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6-04-26 22:18:05 字数:4562
丁贵发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吴庆义则亦步亦趋地在丁贵发的屁股后面紧跟着。一会儿工夫,俩人便来到了生产队的牲口棚。丁贵发先是跟饲养员老刘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从牛棚里面牵出两头黄牛,又随手取了挂在墙上的牲口套子,麻利地将牛套进辕子。
吴庆义站在一旁边看边寻思:丁贵发这个老怪头又在出啥鬼点子?玩啥新花样呢?
没等吴庆义继续往下寻思,就听丁贵发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你小子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车!”
吴庆义也没心思再去多问,脚尖向上一踮,屁股轻轻一挪,人便稳稳地坐在了右边车辕旁的位置上。
丁贵发瞥见吴庆义已然坐稳,便在牛屁股上拍了一掌,同时,又“阿哒啊哒”地呵斥了几句只有牛们才懂得的语言。于是,牛车开始缓慢驶出生产队的大院,径直朝东边生产队的场院方向颠簸而行。
对于吴庆义而言,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坐在牛车上,感觉十分惬意。他一边偷偷乐着,一边暗自思忖:这赶牛车的活儿倒是蛮不错啊!既悠闲、自在,又无拘无束,如果能混上个赶车的活儿,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旁的丁贵发似乎已经揣摩到了吴庆义此刻的心思,便漫不经心地问:“怎么着,你小子不会是瞄上这赶车的活儿了吧?”
吴庆义装作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说:“我哪有这个资格啊!”
“……”丁贵发干咳了一声。
不一会儿,牛车便停在了场院中间的草垛旁。
草垛差不多有两米多高,二十多米长,除了少量的稻草之外,其余全是玉米秸秆。同时,这里也是牲口们的出料场。饲养员老刘头和专职铡草料的二驴子俩人,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拉一趟草料回去。
丁贵发拉上刹车后,便让吴庆义开始往车上摆放玉米秸秆,自己则在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烟袋锅子。十几个来回之后,吴庆义的脑门上已经开始沁满了汗珠,呼吸声也开始加重。等他又往车上扛了十几捆之后,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了。到了这会儿工夫,丁贵发才开口说道:“差不多了——臭小子,若再让你杠上个十捆八捆的,估计这会儿就得趴在地上了。”
吴庆义喘着粗气没吭声,心想:好你个老丁头,算你狠!千万别让我逮着机会,到时候看我怎么来对付你。
俩人用绳子将车上的玉米秸秆捆绑结实之后,开始赶着牛车慢悠悠地往回走。
……
青年点里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丁贵发跟吴庆义俩人回来开饭。
与叽叽喳喳、笑声不断的女生宿舍相比,男生宿舍这边倒是显得安静许多。于得水和周炳忠两个人蹲在新建的鸡舍旁嘀嘀咕咕,不知是在交谈着什么,彼此的脸上都凝着一本正经的表情;而包括虞子俊在内的其他人则在默默思索着同样一个没有任何答案的问题: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面临的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劳动形态和生活场景呢?
