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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0)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6-04-26 18:30:14      字数:12441

  史蛋儿迈进王满家大门,发现吃饭的队员比以往少了许多。他放慢脚步,眼睛在人群里仔细地搜索着。他这是在找他的父亲。大战在即,他想把父亲叫回家,一家人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他在人群里寻视了个遍,也没有发现父亲,继而又瞅向厨房。透过敞开的厨房门窗,见里边儿除蔡芽儿一个人正双手托腮,瞅着两大盆剩饭剩菜发呆外,别无他人。这让他很费解,正当他纳闷的时候,正房屋竹帘一挑,王满、贤妮爷儿俩从里边儿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王满快步挪动着略显肥胖的身子,一边往前走,一边用羊肚手巾擦拭着秃脑门儿上的汗。“蛋儿呦,你可回来了,把我都给急坏了。城里鬼子汉奸那么兽性,我真怕你出点儿啥事儿呀!”
  史蛋儿呵呵笑着迎上去,把褡裢递给王满,又冲随后赶到的贤妮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作揖,随即开口问道:“今儿都咋的了,吃饭的人怎这么少啊?我爹呢?”
  王满把褡裢拿在手里掂了掂,确认东西买回来了,顿时脸上露出了感激之情。他扭身把褡裢递给贤妮,目送她去煎药了,这才慢慢回过胖乎乎的头来,准备回答史蛋儿的问话。这工夫儿,蔡根儿已从大门进来,悄悄走到史蛋儿身后了。刚才史蛋儿的问话他都听到了,他冲王满挤了挤眼睛,示意不要吱声,继而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在嘴里哈了哈,然后在史蛋儿的后脑勺儿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史蛋儿疼得一激灵,两只手下意识地去捂痛处,他扭身见是蔡根儿,嘴立刻撅了起来。蔡根儿哈哈笑着说:“我、我、我说你小子为啥没把东西直接交、交、交给我,原来你是想进院儿喊你爹回家吃、吃、吃饭呀!实、实、实话跟你说吧,你爹他头晌午就、就、就被我撵回家了。”
  王满脸上堆着恭维的笑,一对肥大的肉眼泡把眼睛挤成了两条细缝。他讨好地说:“队长,你这可不是撵,你这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和爱护。这个决定太英明了!队员们摊上你这样的好领导,那真是他们的福气呀!”他收住笑又对史蛋儿说:“你根儿叔听说要打仗了,就传下命令:凡是离家近的队员,今儿晌午都可以回去跟家里人吃顿团圆饭。你根儿叔刚一宣布完,你爹、二愣、杨树丰等几个本村的队员,感激得眼泪都掉下来了。那场景你是没看到哇,太感人了,连我这个轻易不掉泪的人都……”
  经王满这么添油加醋的一说,史蛋儿更增添了几分对蔡根儿的尊敬。他把买东西剩的钱交给王满,又冲蔡根儿一笑,便快步往家走去。
  这会儿,史蛋儿爷爷正一愁莫展地坐在炕桌旁,把一个颈细如指,口似喇叭花的锡质酒壶,放在飘着紫色酒火的酒盅上烤着。壶底离那酒盅很近,几乎都快把酒火给压灭了,而他却没有察觉。炕桌的中央摆着一小泥盆香喷喷、微微冒着热气的炖鸡肉。它的旁边分别放着四个酒盅、五副碗筷、一小碟大酱和一大掐白茎翠叶的嫩葱。炕桌下紧靠炕沿处,放着一大盆雪白的、只有过年过节时家家才舍得吃的粳米干饭。炕梢处,满堂光着膀子看着老婆给他缝衣服。按照惯例,临开战前,队员们都会把一小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布片缝在衣服里。其目的,大家不言而喻。满堂的衣服每次都是他老婆亲自给他缝。他老婆一边缝衣服,一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叮嘱他。她虽然说话声音粗,粗得跟老鸹的叫声差不多。但这叮嘱声却像一股股暖流,灌入满堂的耳朵。满堂体内的血液循环加快,眼眶湿湿的。
  满堂爹听着儿媳妇嘱咐满堂的话语,看着屋地上老伴儿对着祖宗和满囤的灵牌虔诚祷告的情景,心里一酸,几滴浑浊的泪水从桃核皮般褶皱的脸上缓缓滑落下来。
  史蛋儿走进院儿,见一只小猫正在墙头上叫春,那声音类似小女孩儿凄楚的嚎哭。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向那只猫掷去,然后就快步进了屋。当他看到奶奶跪在地上对着灵牌祷告的情景时,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太太见孙子回来了,忙说道:“蛋儿呀,快过来!你叔生前最稀罕你了,你说话准管事儿。快!跪下给列祖列宗磕个头,求他们保佑你爹刀枪不入!”史蛋儿走到供桌旁,庄重地接过奶奶点好的香,分别插在太爷太奶和叔叔灵牌前的香炉里。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闭眼默念:“列祖列宗,今儿黑介咱八路军、游击队就要攻打卢龙城了。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爹平平安安呐!另外,你们还得保佑我顺利地参加战斗。到时候,我一定多杀鬼子,给叔报仇。”
  史蛋儿祭拜完毕,满堂的衣服也缝补好了。一家人围在饭桌旁,开始吃饭。老太太挑了块鸡腿肉夹到满堂碗里。老头儿斟上一盅酒递给满堂。满堂双手颤抖着接过酒盅放到桌上,很不自然地说:“爹!您是长辈,应该我敬您酒才对呀!”
