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纯白衬衣

　　到了初二，有了《生理卫生》课。相比较而言，大家对这门课都很感兴趣。我们希望老师在课堂上，能给我们解答更多的关于生命和身体的疑问。
　　那天，上课的内容是“骨骼”，生物老师（现在应该叫生理老师啦）提着人体骨骼的教具来到教室。我看着讲桌上那具缩小版的骷髅，禁不住地又想到了小引。她死后的第三天就被火化了，身体成了灰。如果不火化，她的尸体在地下也很快会成为一具令人惧怕的骷髅的。
　　从春天起，我们这个地方就开始进行殡葬改革了，各个村都贴了布告，号召大家转变观念，变土葬为火葬。为了把这项工作做得彻底，全乡范围内还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平坟运动，各个村的田块内不能出现新坟头，已有的旧坟头则要迁移到不种庄稼的闲置空地去，原坟址则平整还田。
　　暑假里，我曾经和盐豆几人去三孔桥南的田边玩，看到那里有一些人在移坟，他们将旧坟坑里的人骨一根根地捡出来，与头骨一起放到草席或塑料布上，然后再把所有骨头包起来，迁往别处。
　　在河道边，我们还发现一处塌方，那塌方是前几天的一场大暴雨造成的，在凹陷的地方能看到有一些骨头。盐豆就对那些迁坟的人说：“这里有骨头。”有个人过来看一下，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反正是在河道里的，不管了。”
　　过了一会，来了一位老太太，她说她要找她的儿子。一看到河边那个塌方处的坟子，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然后她就扒那些骨头，终于把头骨扒了出来。一见头骨，老太太更是伤心难过，捧着头骨就向自己的脸上贴去，“儿啊儿啊”的嚎啕大哭，让人看了倍感恐怖和心酸。
　　老太太哭了一阵，就提着头骨向南走去。看老太太走远，一位迁坟人道：“这老妈妈怪可怜，丈夫儿子早早就死了，一辈子孤苦伶仃的。现在开始平坟了，他更加想儿子了，可是她脑子有点不太好了，也不知她找到的是不是她的儿子。”
　　小引的坟在三孔桥北面的一个土丘上，那土丘上面满是坟头。
　　街里的那口老井从此也没人用了，不久就有人用石板把它封上了。
　　现在生物老师给我上课，让我想起了小引，也让我想起了那个老太太。
　　见我心思没在课堂上，生理老师就说：“你这个同学怎么就喜欢在课堂上开小差？我已经说你好多次了，你怎么一直这样啊，别觉得我这门课不重要，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学生理卫生你就连自己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
　　下了课，盐豆跑到后面说我：“你怎么一上生物课就走神，现在学生理卫生了，还走神，你看后面那一章更有意思。”
　　“哪一章？”我问盐豆。
　　盐豆把就生理卫生书翻到“生殖”那一章，坏笑着指着书页，小声道：“就这，看看。”
　　实际上，那一节的内容，书刚一发下来就给看过了，还读得非常仔细，我想了解那些秘密。相信，大多数同学大都有这样的心思，也大都这样做过了。
　　我装出无所谓的态度，对盐豆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谁没长那些东西？”
　　盐豆道：“就你假正经，那上课别走神，又不知想谁了。”
　　我弯腰一把搂住盐豆，笑道：“我想你个小子了，你来给我找什么事，想挨揍了是吧？”
　　盐豆被我压得直不起腰来，情急之下，他突然大声喊道：“组织女同学讨论一下，月经是怎样形成的。”
　　他这样一喊，所有的男生都回头嘲笑他，女生也都倍感意外，许多人面面相觑。
　　在别人的目光中，我只得松开盐豆，又猛地将他推出门外，道：“你个小子犯什么病的？”
　　盐豆喊的那句话，是“生殖”那一章后面的“思考题”，这章内容虽然还没学到，但大家应该对这个思考题都不陌生，但没想到盐豆这个家伙会记得这样准确。
　　盐豆喊时，高美荣回头看了一眼，她再转过脸去时，我觉得她笑了。
　　高美荣之前已经给我释放出了一些她身体的秘密，她的笑让我有点不自在。
　　盐豆又忽忽跑了进来，见大家还笑他，他就又喊道：“笑什么笑？你没看过那道题？”
　　恰巧陈令军走了进来，见盐豆乱喊乱叫，就问：“马国来，你喊叫什么的，什么这道题那道题的？”
　　大家都忍住了笑。
