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午的阳光温和而明媚。和煦怡人的春风如同少女般柔嫩的手，轻轻撩拨着已经苏醒了的广袤原野。放眼望去，绵延起伏的棋盘山巍峨耸立；而附着在大地上的那些种类繁多的野生植被，不经意间让春雷和和徐徐吹来的暖风所唤醒，重又开始焕发出新一轮生机盎然的绿色景象……
　　李万金抬腕看了看表，笑着对虞子俊说：“你听，这老朴大嫂的嗓门跟个杀猪似的，估摸着是她家的猪要玩完。俺就不跟你在这里胡扯了；俺真得麻溜过去瞅一眼去。还有，回头你跟庆义说一声，晚上到俺家喝酒，有好嚼咕呢！”说完，便匆忙推着自行车朝后屋走了。
　　李万金前脚走，那些逛商店的女生便叽叽喳喳进了院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吴庆义耳朵尖，听见女生们回来了，便兴致勃勃走出来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供销社里有啥好东西……”吴庆义说话的时候，眼神却始终附着在程丽娜身上。走在前面的孔令珊好像是看出了些端倪，便噘着薄薄的嘴唇冷嘲热讽地说：“啥好东西都有，就怕你惦记的不是东西而是人。”
　　孔令珊酸不溜丢的一句话攮得吴庆义没了下文，自知没趣，便悻悻回了屋子。
　　不多会儿，吴庆义喊虞子俊进屋，虞子俊故意装作没听见。接着又喊，虞子俊这才应了一声进了屋。他很随意地瞥了一眼吴庆义的决心书，见上面潦潦草草只写了几行字，便戏谑道：“这阵工夫你可是忙得不亦乐乎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写完了呢。你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那帮女生，也不嫌脑瓜子痛。再说，她们回不回来关你屁事！听我说啊，想要讨好女生可不是你这种打法，你越是在她们面前献殷勤，她们反倒越瞧不起你，更不会把你当盘菜。”吴庆义急忙问：“你怎么知道她们是这么想的？”虞子俊煞有介事地回答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书上是这么写的。”
　　吴庆义朝地上啐了一口，忿忿地说：“操！你看孔令珊那个自作多情的样子，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干部家庭的大小姐了？——啊呸！待会儿我给她发面镜子照一照，看看她自己那张鞋拔子脸有多漂亮。”
　　“这话我赞成，她孔令珊再怎么描眉画唇也比不上人家程丽娜漂亮”？虞子俊故意逗着吴庆义。
　　吴庆义一听程丽娜三个字，脸上顿时就泛起红光，便说：“你小子拿我开心啊？太不够哥们儿意思了吧！”
　　虞子俊故作认真地说：“我是怕你脆弱的心脏受伤害啊！你说，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就让那个程丽娜给舞弄的神魂颠倒、心绪不宁；你就不怕她是根一头热的烧火棍子？你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人家程丽娜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回事。不过，凡事都不好说，或许陈丽娜是看上我虞子俊了，而你却摆出一副自作多情的样子。”
　　吴庆义一听这话便毛躁了，急赤白脸地说：“你小子可千万别告诉我这话是真的啊！你跟我争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跟我争程丽娜——能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啊！”
　　虞子俊“哈哈”大笑道：“没看出来你肚量这么小，跟你开句玩笑就当真了，你小子可太有出息啊！眼下，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就把你给猴急成这样，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重色轻友！再者说，大丈夫既不肯浪迹天涯，又何患无妻呢，仅仅只是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女人便可舍弃朋友的家伙，你觉得这人可交么？”
　　一时间，吴庆义被虞子俊的话给噎住了，怔在那里缄口不语。虞子俊见状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开玩笑，千万别当真啊！”
　　刘建军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一边喝，一边问吴庆义和虞子俊：“你俩又在瞎策划啥？”
　　虞子俊摇了摇头，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还敢说策划俩字？就凭咱这低智商，顶多能策划出个大粪缸来，而且，还是个豁牙子！”
　　刘建军让虞子俊这话给惹得差点笑喷了。
　　……
　　少顷，丁贵发和于得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因为是第一次出席大队领导班子召开的会议，于得水同志的心情是激昂澎湃的，表情亦是格外的凝重。尽管他此次参加的只是普通的电话会议，并没有任何的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公社一级领导干部，但是，我们的于得水同志还是保持着最佳状态，又认真细致地做了笔记，并且，在会议记录的要点下面标注了重点符号。在大队部那间充斥着浓烈旱烟气味的屋子里，他倏忽之间感到自己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而且，在这样一个庄严而又神圣时刻里，他跟青年点里那帮踌躇满志又自以为是的家伙们相比，似乎是有了一种超凡脱俗存在感；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把握好这次绝好的机会，努力将自己锤炼成为双山大队乃至棋盘山公社出类拔萃的先进人物。
