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五）

　　秋霜已经悄悄地降临到山谷的低洼处，白蒙蒙的，像是一朵朵洁白的小花碎片，只可惜它的生命很是短暂。刚刚见到太阳的笑脸，便害羞地隐去自己的容颜，融入了黑油油的土地中……
　　老郭拿着镰刀将最后一棵玉米秸割倒后，看着这一年的绿色再次消失，长长出了一口气。把刀往地上一刨，刀刃深深插入泥中，他一屁股坐在一堆玉米秸中，准备卷上一支“喇叭筒”惬意地享受一下。屁股刚挨到玉米秸，“哎哟”一声，跟针扎了一样又弹了起来，急忙用手在秸杆堆里摩挲着，终于找到了一穗籽粒饱满的玉米棒子。
　　再次坐在松软的玉米秸上，一口青烟飞上了头顶。看着这穗玉米，老郭自言自语道：“嘿嘿，伙计呀，又给俺老郭贡献了一年哟。得了，再牺牲一次吧，给我孙子崩苞米花吃……”
　　
　　“吆喝，郭老犟搞秋收呢？”一个声音传进了老郭的耳朵里，老郭循声望去。
　　“老吴兄弟呀，你这是上哪去呀？”老郭边问，边打量着扛着一把铁锹的老吴头。
　　“啊，那什么，这不又快入冬了吗，一落雪老六矿就该停工了。我寻思着今年再继续给他看矿山，这不是挣两个活钱吗，嘿嘿。”老吴把铁锹往地边一戳，蹲到了老郭的旁边。
　　“你这家伙就好琢磨钱儿，是不是都‘点炮’花了？”老郭一语双关，知道老吴老伴看得紧，老吴呢还好赌两把、嫖两回。
　　“郭大哥，你这是啥话呢？咱可是正经人呀，不干那沾花惹草的事儿；玩麻将也小，玩玩乐呵乐呵呗。”老吴抓起烟口袋卷了起来。
　　“你家伙想啥呢？你就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呀，你家那‘母夜叉’不挠你满脸花才怪呢。我是说你玩牌。”老郭瞟了他一眼。
　　老吴这才放心，至少自己的“艳事”没露出来。“嘿嘿，去年冬天手气太差，你看今年的，老子不信总倒霉，非得把以前输的赢回来不可，切！”老吴吐着烟，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样子。
　　“得了，你没听说十赌九输吗？消停点得了，老天巴地的，眼神也不济，还不是孔老二搬家——竟输（书）哇。”老郭一直反对赌，更不看好老吴那老眼昏花的能赢。
　　“我说郭老犟呀，你说你守着金饭碗在这熬个啥劲呢？儿子能挣钱，你家也不差钱，把这地就卖了算了，何苦年年刨呀挖的，多操心。老六可早就惦念着这块地了，要不要我去再给通个气？”老吴也瞟着老郭。
　　“打住，谁惦念都白扯。唉，我呀就这点念想了，还是给自己留一块埋骨的地吧。给多少钱我都不卖，卖了这里就长不出绿色来喽。”老郭把烟屁股一扔，一脚踩进了泥里。
　　“说你犟，你看看，还来劲了，天生就是受累的命！不跟你说了，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老吴起身抓起铁锹向矿区走去。
　　“我还不跟你说了呢，忘本的家伙！”老郭拔出镰刀，离开了玉米地……
　　
　　“黄老板呀，这可不是小事呀，危险品管理规定年初也组织大家学了，私存雷管、炸药那可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这可是人赃具获，这事可不好办呀。兄弟，我可不能执法犯法不是？”派出所关所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双臂支撑着若大的台面，右手的一支笔不停地敲打着左手心，一脸的严肃，一身的正气。
　　原来，当天晚上，大山组织人员进行爆破后，天突然下了阵秋雨，按计划还有几炮放不了，只得明天再放。按规定，必须将爆炸物品送交回炸药库进行统一保管，矿山不得私自留存雷管、炸药过夜。但仍有一些矿山为图个方便，偷偷藏起来，也是平安无事的。只要没人举报，这点事算个屁？可这次算是大山喝凉水塞牙——倒霉到家了。正赶上派出所突击检查，就是藏到炕洞子里也被翻了出来，结果连人带物一起被关进了派出所。
　　黄老板鼻子早就气歪了，连夜赶到派出所，这火就憋了一肚子。罚款那是肯定的，关人那也是正常，眼前的形势，再有钱也甭跟有权的横，该弯腰屈膝的时候那也得下跪呀。
　　
　　“关所长，关老弟，这事错肯定在矿山的，咱懂得规矩，绝对支持兄弟的处罚决定，不让所长为难。”黄老板以退为进，绝对是申明大义的态度。说完，递上了一支软“中华”。
　　关所长瞟了黄老板一眼，放下笔拿起桌上的一本《治安处罚条例》边翻边说：“黄大哥，咱是老相识了，问题不严重，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为地方经济保驾护航嘛，只要有利于生产的事，咱绝对开绿灯，做好服务工作。可这事太大了呀，这可是超出了我的权限的，必须得上报，否则我可扛不起呀，老哥你可得理解呀。”