  “唉!咱家没那么多论儿。再说了,今儿个日子不是不同往常嘛!我要说的话都在酒里,喝了吧!”老头儿说完,把温酒时未燃尽的那半盅留有火柴梗灰烬的酒一仰脖喝了。满堂给父亲斟上,然后给母亲也斟上,说:“爹、妈,您儿子没能耐。我以前总说将来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让你们晚年幸福。可是,直到现在也兑不了现……”
  老太太抹着泪,打断他的话,说:“儿子别(hou)说了,啥叫幸福呀?知足就(zhou)是幸福。咱家在咱们村虽算不上上等户,但也不算下等户。年年余粮能接上来年的夏荒,衣服换季不愁。你们各个又都这么孝顺,我们还有啥不知足的。每天看着咱一家人硬硬朗朗、欢欢实实的,我就觉(jiao)着这日子忒(tui)幸福咧,心里比吃蜜还甜呐。”说到这儿,她也学着老伴儿的样子,端起酒盅一仰脖儿干了。酒一下肚,立时辣得她张大嘴巴,手不停地在长长吐出的舌头前扇着风。
  “妈,您吃肉……”
  “奶奶,您拿肉压压,压压就不觉辣了。”满堂两口子和史蛋儿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往老太太碗里夹肉。
  老太太阻拦说:“哎呀!中咧,中咧,别(hou)给我夹咧!我牙口不中,嚼不了。我还是吃大葱蘸酱吧,这玩儿意沙口,我就得意这一口儿。”她说着去拿葱,却被老伴儿伸手拦下了。“哎呀!孩子们给你夹,你就(zhou)吃呗,还找啥借口呀!这香喷喷的鸡肉,难道你真的不馋呀?”老头儿这么一说,她也好意思再去拿葱了。慢吞吞夹起一块鸡肋,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她吃的特别慢,准确地说那不叫吃,应该叫“品”或者叫“尝”。
  满堂给他老婆也倒了一盅酒,语重心长地说:“蛋儿他妈呀,我没参加游击队以前是个屁身子,家里活儿啥也干不下去,整天就琢磨着扎鸟笼、逮鸟啥的。可你从来没跟我甩过脸子,一个人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白天种地、伺候老的小的,晚上还要摸黑织布、纺线、做鞋袜。你自打嫁进了这个门儿,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现在想起这些事儿来就觉着忒对不住你。今儿我也不嫌砢碜了,当着爹妈和孩子的面儿给你鞠个躬。”说完,下炕恭恭敬敬地给媳妇鞠了一躬。
  “他爹,你可别这么着,你这么着我可受不起。”史蛋儿妈红着脸想阻拦,却没阻拦成。面对丈夫诚挚的举动,潸然泪下。她也想说两句,夸夸丈夫的好处。就在这时,东院儿的管儿痨挑竹帘走了进来。
  管儿痨叫朱得茂,是已故游击队员朱得青的哥哥。管儿痨比满堂只大两岁,却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那五个孩子全是丫头,村里人都笑话他废物,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他和他老婆结婚这十几年来,为生儿子讨尽了偏方。他们喝过的药累计加起来能有十几大缸,药渣子堆起来能装满几麻袋。这些药在他老婆身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却他把的身板儿给喝坏了。他先是莫名其妙地长出了一身牛皮癣,后来胃也喝软了。他刚四十出头儿,面老得却像快六十岁的。一米七的个头儿,瘦得只有九十多斤。咋看上去,真像个皮囊包着的骷髅。管儿痨从不下地干活儿,整天不是串门子,就是围着村里的老头儿、老太太们闲扯。家里家外的活儿都是由他老婆和他的大闺女——大英子干。大英子到年底就十六了,姑娘出落得水水灵灵的,在村里的女孩儿中,算得上是美女了。村里的半大小子都想娶她做老婆,都争着托媒人提亲。管儿痨见有人来提亲,就放出话来,说男方必须准备一头母牛做彩礼,否则一切免谈。这些半大小子们家家日子都挺紧吧,谁家也拿不出一头牛钱。他们除了叹息,也只有背地里骂管儿痨几句财迷疯,再说几句咒他早死的话了事儿。管儿痨喝药胃喝软了后,一吃粗粮就拉稀。因为家里穷,人口又多,好的也吃不起,所以,村里哪家做了好吃的,他知道后准去蹭吃蹭喝。
  管儿痨进屋后,一屁股坐在炕梢,撸起一条腿耷在炕沿上,手哗哗地挠着牛皮癣,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的酒菜。“呀呵!粳米干饭炖鸡肉,嚼谷儿不错呀!这不年不节的,你家怎舍吃这么好的饭呀?”