　　电话会议大约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结束。在这段时间里，于得水的心情始终处于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之中；他异常活跃的思想亦如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快速向前奔腾着。此刻，他恨不能立马赶回到青年点，将整个会议内容一字不漏地传达给大家；他将带领大家组成一支青年突击队，在治山治水这场战役中干出一番惊人的成绩来。然而，要想让包括自己在内的十六名知青真正拧成一股绳，却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最起码，吴庆义就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尽管今天早晨找他谈了一次话，但吴庆义似乎并不买他的帐。另外，这家伙身上所显现出的桀骜不驯甚至有点滚刀肉的特质，多少令他感到头痛。至于虞子俊，他又并不十分了解；还有刘建军、王冠杰那帮人……他们都会听从他于得水的指挥么？眼下看来，也只有周炳忠跟他还算是一条心。至于那八名娇气又任性的女生，他觉得驾驭起来问题不是太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他自会琢磨出一套妥善的解决办法来。
　　当我们的于得水同志迈着坚定夯实的外八字步，跟在贫代会代表丁贵发的屁股后返回青年点时，他的心情一下子豁然了；他甚至想唱一首歌来舒缓一下胸中无法抑制的革命情绪，但又实在想不出哪一首歌最能抒发他此时此刻的心境。最后，他选择了耳熟能详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不过，这歌声仅仅是在他那热血沸腾的胸腔里面回荡，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音量冲出他的喉管。因此，走在前面的丁贵发也就无从看到他坚定夯实的八字步或是聆听到他雄浑嘹亮的歌声了。不知不觉中，于得水同志的外八字步与他心中哼唱的歌曲节拍相互交融在一起了，而且，他的步履以及摆动手臂的样子也更加滑稽，颇有喜剧大师卓别林之风范。
　　回到青年点，于得水便征求丁贵发的意见，想立即召开紧急会议。丁贵发一边卷着纸烟一边说：“不急，先把猪圈、鸡舍砌完了再说。”于得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内心却多少有些失落。接着，他开始大呼小叫地将大伙喊了出来。
　　虞子俊和刘建军、王冠杰几个人没等于得水发号施令，便率先来到院子里。先是跟丁贵发打了招呼之后，几个人同时挽起袖管，又一起在那堆稀泥上面撒了一层黄泥，重新和了一遍，然后，你一锨我一锨传递给丁贵发。
　　丁贵发砌墙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那些棱角不均、规格不等的石块儿，在丁贵发的手里变得服服帖帖。只见他随便瞅准一块石头，几乎用不着比量就直接垒上去；而放在一旁的铁锤几乎成了摆设。一会儿工夫，墙又高出一层。
　　屋里只剩下吴庆义一人还没有出来。于得水忍不住想冲着屋里喊一嗓子，却又住了嘴，便让周炳忠进屋看一看吴庆义在忙活什么。
　　旋即，周炳忠回话说：“吴庆义在写决心书，还差几行字。”
　　于得水嘟嘟囔囔地说：“人家干活他写决心书，等他写完了咱们活儿也差不多干完了——这人可真是够呛！”回头见那几名女生树桩似的立在一旁，又有些恼火，便没好气地说：“你们眼里倒是一点活儿都没有啊！干脆，还不如回屋歇了，杵在那里腰还疼！”女生们听了这话都感到十分不爽，嘟嘟囔囔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情绪。孔令珊更是觉得话不入耳，便不咸不淡地说：“哎！我说点长同志，你这话什么味儿？怎么有点呛嗓子……我们要知道这活咋干还用得着你吗？干脆就让你回屋歇着了，然后，再找个人给你按一按腰、捶一锤腿！”旁边几名女生听孔令珊这么一说，便引发了一阵清脆悦耳的爽朗笑声。
　　于得水完全没有料想孔令珊会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脸一下子便拉得老长，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喘粗气。丁贵发见状便接了话茬说：“算啦算啦，我看这活儿她们也确实搭不上手，不如回屋准备中午饭去吧。”这话算是给于得水找了一个台阶下。
　　不多会儿，吴庆义抻着懒腰从屋里出来，走到于得水面前说：“点长同志，鄙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因本人水平有限，好不容易才写完决心书……让你们受累了，我在这里给大家鞠个躬！”
　　于得水瞧都没瞧吴庆义一眼，弯腰搬起一块石头递给丁贵发。
　　见此情形，吴庆义没有再去撩拨于得水，便掏了烟，点了一支放在丁贵发厚厚的嘴唇之间。丁贵发抬头看了一眼吴庆义，说：“就属你小子猴精着呢，若论耍嘴皮子的活儿，他们谁都比不上你小子！”吴庆义“嘿嘿”笑了笑没再说话。
　　傍晌时分，猪圈和鸡舍总算是砌完了。丁贵发洗了手后对吴庆义说：“不能便宜了你小子，待会儿跟我到队里去一趟！”“去队里干什么？”吴庆义疑惑地问。“去了你就知道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丁贵发瞪了吴庆义一眼。然后，又让几名女生赶紧准备晌午饭，下午还有好多事情要布置。
　　“……要不，让虞子俊、刘建军他们也跟着去吧？”吴庆义嬉皮笑脸地征询丁贵发的意见。
　　丁贵发擤了一下鼻子，说“用不着，咱们两个人就够了！多了反倒是累赘，就让他们在家把院子拾掇拾掇。”说完，拽着吴庆义的袖子就往外走。
　　院子很快便拾掇利落了。于得水忙得满头是汗，并且，还时不时地用沾了泥巴的手去拭擦，不多会儿便擦出一张大花脸来。周炳忠在一旁忍不住笑道：“看你这样子真像是个唱戏的！”站在一旁的虞子俊以及其他几个人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于得水并不觉得这样有多尴尬，也咧开了嘴跟着笑了。如此一来，紧张的场面似乎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眼下，离吃晌饭还有大约半个多小时的光景。那些在田间、地头里埋头干活的社员还没有收工，因此，街面上多少显得有些清冷和寂寥，只有各家各户烟囱上面升腾起的袅袅炊烟以及持续不断拉风箱的声音，才使得那些沉浸在劳作中的人们顿生同感——中午收工的时刻就快到了。用不了多久，那些急三火四地从学校赶回家吃饭的中小学生；那些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男女社员们，便会在这同一时间段向村子里汇聚，那时，清冷寂寥的街面上又会泛起一阵短暂的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