　　话说到此，黄老板也是商场、官场没少经历事的，眼前一亮，心里盘算着：别跟我玩这套把戏，要上报？这不是说明没上报呢吗？没上报还不是你所长一句话的事？于是，脸上的笑容迅速掩盖了原来的僵硬。他看了一眼关所长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然后“啪”打着了火机，给关所长点上了烟。
　　关所长吸了口烟，头没抬话却冒了出来：“小张，去把情况整理下，然后我签字上报。”叫小张的警官不言不语，转身出去了。
　　
　　一切都显得很程序华，公事公办，铁面无私。
　　黄老板坐在所长对面的椅子上，笑着道：“兄弟，老黄我一直奉公守法，绝对支持咱派出所的工作。这事就听你大所长的，你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绝无二话。你们这么辛苦，不都为了矿山的安全嘛，你放心，我决不给你添乱。”黄老板又“退”了一步。
　　关所长手中的《条例》翻到处罚规定一页，举到黄老板眼前晃了一下，又似乎无可奈何地长出了一口气道：“黄老板，你看看，私存爆炸物品，处罚最高二十万，拘留十日。这可是硬扛扛，高压线，谁敢碰？”
　　黄老板心里一“揪”，把半截烟往烟灰缸里一戳，道：“兄弟，听你的，我老黄没半点怨言。咱不是兄弟吗？兄弟之间好办事。”说完又递上一支烟。
　　“不吸了，这东西对身体不好。老哥，你也少吸点吧。”说着，关所长又拿起笔在手中敲打着。
　　
　　黄老板望着关所长手中的笔，一下一下敲着，这心里还真没有底，心脏跳得比笔敲得还快。他心里清楚，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都在那只晃动的笔中。突然，关所长手中的笔一停，黄老板的心脏差点没骤停。
　　“黄哥，兄弟我只能尽我的最大努力。罚款五万，人拘留五天，可不关人但得履行拘留手续。这可是我冒着违规的风险替老哥顶着的。”关所长把“违规”两字加重了语气，然后把笔往桌上一扔，身子一仰靠在了椅背上。那支黑黑的圆珠笔滚动着，眼见得就要滚下桌面，黄老板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兄弟，真讲究，太谢谢你了。这份情老哥我领了，其他的事我办。”黄老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而且把“其他”两字还强调了一下。
　　一切都是心照不宣，一切都是有板有眼。
　　这时，工作人员把报告送了上来。关所长站了起来，看看属下，又瞅瞅黄老板道：“行，放这里，你可以休息了。”
　　正当小张准备退出时，关所长突然又喊住了他：“哎，小张，等下。”黄老板这心又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可知道，这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领导做事这风向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变，而且变得突然，变得让你措手不及。
　　“把那两个人让黄老板带走吧。折腾一晚上了，你明天上午可以休息一上午。”关所长还很关心下属的。
　　黄老板这心又放回了肚子里。在小张刚拉门时，他开了口：“关所长，这位警官兄弟，让你们忙活大半夜了，太辛苦了，走，吃点东西，不能饿着肚子工作。”热情相邀，情真意切。
　　“算了，黄老板，还得值班，谢谢了……”关所长永远是拒腐蚀永不沾的形象。
　　
　　从派出所出来，黄老板可算是透了口气，点起一支烟，这才刚刚吸出点味道来。
　　“大山，你小子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这眼看着一年平安过去了，怎么突然整出这事儿来？给我上眼药是不？”把大山和爆破员从派出所带出来，黄老板就没好脸色，一钻进车便吼了起来。
　　被关的两人一直耷拉着脑袋，一副霜打的茄子样。听了老板一通发火后，大山慢慢抬起头道：“老板，这责任我承担，是我没管理好，我认了。”
　　“认，顶个屁用！”黄老板只顾吸着烟，冒出一句话后便一言不发。爆破员闷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道：“肯定有内鬼，不然派出所能直接就奔咱矿上来？还能找得那么准？”
　　“放屁，别肚子痛埋怨灶王爷，你他妈不藏，就是鬼子来了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东西。犟！罚款从你的工钱里出，没他妈关你几天就不错了。”大山话一落，爆破员当时就蔫了，那可是一年的辛苦钱呀……
　　黄老板把烟头往车外一扔，一脚油门将车开出了派出所大院。他知道，勾心斗角的事哪都有，坑人害人的事也不少见，看来明年得换人了。俗话说，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