  满堂一家人虽然都从心里烦他,但各个脸上还是堆着笑。满堂老婆说:“呦!他大伯,你来得可真凑巧。还没吃饭吧?来!往前凑凑,陪你叔和你兄弟整俩盅。”
  管儿痨就等这句话呢,赶忙搭讪道:“中!整俩盅就整俩盅。”他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随即屁股往前蹭了蹭,接过满堂媳妇手里的酒盅,“吱喽!”一声就干了。随后,抄起史蛋儿递来的筷子,夹了块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满堂给管儿痨满上酒,接着给父母也满上。然后放下酒壶,瞅着儿子轻轻叹了一声,说:“蛋儿呀,咱家到你这辈儿就你自己了,这往后咱老史家传递香火的重担就落到你肩上了。我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一个人瞎琢磨,依咱家现在这条件儿,长得好的咱家也娶不起。既然咱村冯喉巴家的二芹子对你有意思,她家又不要多少彩礼,我看过些日子咱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吧!”
  史蛋儿满脑子都在想着晚上如何骗过家人,去参加战斗的事情,父亲的话语,一句也没听到。
  管儿痨知道满堂这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瞅瞅满堂,想搭茬儿,可鸡肉已把嘴巴塞得满满的。急得他大瞪着眼珠子,俩手在眼前比划了好一阵,待鸡肉咽下后,才说:“兄弟呀,你这话啥意思我明白。你们喜欢我家大英子,可又嫌我要的彩礼贵,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对不?我们家大英子出落得白白净净,多水灵呀!那脸盘、那屁股多福相呀!难道不值一头牛吗?你再看看二芹子,长得黑吧琉球的不说,出气儿还一端肩一端肩的。她将来生下的孩子,保准个顶个儿都是喉巴。我是没有儿子,我要是有儿子,她家就是倒贴十头牛,我都不要她。”
  满堂见管儿痨已把自己的心思道破了,叹了口气,说:“哥,不瞒你说呀!我们真的很喜欢大英子了。大英子不光漂亮,还贤惠能干。别说一头牛,就是一百头牛也值呀!只是,买头牛也得不少钱呀!我们家实在是……”
  满堂妈给管儿痨夹了块鸡胸脯,满脸溢着笑说:“他大伯,咱两家就隔一道墙,平时两家好得都跟一家似的。这俩孩子从小又合得来,你就把条件儿降低点儿,成全了俩孩子呗。”老太太说完,用手偷偷捅了捅史蛋儿。史蛋儿被捅的愣了一下,他误以为奶奶嫌他不懂事儿呢。又是给管儿痨倒酒,又是夹肉的,忙个不停。
  管儿痨见老太太话语里带着央求,又见史蛋儿紧着讨好他,心里很是得意,饭吃得也越发硬气了。
  史蛋儿爷爷没有酒量,几盅下肚后,脸红得像下蛋的鸡。他眯着醉眼,语无伦次地说:“大侄子,我看不斤不厘儿就中了。闺女大了,这兵荒马乱的,就草草嫁了算了。我们蛋儿就哥儿一个,将来这家产就都是他的了,多要彩礼跟少要彩礼还不是一回事儿嘛!”
  “不是一回事儿呀!”管儿痨说:“叔,不是我故意刁难你们,你们挨村访访,咱这一带但凡长得漂亮的闺女,哪个彩礼要的少呀?只有那些身体有残疾的,或是做过伤风败俗勾当的闺女彩礼才要的少呢。我本来就是村里的笑料儿,人们有事儿没事儿都拿我取笑玩儿,连村里那些没教养的小孩儿都敢喊我管儿痨。我彩礼要是要少了,村里人还指不定给我们家编排出多少闲话来呢。”
  史蛋儿妈听出管儿痨丝毫没有要降低彩礼的意思,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对公婆说:“你们多余低三下四地求他,其实求他也不顶用。现在区里提倡婚姻自由,反对父母包办。他已做不了大英子的主了。大英子可比他爹懂事儿,指定不会跟咱家要多少彩礼的。到时候他要是敢阻挠,区里一定开会批斗他。你们呀,就等着白捡个漂亮的孙媳妇吧。”
  史蛋儿妈一番连损带挖苦的话,句句都像重拳捶在管儿痨干瘪得几乎快要透亮儿的肋骨上。他的脸霎时变得像霜打的茄子,再没有了那股儿得意之色。
  满堂见管儿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很是解气。故意大声气他说:“蛋儿呀,你跟大英子搞对象,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呢。现在到啥程度了?生米做成熟饭了没?”说完,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一个月,俩月,仨月……哎呀,不中呀,即便是做成了熟饭,恐怕年底我们也抱不上孙子了!”
