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帝王兴衰血泪史之三

　　这欧阳大娘其实并非地生地长，也不姓什么欧阳。她本是嘉兴人，爹爹曾是嘉兴颇有名望武师，姓阳名关道。欧阳婆婆当年闺中小名叫作阿珍。
　　
　　阳阿珍及笄之年经媒妁说合，夫婿区敬仁，文才出众，品貌超群，嘉兴城里有名声。
　　只可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区敬仁文人名士清高孤傲，无意间得罪了当地豪绅人称“无所不至”、“无所不为”、“无所顾忌”的吴氏三兄弟。尤其这吴家老二“无所不为”，最是个心地狭窄睚眦必报的歹毒之徒。且又粗鲁莽撞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上门去将区敬仁一顿暴打。
　　等那阳关道闻讯赶到，东床快婿区敬仁早已伤重气绝。而区敬仁之母也于痛不欲生处踣厥而亡。
　　
　　区家本就母子俩相依为命，遭此惨变，眼见得这区家算是灭绝了。阳关道又惊又痛，纵然不持侠义之心为区家讨个公道，也得为成了望门寡的女儿讨个说法！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阳关道怒气冲冲来到吴家庄园。
　　这吴家庄园黑压压一片房舍高大气派，庄园四周护庄河宽三丈许，青天白日却吊桥高吊，看来这“吴氏三无”并不真的无所畏惧。
　　这自然挡不住武功功底深厚的阳关道。只见他提气运力，“燕子三抄水”凌空腾跃，落脚处虽距岸边尚有数尺，不过却有吊桥接力——阳关道伸手按吊桥，身子再次提升，便在对岸稳稳站住。
　　
　　阳关道步上甬道，见前厅拥出十数个横眉竖目手执刀枪棍棒的大汉来。领头的一声大喝：“何人胆大包天，敢来这里横冲直撞？不想要命了么？你，你是阳……”
　　咋呼处这些大汉已然看清了横冲直撞者是为何人，气焰顿时便矮了三尺。却听阳关道冷笑道：“哼……尔等奴才若是想留着狗命多噇几日饭，快叫吴氏三无出来偿命！”
　　这些奴才虽然畏惧阳关道功夫了得，却更怕主子对临阵退缩的奴才惩罚手段无所不用共极。那领头的硬着头皮道：“这里可是吴家庄园，我劝你还是从速离开为妙——来吴家庄园寻事，可是落不到好……”话语里虽是威吓，却也听得出示弱与善意。说时一摆手，十数个大汉便呈一字形排开。
　　阳关道岂会将这些喽啰放在眼里！吼一声“滚开”，恰似炸了个闷雷。这些大汉虽然战战栗栗筋软骨酥，却也不敢后退半步，反将手中家伙齐刷刷对准了阳关道。然而阳关道却视这些寒光闪闪的真刀真枪如无物，连腰间佩剑亦懒得一动。大踏步迎将上去，双手连连指点挥洒，只听一阵乒泠乓锒夹杂着“喔哟哇呀”……这些大汉狠一点的苦着个脸“噔噔噔”后退不迭，次一点的则学起了驴滚龟爬。
　　阳关道却似闲庭信步沾了荡尘，掸了掸衣袖自言自语道：“狗奴才……脏了我的手”却不打算停一停脚步。刚刚步上石阶，只觉得门里一股罡风扑面而来，阳关道哼一声“来得好！”，这一回却不打算硬接，稍稍偏了偏身子后退半步。只见一个三角眼稀疏眉面皮泛青，山羊胡须……一身短打的中年汉子恶狠狠一刀劈来。落空处一招“风卷残云”，收式护住要害——已在台阶上立定。
　　
　　阳关道自然认得此人——正是“吴氏三无”老二“无所不为”。
　　阳关道虽与“吴氏三无”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却早就耳闻这吴家老二恃强凌弱欺男霸女，无所不为。此人出手便是偷袭，可见得不但狠毒，且极其阴险。阳关道最是痛恨这种武林败类，拔出剑来牙缝间迸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八个字，话音未落，平平一剑直取“无所不为”咽喉。
