发现自己有十几只羊没有回圈，是不是它们还留在草场上吃草。十几只羊离开大群这是很不常见的事情，想到这儿，他便戴上帽子、抓起鞭子骑着马儿顺着山坡寻找过去。骑马走了很久，走到一个山沟的背阴处，一转山角，一片悲惨的景象出现在他的眼前：一片被掏空了腹腔的羊只，头颅折断、皮肉分离，一堆一堆、零乱无序；死去的羊只个个瞪着鱼白色的大眼睛，空洞的眼里雾蒙蒙的，头颅被利器用力地切断了，脖颈处血迹模糊皮肉翻开。微风一遍遍地吹拂着死羊的皮毛，咝咝的风响声，在空旷的谷地里寂静地昭示着无声无息的死亡。
　　巴合台尔和身下的黑走马同时一惊，在马收住前蹄突然止步的同时，他也潜意识地猛然勒住了马的缰绳，他突然被眼看到的这幅惨境震惊了。
　　我的天呀！胡达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坐在马上俯瞰着横七竖八的一地死羊，手握着缰绳的巴合台尔有了一种揪心撕肺的疼痛，他愤然而起的怒吼了起来。
　　狼群来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无声的强大电波，迅速而快捷地传遍了确吉克草原。在昏暗的灯光下，在低低的私语里，生活在牧场上的牧民们终于清醒了过来。严峻的现实重新摆在人们的面前，就在他们沉浸于安逸的生活中，在忙碌的琐碎中变得毫无防范和准备的遗忘里，多年不见的狼群来了，牧民们的老对手回来了！
　　男人们自动地聚集起来，吸着烟焦虑地商量着如何应对面前发生的事情。他们发现，袭击确吉克牧场羊群的，是一群来自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的野狼种群。这种野狼天性多疑又狡黠残忍，活动地点往往与人类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它们体型巨大善于奔跑，很会利用地形、季节和天气的因素去捕捉失去警惕的猎物。往往会瞅准牧人们的疏忽或不注意的恰当时候，才会在人们最意料不到的地方突然发起有效的攻击，然后在饱餐之后悄然而退。副村长在白房子里召集了男人们开会，他用右手搬着左手的指头，向大伙详细地介绍着，中国的狼群虽然也受到了国家的保护，可是多年来的猎杀，使得狼群的数量和种群存量极少。这种野狼在很久以前就曾经翻过阿尔泰山脉进入过中国，也不止一次地光顾过我们的确吉克草原。那时，边境的中国牧民正处于全民皆兵的年代，几乎人人手里都有一杆钢枪，其中，打狼就是每一个牧民家中日常生活的一项重要任务。虽然他很年轻，可是那时的副村长清楚地记得，当时牧民们在消除狼害的奖励制度鼓励下，加上从内地特意来到边境地区的专业猎人，多位猎手齐聚一起，往往是遇狼就追，逢狼必打，因此在很短的时期内猎杀了不少的野狼，也显出了消除野兽的辉煌成绩。经过短短的几年，在中国境内强大的无情猎杀攻势下，硬是把这些野性十足的狼群杀了不少、打怕了、赶走了，驱赶到了阿尔泰山以北俄罗斯的无人区里。经过对各种狼群无情的追逐和猎杀，终于让中国的边境的草原和牧场，有了一段相对来说平安无事的美好时光。十几年来后，即使发生狼害，只是偶尔的一次，不足以影响到牧业生产和牧民家庭，所以，生活在确吉克草原上的牧民们，都在改革开放歌舞升平的淡忘中，差点想不起来曾经有过这么一群野狼的存在。
　　副村长今年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回顾起来，仍然对从前发生过的事情记忆犹新。他凭在巴合台尔的带领下领着几个男人骑马赶到了现场，来人都被现场的惨烈景象惊呆了。从羊群的损失、狼群猎食的现场来看，狼群选择的猎杀时间和干脆利落的动手等情况来看，初步估计这一场有组织的猎杀行动。副村长背着手围着现场细心地看了几圈后，初步认定这是一群约由七、八只成年狼组成的小型狼群家族所为。他们跨下马去，把几张死羊的完整皮张收集起来，然后再把死去的羊只堆放一起，一垛由残破羊骨架堆起的小山，任由着来自山谷里粗犷山风的吹打。
　　从此以后，每家再去放牧时，一定要由成年人跟着去看管，当然更要注意人的安全，一定要带上防身的武器。副村长谆谆告诫着围在他身边的牧人们：我们牧场的各家在加强预防狼害的同时，要赶快向乡里汇报这里的情况，让乡政府尽快发放文件通知，也要尽快地告诉附近的兵团牧场，一定注意防止大批量狼害的再次发生。巴合台尔兄弟，还是你去山下一趟，向乡里如实汇报我们的情况，要多一些争取乡政府的支持，由乡政府出面联系公安武警，最好能申请上一支枪和打狼的弹药回来。你的黑走马好，跑得快，你明天一早就出发吧；马合木提，你去兵团牧场一趟，把这里的情况给他们通报一下，让他们做好防范的准备。还有，几个村委会的干部要组织好人员，及时应付可能出现的险情。副村长临危不乱的镇定情绪，他认真有序安排着牧场当前的工作态度，极大地影响了站在他面前的众多男人。
　　村长，你放心吧，我一定把详细情况汇报给乡政府。巴尔台尔用坚定的语气表达道。
　　马合木提也大声地向副村长保证，他一会就出发，赶在天黑前跑到山南边的牧场，及时把牧场发生的险情通报给兵团牧场的负责人邱连长。
　　这天晚上，很多牧民把家里太阳能的灯泡，从毡房里拉着电线扯进了羊圈。微弱的灯光如同大海上一只孤独的小船，在凉风吹指的夜色里晃晃悠悠亮到很晚。
　　我们家里也一样，我和卡德找出以前的一把电线，把电灯泡也挂在羊圈里，电灯泡发出微弱的光线时，我们看到从羊群里投来一片忐忑不安的求助目光。巴尔台尔爸爸和漂亮妈妈也在毡房里忙个不停，一会儿从箱包里找东西、一会儿不停地翻动着箱子，窃窃私语地商量着明天出发时要做的各种事情。卡德、巴莎和我坐在餐桌旁，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和与世无争的恐惧，紧紧地簇拥在一起，压低着嗓子悄声地说话。太阳能的灯泡悬挂在屋顶上，由于分了毡房和羊圈两个地方，电压显然受到了负重的影响，在轻微的晃动中正暗暗散发着淡黄色的光泽。夜风从门窗吹进屋里，把一盏小小的灯泡轻轻地摇晃着，也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忽而拉长、忽尔拉短地晃荡了起来。
　　奶奶像一个被人忽视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坐在毡房的一角。自从前一阵子参加祭祀活动以来，奶奶的精力和体力明显弱了很多。她对我们的事情和投去的目光，往往只会微微一笑，很少能在第一时间给我们提出合理化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