  管儿痨再也听不下去了,把酒盅往桌上一蹲,放下筷子下炕就走。满堂一家人极力挽留,但最终也没有挽留住。
  史蛋儿看着管儿痨踉跄离去的背影,埋怨说:“爹、妈,刚才当着英子爹的面,我不好意思说你们俩,闹笑话有这么闹的吗。他是个啥样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狗性脾气上来不是打老婆就是骂孩子。你们瞧着吧,他回家非跟大英子吵起来不可。大英子脾气又那么倔,真要是出点儿啥事儿可咋整呀!”
  他奶奶笑着答道:“闹就闹呗!她们爷儿俩闹起来更好。大英子往咱家一跑,咱啥钱都省了。”
  史蛋儿阴沉着脸嘟囔道:“你们今儿都咋的了?咋都一口咬定我跟大英子搞对象了呢!”
  他的话音刚落,他妈就粗声粗气地反问道:“你们没搞对象?没搞对象大英子怎隔段时间就给你做双鞋或鞋垫儿啥的送来呀!没搞对象为啥每回有人给她提媒,她都来争取你的意见呀!还有,你每回从山上套来野兔、山鸡啥的,都偷偷隔着墙头扔给她家一两只,以为我们不知道呀!你说,你们这不是在搞对象,是干啥?”
  “这,这……”史蛋儿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才好了,低垂着头,几乎把涨热的脸埋到了碗里。
  老太太见孙子脸憋得通红,用筷子敲敲碗边儿,冲儿媳妇微怒道:“你说话这么大声干啥!跟审犯人似的,有话不能慢慢问呀!”她训斥完儿媳妇,夹了块鸡肉放到史蛋儿碗里,说:“蛋儿呀,奶奶有两副麻花的大银镯子和一副翡翠镯子,等哪天让大英子戴戴看合适不?唉!那些都是奶奶的陪嫁。你爹妈刚结婚时,咱这一带闹蝗虫,咱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卖掉。我本来是想把它们留给你老叔娶媳妇用的,可你老叔……”老太太说到这儿,突然哽咽住了,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又说:“蛋儿呀,我跟你爷爷现在是活一天少一天了,今天脱下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了。我们唯一的愿望就是想早一天抱上重孙子。你要是孝顺,就满足爷爷奶奶这一心愿吧!”老人凄楚的话语里带着几分哀求。
  史蛋儿听了,眼睛有些湿润:“奶奶,你和爷爷身板儿这么硬朗,准能活到一百岁。到时别说重孙子了,就是重重孙子都能抱得上。”
  老太太说:“你别(hou)整没用的,说!你跟大英子搞到啥程度了?”
  “奶奶,我们真没搞对象,我们才多大呀!”史蛋儿一本正经地说。
  “你都十六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呀!我和你爷爷还有你爹妈像你这岁数,早结婚了。”老太太嗔怒道。
  史蛋儿说:“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区委不光提倡自由恋爱,还提倡晚婚,男子成亲得在十八岁以后。我高鹏叔、史恩叔、蔡根儿叔他们都二十多了还没结婚呢,我着啥急呀!”
  “你别动不动就把你高鹏叔挂嘴边儿上,一提起他我就来气。”史蛋儿妈盛了碗饭,使劲往桌上一放,说:“你高鹏叔那就是个天底下头号儿大傻子,为救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一次次的连命都豁出去了,结果又怎样呢!至今连个党员都没有混上不说,到现在还饱受鬼子酷刑呢!”