　　陈令军让大家都回位。然后道：“两周后要举行全校广播操比赛，为了能够取得好成绩，到时我们班要统一服装，一律穿白衬衣、白球鞋、蓝裤子。”
　　我没有白衬衣，只有一件白底带小碎花的的确良衬衣，二姐给我买的。我问陈令军：“带小花的白衬衣行吗？”
　　陈令军说：“不行，必须是纯白的。”
　　我想：为了做个广播操，没必要再买件新衬衣吧？等比赛那天再说吧。
　　然后就是十几天的广播操训练。一到课外活动时间，陈令军就让孙田把我们带到操场上训练。
　　其他各班也都各找地方训练，有的在自己教室前后，有的在东边池塘北边的空地上，多数都和我班一样，在操场上。
　　初二四班也在操场上。训练的时候，我能看到沈小曼，我期待她能看到我，但她很少向我的方向看。她练得很认真，几乎是心无旁骛。
　　孙田有时看到我心不在焉，也只能干生气。他再不愿惹我了。
　　到了比赛那天，陈令军在操场结束时，对我们说：“下午上完一节课后，准时开始广播操比赛，希望大家一定要按照要求认真做，做整齐，做好看，做出我们一班同学的风采。特别要强调的是，服装务必要合乎要求，白球鞋、白衬衣、蓝裤子！”
　　看来我得去借白衬衣了。
　　记得文化站的张波曾经穿过一件白衬衣，而我和他的个头又差不多，我何不去他那里借呢？
　　中午一放学，我就跑去文化站找张波。
　　张波正坐在椅子上看一本《人民文学》杂志，见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有点惊讶，好像半天才想起我是谁来。他把杂志放下，问我：“你找我有事吗？”
　　我笑道：“有事，我们学校要举行广播操比赛，老师要求统一穿白衬衣，我没有，我记得你有一件，我想借穿一下，下午放学就还给你。”
　　张波二话没说，就起身到身后的床头为我找衬衣，翻了一会没翻到，他又去翻床头办公桌上的箱子。
　　“找到了。”说着，他就拿起那件白衬衣。不料衬衣还裹着一本书，张波把衬衣提起时候，那本书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
　　我连忙弯腰捡起书，一看是一本装订很粗糙的书，封面是褐色的硬纸，里面是白纸，纸张都已经发黄了，纸上的字都是手写上去的。再回看这本书的书名，粗黑的几个大字：第十二张美人皮。
　　张波看我翻看那本书，就迅速从我手里夺过去，道：“这本书你最好别看，是我借别人的手抄本。”
　　一听说是手抄本，我就觉得这书一定好看，问他：“这书是写什么的？”
　　张波道：“反特的，很吓人！”
　　他这样一说，我就更想看了，我求他道：“借给我看，怎么样？反正就放在箱里也是没人看，我看完就给你。”
　　张波想了一下，道：“好，那你拿去看吧，记住一定不要弄坏了，也不要借给别人。这书是好几年前，一个朋友借给我的，现在也不知他去哪了，但我怕他一见到我就要书，所以我得给他保存着，这书可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的。”
　　我又想到了张二柱以前给我看过的《少女之心》片段，于是就问张波：“你这还有《少女之心》吗？”
　　张波说：“这书你也想看？以前有，但现在不知被人借哪去了。”
　　我有些失望，一想毕竟借到了《十二张美人皮》，我便高兴起来。我将书重新夹进衬衣里，然后揣入怀，对张波道：“谢谢波哥，我走了。”
　　回到家，我把书藏进了枕头底下，又脱下衣服，试穿一下那白衬衣，结果正合身，但就是感觉有点冷。我想：为了面子，陈令军竟让我们穿单薄的衬衣做操，真是够狠心的！
　　我没有脱衬衣，直接套上了毛衣，这样下午一脱就可以了。
　　下午比赛一开始，我才发现不只是我们班要求统一穿白衬衣，另外也有一些班的服装也是如此。而学校里很多同学都没有白衬衣，所以就都借来借去。比赛期间，到厕所和宿舍换衣服的同学来来往往，连续不断。
　　而我就可以岿然不动，静等一班上场。
　　上场顺序，我班排在第八位。当第六个班级正在比赛时，我们很多同学都去换衣服了。陈令军见我坐着不动，就问：“你怎么不换衣服？”
　　我指了一下露出来的衬衣领子，然后又掀了一下毛衣。陈令军看了，没话说了。
　　我心中对他说：又不瞎，看不见白衬衣的领子吗？想找事哪这么容易的。
　　终于轮到我班准备上场了。同学们呼隆一下站了起来，纷纷把外套脱了下来。展现在我面前就是一片白了。
　　离开座位前往入场处站队时，一不小心被面前的一个凳子绊了一脚，我连忙去扶前面的一个同学，才没倒下。那同学一转脸，竟然是高美荣。
　　高美荣对我一笑，我也对高美荣一笑，轻声道：“都穿白褂子，从后面看，都分不清男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