　　“无所不为”不敢轻忽，挥刀横格。要说“无所不为”倒是有耳闻这阳关道武功高强，却也以为充其量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谁知刀剑相交火星迸溅处，“无所不为”只觉手臂微麻。而阳关道手中利剑却犹自稳稳平平前递，只须再进半尺，“无所不为”咽喉间便得多出一个洞来。
　　说时迟，那时快，“无所不为”伸出右手居然一把抓住面前的夺命利剑！面对如此利器，明智者大多能闪便闪能退则退，哪有将自己肉掌当作是别处拾来的？阳关道被“无所不为”那近乎疯狂之举弄得一愣，觉着剑意似乎失去灵气，莫非这“无所不为”练了铁砂掌不成？不过即便铁砂掌，只恐也不敢这般轻视名武师手中利剑。
　　其实“无所不为”哪是练成了什么铁砂掌，阴险狠毒的他练的本是左手刀，空着的右手则伺机发射暗器。如今他又将暗器喂了毒，所以与人交手便戴了只牛皮手套。
　　
　　他伤了区敬仁性命后，这才晓得是伤了阳关道的东床快婿。要说“吴氏三无”并不愿与阳关道结仇，怎奈“无所不为”鲁莽之举已回天乏术，遂命吊桥高挂，兄弟仨以防阳关道率帮手冷不防杀上门来，正在后院商量对策，却听说阳关道已然独自找上门来。
　　“无所不为”闻讯反倒松了一口气——常言道：好汉不打上门拳。看来阳关道是心浮气躁犯了大忌。自家门口“无所不为”自然又多了三分胆气，一时里摆出“好汉做事好汉当”的狠劲，抢先来会阳关道。虽然他偷袭不成未免多少有些许气衰，却仍然仗着“地利”、“人和”……只须自家如许人一拥而上，即便他阳关道三头六臂，也讨不了好去！“无所不为”盘算如意，这才未曾先发暗器便出了刀，甚至阳关道一剑刺来他也不避不让。不料挥刀横架处这才晓得阳关道这看似平常无奇的一招“仙人指路”竟是犀利无比，“无所不为”自然明白自己的咽喉间若是真的多出个洞来，这个洞非但不能帮着吃饭说话，只恐从此以后自己原本用来吃饭说话之“洞”，它饭也吃不得，话也说不成了！
　　“无所不为”毕竟拼勇斗狠真刀真枪过来的，危急处仗着右手戴有牛皮手套不怕等闲刀锋剑刃，拼着手掌负伤——一把抓住剑锋，本想只须阻一阻那阳关道剑势，自己再趁机挥刀，就算伤不了他阳关道，阳关道他也非得弃剑而逃不可。
　　只可叹这“无所不为”又一回失算——阳关道手中之剑岂是等闲可以夺得的。要说他这把剑虽不是“干将”、“莫邪”那种上上神兵，却也是百炼精钢罕见利器。阳关道剑势受阻处一个鹞子翻身，“无所不为”只觉得剧痛彻骨，右手掌心皮肉连带五个手指便已宣告“独立”！“哎——哟……”一声惨叫，仅仅呼出个“哎……”来又见白光一闪——阳关道剑招改绞为挥，“无所不为”咽喉总算免了洞穿之厄，仅仅多出了一条线来。只是这“一条线”似乎并不比那“一个洞”多了多少妙趣——先是割断了“无所不为”本欲呼出的“哟……”，旋即又渗出了鲜红之血——原来阴险狠毒之徒流出来的血看起来并无什么两样！再后来那血便由渗变喷，“无所不为”也砰然倒下……从此这“无所不为”只能将他名号里的“不”改成为“作”——“无所作为”了。
　　
　　阳关道手刃了杀婿仇人，心头怒火总算略略得以平息。至于这吴家老大“无所不至”与老三“无所顾忌”虽也死有余辜，然而阳关道此时并不打算大开杀戒——他得去区家料理完后事再讲。
　　阳关道利剑归鞘正欲离去，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吴家庄园岂能就这样放他一走了之，阳关道剑甫归鞘便觉着有呼啸声直扑过来。这是练家子暗器偷袭。
　　阳关道意欲拔剑挥舞护卫身体已然来不及了，情处只得腾空后翻下了台阶。尽管他避过了呼啸而来的铁蒺藜，却不料后头还紧跟着一把砂礓……阳关道甩开衣袖，左挥右挡却还是觉得右耳耳垂似有蚊虫叮咬了一口，他虽然晓得那是着了一招却并不放在心上，退后一步拔剑在手道：“看来吴家庄园也就这点下三滥的鬼蜮伎俩。”