  “妈,你说的不对,我高鹏叔那不是傻,那是道德高尚。他是个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把名利看得比鸿毛还轻的大英雄。我们老师说了:谁说他傻,谁就是俗人、小人。”
  史蛋儿的一番话把他妈激怒了,他妈涨红着脸说:“呸!你们老师脑袋瓜子也有毛病。都二十大几的人了,不在当地找个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却大老远跑到这偏僻地方替丈夫尽孝,瞪眼儿守寡。还整天拿着鬼子南京大屠杀时偷偷拍下的胶卷儿当碧儿宝。我把话撂这儿,她早晚吃亏得吃亏在那些破胶卷儿上……”
  满堂见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了,正要说她几句,就听蛋儿说:“你们听,大英子在哭呢!”满堂屏住呼吸,侧耳听了一会儿,对儿子笑着说:“净瞎说。那哪儿是大英子在哭呀,那不是史恩家的小母猫发情了吗。”史蛋儿仔细一听,果真是母猫的叫春声,他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闷头吃起饭来。
  又过了一会儿,令史蛋儿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东院儿真的传来了大英子的哭声。那哭声和猫的叫春声混合到一起,如撕心裂肺般惨烈。史蛋儿一家人知道这祸是由他们惹起的,心里顿觉愧疚。史蛋儿妈和婆婆放下饭碗,趿拉着鞋往外就跑。史蛋儿也跟了出来。她们本想过东院儿解劝,可刚到院子中央,就见英子妈一手抱着两岁多的五丫头,一手牵着四岁的四丫头,走进了大门。这两个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
  “他大妈,他大伯这又是咋的了?因为啥跟大英子吵吵呀?”史蛋儿妈明知故问道。
  英子妈叹了口气说:“唉!我家那王八犊子在你家灌了点儿猫尿,回家就撒酒疯。那脸拉拉的,就跟女人用的骑马布似的——又僵又长又恶心。他一到家,俩眼就凶巴巴的瞪着大英子。大英子准知又要无端挨他骂,刚想躲出去,被他一把拽住。他指着大英子就破口大骂,说她竟干伤风败俗的事儿,把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大英子顶了他两句,他上前就要揪大英子的头发,得(dei)亏大英子反应快,要不介……大英子临走哭着撂下狠话,说宁可死在外头也不回这个家了。这丫头脾气太犟,我真怕她想不开呀!我本想去把她追回来,可四丫头和五丫头这俩要命鬼又死死缠着我。每回二英子和三英子到饭时准回来,今儿她俩也不知死哪儿去了……”英子妈一边唠叨,一边用手有节奏地拍哄着五英子。
  史蛋儿奶奶安慰她说:“英子妈,大英子那孩子宁是宁,但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就想不开吧。她没有别的亲戚,这回指定又跑东村她舅妈家去了。她舅妈家里就一个人,让她在那儿冷静冷静也好。”
  英子妈说:“婶儿呀,英子要没去她舅妈家我到省心了。你可不知道哇,她舅妈那人是牛屄上的肉——没横没竖的,不但不压事儿,还竟挑事儿。大英子心眼儿直,让她一挑唆,他们爷俩的仇怨就更深了。再说了,大英子总在那儿住着也不事儿呀,家里还有好多活儿等着她干呢!”
  史蛋儿妈插嘴道:“他大妈,你别着急!我这就打发蛋儿去找。你们娘仨还没吃饭吧?走,咱进屋。”说着,伸手去抱五英子。五英子哭得更凶了,死死地搂住母亲的脖子,说啥也不松手。
  史蛋儿得知大英子跑了,心里暗自庆幸:“大英子呀,你真是我的活菩萨!你跟你爹这么一闹,无形之中可就帮了我的大忙了。二叔,这一切是不是你冥冥之中的有意安排呀!嘻嘻!”
  史蛋妈抱起四英子,一边示意英子妈进屋,一边冲儿子吼道:“你不快去把大英子找回来,还在这儿傻戳着干啥呀!”
  史蛋儿支支吾吾地问:“她要是死活都不肯回来,我该咋办?”