逼仄而又凹凸不平的街面上,开始渐渐变得活泛起来。劳作了整整一个上午的男女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拖着一身的疲惫赶往各自家中。尽管已经很累,却仍旧相互调侃着,讲一些插科打诨的笑话来缓解筋骨的疲劳;那些中小学生们也在这会儿急三火四地往家赶。经历一上午枯燥又乏味的课程,使得他们头脑发昏、饥肠辘辘;他们必须及时补充体内的能量,以此来完成下午的脑力劳动。
此时此刻,这些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们的肚子里几乎都在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响。
青年点院门口,一条脏兮兮的草狗抻着脖子向院子里面张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声响,便立刻夹着尾巴跑开了。与此同时,丁贵发赶着牛车停在院门口。于得水和周炳忠俩人见状,赶紧起身,遂又招呼屋里的其他人出来卸车。
吴庆义无精打采地从车上下来,脸上挂满了沮丧的神情。虞子俊见了忍不住笑道:“吃小灶的感觉不错吧?”旁边的刘建军和王冠杰他们也忍俊不禁地跟着乐。
丁贵发乜了一眼吴庆义,抿嘴想笑,但又忍了回去。便对于得水说:“你们卸完车就赶紧吃饭吧,下午,咱们还要组织大家开个会,把上午的电话会议精神跟大家传达一下。”
于得水神情庄重地点头答应着,看他那一副样子像极了鏖战于疆场上的士兵,在意外得到最高司令长官亲自让他转达作战指令后的那种激动状态。少顷,他好像忽然之间又想起了什么,便毕恭毕敬地跟正准备回家吃饭的丁贵发说:“丁大叔,您中午就别回去了,在这跟我们一块吃算了。”丁贵发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你们吃吧。还有,等一会儿,我让二驴子过来,把牛车赶回生产队。”说完,转身走了。
其实,下午召开的会议内容只有两个字——上水,也就是当地群众通常所说的治山治水。尽管如此,于得水还是啰里啰嗦地把会议内容和时间毫无节制给酵发了,这样一来,便更加引发了除周炳忠以外的其他人对于得水的无比厌恶了。
冗长而又无聊的会议终于在一片蔫头耷脑的瞌睡中结束了。其间,丁贵发也都忍不住跟着打起盹来,并偶尔从喉管中发出几声听起来有些怪怪的鼻鼾。至于会议所传达的具体内容以及最高指示,除了情绪一直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的于得水本人,恐怕所有的与会者们都是浑然不知一二;当然,也包括昏昏欲睡的丁贵发和周炳忠俩人。
总之,在这看似极度平凡的两天时间里,于得水同志超常发挥出的饱满的政治热情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不能不与进点老贫农丁贵发扯上关系的,因为,如果不是由于他的经验不足而操之过急、草率地完成所谓的点兵布将;如果不是因为他盲目信任满脑子都充溢着机会主义色彩的于得水,这样的尴尬场面也许不会存在和发生……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丁贵发。眼下,这些知青们的档案还没有及时下发到大队一级的干部手中,而他们自然也就无法真正了解和掌握每一个知青的具体情况了。所以说,盲目举荐的错误行为也就不能完全归咎于丁贵发了,除了本身没有做知青工作的经验以外,充其量他也不过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淳朴农民而已。不过还好,当对未来充满无限幻想的于得水,正信心满满、准备迈着矫健的步伐踏上他的仕途之路时,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于匆遽之中发生了不可预知的大逆转。至此,于得水同志的理想与抱负也随之化成了泡影、在无可奈何中戛然而止了。对他而言,这也许是塞翁失马的结果。然而,让他无法想到的是,在他向着宏伟政治目标进发的路途当中,吴庆义同志成功演绎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绊脚石。
……
天还没有开始擦黑时,一轮明月就挂在了暗灰色的苍穹之上。辽阔无垠的天际,时不时地会堆起一簇簇鱼鳞状的云团,变幻莫测。一会儿形同一条蛟龙,腾起、盘绕;一会儿又貌似玉兔一般,静动之中张弛有度……用不了多久,夜幕就会将棋盘山下的小村落毫无遗漏地给遮掩起来,只有等到这个时候,辽远而深邃的星河才会向大地尽情倾泻无比灿烂的银色光束。
此刻,有人在青年点宿舍后门喊着吴庆义的名字。而这会儿工夫,吴庆义也正在躺在炕上琢磨着晚上去李万金家吃饭的事。当时,虞子俊告诉他这件事情后他还不相信,以为虞子俊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赶紧走到外屋,将后门打开。
“不都说好了晚上到俺家吃饭么?你们两个还在磨叽什么?”李万金埋怨地说。
“别提了,刚刚才开完一个特别重要的会议呢!”吴庆义故意大声发着牢骚,他就是想让于得水这小子能够听得更加清楚一些。接着又说:“我这嗓子里面都快要发炎了。”
“咋整的?”李万金关切地问。
“让狗屁给熏的!”吴庆义说完这话时,情不自禁地朝屋里望了一眼。
李万金一下子便听了出吴庆义这番牢骚话的弦外之音,于是,赶紧将话题给岔开。随之问道:“虞子俊呐?”
“在屋里呢!”吴庆义一边回答,一边朝屋里喊虞子俊。听见回答后,吴庆义又问李万金:“我说万金大哥,可不可以再捎上两个人?”