　　兔起鹘落处，只见台阶上除却翘了辫子的“无所不为”，又多出了两个活人。这二人与那“无所不为”长相相仿，只是一个多了数茎胡须，一个颔间则寸草不生。
　　
　　这二人一个是吴家老大“无所不至”，一个是吴家老三“无所顾忌”。加上那已经无所作为了的老二“无所不为”，这兄弟三人横行乡里虽说吃火不怕烫，不过与名武师阳关道结下了血仇——未免多少有些许胆怯。他兄弟三人正自商量对策，却听喽啰来报阳关道找上门来。老二“无所不为”自然明白，自己捅上这马蜂窝，只恐难以善了。更明白自己向来上有老大压着，下有老三顶着，这一回若是再做个缩头乌龟，从今往后这吴家庄园里自己的分量岂不是更加轻了？念头转处“无所不为”本以为就算阳关道功夫了得，然而自己左手明刀，右手暗器，也不吃素。况且又人多势众，遂丢下一句“且让我先去会一会那个阳关道再讲……”，却不曾料到这会一会竟然会上了“奈河桥”。
　　“无所不至”与“无所顾忌”自然了解这个老二狠毒有余功底不足，虽有心听凭其吃些许苦头去也好长点记性。却又省悟血仇之下怎些许苦头了结得了。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终归还是放心不下。略一踌躇，便跟了出来。谁知还是迟了一步！
　　
　　“无所不至”与“无所顾忌”眼睁睁看着“无所不为”就这样了了账，尽管他二人素来并不讲究手足情深，却也未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又急又怒处，一个打出了铁蒺藜，一个打出了毒砂礓，却似乎全未伤着阳关道。
　　这兄弟二人劳而无功，不由得暗暗心惊。又见阳关道已然拔剑在手，自然明白与如此强敌交手固然凶险，不过面对血债，阳、吴两家已是势不两立，即便有心服软退让，只恐也不得轻饶。倒不如拼命一搏，或许能拼出个更大的名头来也未可知！这吴家兄弟二人心意相通，相互丢了个眼色，便同时跃下台阶，一左一右将阳关道夹在中间，先下手为强施展开他吴氏三兄弟为御强敌而创的吴家“乱弹琴”刀阵。因是这三兄弟往往一拥而上，又自称“乱弹琴”刀网。
　　这三兄弟虽然秉性低劣，于武学上却颇为用功！又得过高手指点，更经过多年浸淫，所以这“乱弹琴”看似颠倒杂乱全无章法，却招招诡诈，直往对手防不胜防处招呼。如今虽说少了个“无所不为”这刀网未免有了漏洞，然而其凶狠阴毒，犹自不可小觑！
　　
　　只可叹这吴氏兄弟今天偏偏遇着了阳关道。这阳关道手中利剑便叫“阳关道”，他那大巧若拙大气磅礴大直若屈大开大合的剑法也叫“阳关道”。这“阳关道”应是善良正直者的一道光明，却也是将凶恶狠毒之徒送入地狱的不归之路。看起来阳关道手中的“阳关道”似乎不及吴氏兄弟那“乱弹琴”之刀气焰凌厉，可那“刀网”只要与“阳关道”稍一接触，便如蛛网挨了火燎一般——顿时消融。尤其“阳关道”招招后发偏能后发制人，剑出平实无奇反倒叫“无所不至”与“无所顾忌”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要说这吴家兄弟，刀光中钻，剑影里拼，本是刀口舔血亡命之徒。然而不顾性命并非不要性命，再说老二“无所不为”那血淋淋的模样委实无趣得很，这“无所不为”真个是太不讲兄弟义气——不爬起来助自家兄弟一臂之力也就罢了，弄得如此惨兮兮——岂非叫自家兄弟减了几分狠劲多了些许怯意？
　　“无所不至”与“无所顾忌”胆怯起来未免失措，而掏暗器救急已分不开手，想脚底抹油又脱不了身。进退两难时那阳关道左一招“大材小用”削去了“无所不至”半只耳朵，右一招“大而无当”切掉了“无所顾忌”一根手指。吴家兄弟亡魂丧胆，眼见得将与老二“无所不为”兄弟三个一道去了，却见面前剑气一收，只听阳关道不紧不慢道：“爷有要紧事得去料理，且放尔等多活数日。”说罢不紧不慢走到吊桥边，割断绳索放下吊桥，从容不迫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