  “咋办?这事儿还得等我现教你呀!她不回来你就一直陪着她,在她舅妈家吃、住。她舅妈可是出了名的抠门儿,平时拉粑粑拉出豆子来都洗干净了塞嘴里的主儿,你一说在她家吃住,她肯定立马儿就往回撵你们。”
  “中!‘史蛋儿正等母亲这句话呢,答应一声,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四英子和五英子被抱进屋后,看到桌上飘香的炖肉,立刻都不哭了。俩孩子各自用衣袖抹掉快要流到嘴里的鼻涕,跪到桌边,操筷子夹起肉就吃,不等肉啃干净就扔在桌子上,紧着就去夹下一块。
  满堂一家人见她俩的吃相和她们爹一样,像八辈子没吃着肉的饿狼似的,心里顿觉可恶。但瞅着可恶的同时,又觉得可怜。
  “败家玩意儿,肉还没啃干净就扔掉,多可惜呀!”英子妈边训斥她俩,边捡起她俩丢在桌上的骨头啃了起来。
  满堂媳妇从堂屋拿来两副碗筷,劝英子妈也吃点儿。
  “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英子妈客气两句后,也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唠叨。说她一生命苦,从小没爹没妈,竟受哥嫂的气了,嫁到朱家本以为跳出了火坑,哪知又入了地狱。婚后这些年肚子就没闲下过,都快成生孩子的机器了。生儿子的药也吃了不少,生出的却依旧是丫头片子……
  片刻后,盆里的鸡肉已被她们娘仨吃得所剩无几了,英子妈抬眼瞅瞅一直没舍得动筷子的满堂一家人,顿觉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把肉分别夹到满堂父母和满堂两口子的碗里,把一些汤倒在两个女儿碗里。“说句心里话,大英子和蛋儿的婚事我是一百个乐意。他俩真要成了,我们在隔壁住着,老了不也得继嘛。可话又说回来,光我乐意管啥用呀,我们家他爹主事儿,没有一头牛做彩礼,他爹是不会答应的。你们不如找找区长,让区长出面给他上上政治课、吓唬吓唬他。再不就找找蔡根儿。蔡根儿鬼点子多,随便画个圈儿就能把他的绕进去。”
  史蛋妈听完,呵呵一笑说:“他大妈,有你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不是我说大话,摆平你家我大哥还用得着区长和蔡根儿出马呀!我出个点子,保证他老老实实同意这门亲事。”
  英子妈吃饭快,吃饭就跟往嘴里倒差不多,眨眼工夫已吃了两碗饭了。她见盆里的饭不多了,才惋惜地放下碗筷。她随手拾起四英子五英子没啃干净的鸡骨头,塞进嘴里咀嚼着,打着嗝儿问史蛋妈:“你快说用啥法儿?”
  史蛋妈神秘兮兮地说:“啥法儿我也不告诉你。你嘴没把门的,回头他大伯给你两句好话,你一高兴再把实话全说出去,我不白忙乎了吗!”说完,又对婆婆说:“妈,下午我想去大英子姥家一趟,看看俩孩子到底在没在那儿。如果真在的话,我就给英子出出主意。”
  “中!”老太太一边用筷子把桌上的鸡骨头拾掇到碗里,一边说:“你去时带上半口袋粮食,到了那儿跟英子舅妈多说点儿好话,求她无论如何也别让大英子回来。大英子不回来,咱蛋儿指定在那儿陪着。”
  “嗯!”史蛋儿妈见婆婆跟自己想一块儿去了,心里很是得意。
  英子妈瞅瞅她俩,不解地问:“你们娘俩这是演的哪一出儿呀?刚才在当院儿答应的好好的,让蛋儿尽快把大英子叫回来,这会儿咋又变卦了呢?你们是不是听说要打仗了,怕蔡根儿派给蛋儿任务,所以就趁这个机会故意不让他回来。是不是呀?”
  满堂父母和满堂两口子万万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来,因不知怎么辩解才好,一时间全都尴尬的目瞪口呆。
  满堂爹把最后一盅酒倒进嘴里,那布满褶皱的长脖子正中如同鸽子蛋大小的喉结快速的滑动了一下。他使劲吧嗒一下嘴,然后用手抹去眼角的眼屎,僵硬的舌头在嘴里笨拙地咕噜好一阵,才满脸堆着笑,打破了僵局,“英子妈,咱都不见外,在家里说啥都中。不过,到外边可千万别这么说呀!要不介,我们在村里可没脸住下去了。”
  “叔,看你说的,我都把大英子默许给蛋儿了,我能胳膊肘往外拐?我傻呀我!”
  “我的个乖乖,你可吓坏我了。”满堂妈抓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说:“英子妈,既然你愿意把大英子许给蛋儿,那往后咱就是一家,一家人就不分你我了,你们家还有啥活儿没忙完呢?只管说!”
  英子妈一听就乐了,呵呵笑着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眼下真没啥活儿了,地里就剩棉花,可熟还早呢。这天转眼就变凉了,孩子们的夹衣我还没空翻做呢,还有鞋袜啥的……”
  “不就这点儿活儿吗,包在我身上了!”史蛋儿妈挥动着拿筷子的手,在英子妈眼前比划着说:“等下午我从英子她舅妈家回来,就给孩子们翻做衣服。”
  满堂妈撇了儿媳妇一眼,说:“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天都快黑了。翻做衣服的事儿还是交给我吧。你呀,紧着扒拉几口,吃完饭赶紧办正事儿去吧!”