“谁啊?”李万金好像并不太在意此事。
“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不就得了。”吴庆义随便回答了一句。
李万金笑吟吟地说:“没问题,这事儿你说了算。”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吴庆义、虞子俊、刘建军以及王冠杰四人,一同来到了李万金家。刚刚进屋,一股子垂涎欲滴的炝锅的香气便扑鼻而入。
此时的吴庆义,仿佛是丁家堡的村支书抑或更高一级的领导干部,正引领着朋友堂而皇之地进了自家的官邸;而李万金两口子只不过是他请来帮忙的厨师和帮厨,如此而已。
四个人鱼贯进屋的那一刻,李万金正在用毛巾拭擦额头上的汗渍。见吴庆义等人推门进屋,便赶紧让老婆宋小莉将几个人领进屋。
宋小莉原本就是一个热心好客之人,加之,吴庆义他们几个知青又是自己家男人请来的客人,因此,便显得格外热情。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摆放好炕桌,一边招呼吴庆义他们赶紧脱鞋上炕,同时,又满是笑容地对四个人说:“你们别太拘束啊!放松心情、随便一些最好,权当你们是到自己亲哥家里吃个家常饭。”
吴庆义赶紧接过话茬说:“怪不得俺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呢,原来是因为嫂子的话说得十分在理。咱哥几个若真的客气了,反倒是对不住嫂子的一番好意了。”说完这话后,又招呼其他三人脱鞋上炕。
宋小莉笑着对吴庆义说:“就属你小子嘴皮子利索,若是跟你比起来,俺这张嘴皮子都没脸摆放在台面上呢!”
宋小莉的这番话,引得虞子俊他们三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还觉得有点拘谨的刘建军和王冠杰两个人,这会儿也都感觉轻松了许多,场面也因此而变得热闹、活泛了起来。
这时,刘建军从衣兜里掏出两只茄汁鲭鱼罐头,放在桌子上。宋小莉见状便说:“你这兄弟咋还带东西来了?”刘建军答道:“一点小意思,都觉得拿不出手呢,嫂子可别见怪啊!”
“不是俺见怪,是你们太见外了。”宋小莉嗔怪道。
屋外的灶间旁,李万金还在继续忙碌着。昨日他对虞子俊所说的那个好嚼咕,其实就是他们李氏家族的独门绝艺——五香脆皮猪卵子片。当吴庆义他们四个人盘坐在炕上正聊得酣畅淋漓时,李氏家族的特色菜肴也终于做好了。菜刚端上桌,一股非同寻常的香气便溢满了整个屋子。此道菜肴是骟猪家族的秘制菜,无论是从食材的遴选抑或最后完成的烹饪,整个制作过程绝不逊色于宫廷御用厨师们的厨艺。更为重要的是,此道菜谱也从不泄露给除了李姓家族男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而且,在冗繁的制作过程当中,也绝不允许有其他人在身旁观看。
事实上,关于李氏家族专属菜肴,既便李万金愿意毫不保留地将秘制过程传授与他人,估计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闲着无聊,愿意诚心拜师学艺,除非此人有自虐情结,否则,定不会甘愿遭此洋罪,非得去学做这道李氏家族的秘制菜。其实,原因很简单:一是这食材本身就难以解决,而李万金本人就有劁猪取卵这样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特定条件。这是别人所不具备的,也是最为关键的;二是此道菜肴的制作工艺本身就十分繁杂。从劁猪取卵乃至最后烹饪,大约需要经过十几道工序:首先要将新鲜的猪卵子切成薄片,接着放入冷水中浸泡(去臊气),然后,再将泡好的卵片均匀放入紫砂器皿中,再放入葱丝、姜丝、花椒、八角、枸杞、桂皮、香叶、桔梗、干桔片……外加两付不知名的中草药。最后,倒入料酒、酱油、糖、盐、以及味精等。待卵片入味后取出,搁置阴凉处晾半小时后即可烹制。除此之外,最后的烹饪过程才是此道菜肴的收官之作。当然,火候的掌握决定此道菜肴的最后成败,拿捏的不好,就会完全丧失掉这道菜肴独特的味道和其中所包孕的内涵了……
对于吴庆义他们四个知青而言,今天晚上的聚餐是极具历史意义的,因为,从这一夜开始,他们已然启动并且进入了超过朋友范畴这样一个特殊的模式当中;而且,他们亦在日后三年多的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紧张劳作中,逐渐成为丁家堡这块土地上响当当的风云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