  英子妈知道老太太所说的正事儿是啥,忙对史蛋儿妈说道:“对对!正事儿要紧,你赶紧去办吧!桌子碗筷啥的一会儿我来拾掇。”
  史蛋儿妈看出婆婆嫌自己吃的慢了,就紧扒拉了几口。放下碗筷后,扭身下炕去办正事儿去了……
  英子的舅妈家在李家沟村西头,老太太姓张,妈家在卢龙南门外,她跟史恩妈不仅是一个村的,还是刚出五伏的叔伯姐们儿。张氏性格孤僻,却心灵手巧。她纺的线又细又均匀,织出来的布跟洋布几乎没什么区别。她摸黑纳出来的鞋底子,比别人大白天纳出来的针脚还匀称。她还会刺绣,她四个儿子结婚时的枕套和门帘啥的,都是她亲手绣制的。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密不外传的手艺——孵鸭子。她丈夫在世时,每到春秋两季,她就在炕上一茬一茬的孵鸭子。鸭子孵出来后,她总是挨个把雏鸭的肛门掰开,查看公母。公鸭子也有生殖器,它的生殖器就在肛门的内侧下方,其形状如高粱粒大小。她掰雏鸭的肛门,把公鸭子的生殖器揪掉,待其的伤口愈合后,便让丈夫和儿子当做母鸭子去卖。老太太就是靠这门儿“技术”,给每个儿子都置了套院落、娶了媳妇。村里人看她家发财了,非常嫉妒,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揪鸭子鸡巴的”。几年前,她丈夫带着四个儿子在去抚宁牛头崖卖鸭子的途中,被鬼子的飞机给炸死了。
  张氏以前日子过得就非常节俭,丈夫死后就更是抠的要命了。为了省粮食,她每天只吃两顿饭。她跟儿子儿媳在一块儿过时,为防儿媳妇们做饭大手大脚,每次做饭前,她都亲自用半升子量米。饭后,她总是用她那肥嘟嘟、颤巍巍、满是乳白色胎垢的舌头,把一家人的碗添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才让儿媳妇去洗。儿媳妇们实在看不惯她做法,结婚时间不长,就都各找借口,撺掇丈夫分家另过去了。如今,她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独守着空荡荡的院子,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老太太刚在院儿里拉完屎,正用刮屁股的小棍儿把屎扒拉开,招呼鸡来啄,大英子和史蛋儿就到了。
  史蛋儿是在半路上追上大英子的。他追上大英子后,就把事情的起因如实说了一遍,并一再道歉求她谅解。大英子是个明事理的人,听了史蛋儿的解释,立刻破涕为笑。史蛋儿见她不再生气了,就趁热打铁,就把自己晚上也要参加战斗的事儿说了,并恳求得到她的配合。大英子也欣然同意了。随后,大英子便带着史蛋儿来到了舅妈家。
  大英子以前曾带史蛋儿来过舅妈家,她每次来都或多或少的带些东西。张氏见大英子两手空空,而且眼睛红肿,觉得很奇怪,手下意识的一松,那根刮屁股棍儿便滑落到地上。她在仔细打量大英子的同时,也在揣摩着大英子和史蛋儿的来意。史蛋儿嘴甜,见面就称张氏舅妈。张氏见史蛋儿越发的挺懂事了,也越发的漂亮了,心里很是喜欢。忙用织布梭般的小脚挡住屎,然后招呼她俩进屋。
  大英子进屋就趴在炕上呜呜哭了起来。史蛋儿坐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劝解。
  张氏上炕后,瞟了一眼大英子,盘腿把两只小脚坐在屁股地下,伸手把炕梢儿的烟笸箩挪到跟前儿。史蛋儿见她要抽烟,忙伸手给她装了一袋,并划着火柴给她点上。老太太垂着眼皮狠吸了两口烟,待烟雾喷出后,她的眼皮猛地抬起,隔着烟雾,迅速扫视了她俩片刻,随即又垂了下来。那眼神就像夜里坟圈子里的磷火,在大英子和史蛋儿脸上一闪就消失了。
  史蛋儿从张氏的眼神中猜出她想问啥,就把大英子被她父亲打骂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张氏依旧板着脸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吐出一口烟,借着烟瞅瞅他俩。待烟快散去时又垂下眼皮,继续抽烟。
  “舅妈呀,英子这次被他爹打骂,是因我爹妈和他爹话赶话引起的,我爹妈听说英子跑了,上老火了。他们怕她想不开,就让我追来了。舅妈呀,我这就回去了。我走后,您可千万看好她呀!万一她要是做出想不开的事儿来,那您可就没法跟她父母交代了。”史蛋儿说完,起身假装要走。老太太见史蛋儿要走,忙伸烟袋杆儿把他拦住,板着脸说:“你把她撂这儿就没事儿了?那可不中!她这人倔得很,万一出点儿啥事儿,我一个老太太可兜不起。你呀,你干脆也留这儿吧!不过,你不能白在我家吃住,你得给我家干活儿!”
  “那,那好吧!”史蛋儿带着一脸的不情愿,慢慢吞吞地答应了下来。
  张氏琢磨了好一阵儿,也没想出家里还有啥活儿需要干的,索性就让史蛋儿去后院儿浇菜。
  她家的后院儿约有三丈宽,四丈长。院子最南面是正房的山墙,东、西、北三面是用齐腰高的高粱秸秆儿围成的。北面有个角门,角门的南面种着好几垄萝卜。萝卜以南全部种的白菜。一眼辘轳架在白菜地的中央。
  张氏把史蛋儿带到后院儿,她见角门半开着,就断定有人进来过。她快步来到角门跟前,发现有几颗萝卜蔫吧了。她俯下身仔细一看才明白,原来这几颗萝卜被人拔过,可能是贼拔下萝卜后,嫌小,又插回了原地。张氏气得叉着腰,扯着嗓子大骂道:“他妈了个屄的,以为我傻呀!你拔出来我不知道,你插进去我不知道,那蔫吧了我还不知道了吗......”
  史蛋儿觉得她骂的太可乐了,就一边绞辘轳打水,一边偷着笑。
  张氏在后院儿骂了一阵子后,觉得还不解气,又到前面当街来骂。她在村里没有人缘,骂了半天,即没人出来解劝,也没人来围观。这冷清的场面,倒让她不知该怎么收场了。正这节骨眼儿上,史蛋妈就到了。史蛋儿妈肩上背着半口袋粮食,一只手还提着两个大萝卜。隔着老远就冲张氏打招呼:“呦!她舅妈,你一个人在这儿叨咕啥呢?啥玩儿呀,拔出来、插进去的,我听着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说话间,已到了跟前儿。史蛋儿把粮食口袋和萝卜放到地上,问:“大英子和我们家蛋儿在这儿没?”
  “在!在!”张氏疑惑地问:“你这是?”
  “这是我家新打下来的高粱米,我给您带来点儿尝尝,这米叫小白人儿,可出饭了。做出粥来黏糊糊的,上面像漂了一层油花子。可香了!您先吃着,要是觉得好吃,下回我借个驴车,多给您带点儿来。”接着,史蛋儿妈把来意简单说了一遍,并求张氏无论如何也要帮忙成全俩孩子。最后,还求张氏不要把她来过的事儿告诉他俩。张氏瞅着地上的东西,脸上乐开了花。史蛋儿妈所提出的要求,她全都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史蛋儿妈回到村里,已是黄昏时分了。这会儿的太阳光不再毒辣,也不刺眼了。而是变得温淑娴静。脸红扑扑的,像个正在热恋中的小姑娘一般娇羞可人。东山坳里,一弯瘦月恰似一位佝偻着腰的耄耋老人,在几颗星星的陪伴下,艰难地爬上了山顶。这日月同辉的景象,给美丽的山村增添几份恬静、祥和的气氛。
  史恩家的那只小母猫已经完成了交配。虽然它还依旧在满堂家的墙头上来回地叫着,但叫声已没中午那么强烈了。它的尾巴高高竖起,像是在向过往的行人炫耀它肛门处的血污。三英子领着四英子和几个玩伴儿站在墙下,好奇地看着猫着屁股上的血污,百思不得其解。她们见史蛋儿妈走过来,忙上前围住。其中一个指着墙上的猫,问:“大妈大妈,你看,它屁股上咋有血呀?”
  史蛋儿妈瞅着那猫屁股上的血污,联想到儿子和大英子今晚即成好事,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孩子们解释,就骗她们说:“那是吃耗子吃的。”
  三英子不认同这个解释。她是个大舌头,说出话来含糊不清,“你说的可真招操(笑),照你这么说,猫吃耗子不用嘴,而是用屁眼儿喽?”
  这帮孩子们没人在乎她的推理正确不正确,只对她的那句“真招操”感兴趣。各个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之后,便一起背起了顺口溜儿,“大舌头,咧咕咧,管儿痨坯子是你爹!噢,走喽,看游击队宰羊去喽!”孩子们一边喊着一边呼啦啦朝大庙处跑去。
  三英子受到奚落,心里很委屈,猫腰捡起一块石头就要追赶。史蛋儿妈一把把她给拦住,问:“三儿呀,游击队真的在宰羊?”
  “嗯,真的!”三英子点着头说:“就在大庙东边儿的水井旁宰呢。我二姐抱着我老妹儿早在那里等着要骨拐呢。”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一拍脑门说:“对了,刚才我满堂叔从家拔了好多萝卜送大庙那儿去了。他让我转告你一声:你回来后赶紧过去帮忙。”
  史蛋儿妈一听“赶紧”俩字,片刻不敢耽误。整了整衣角,跟个假老爷们儿似的,甩开大步,急匆匆朝大庙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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