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也挡不住的事情来了(1)
作品名称:卡德的村庄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6-04-22 20:08:33 字数:3219
与往年相比,今年的春天似乎带着夏天来的早了一些。当冬天最后一抹清冷的天气才刚褪去,冬日里那一股子透骨入髓的寒冷稍见缩减,地面上的积雪就趁着强势,利用短短的几天时光被蚕食被融化殆净。清新的空气里除了仍旧飘浮着去年残留下来的霉草气味之外,受到阳光的强力照射,大地表层的泥土里,终于散发出了万物复苏的淡淡气味。这是肥沃的泥土在渐渐融化中才有的阵阵清香。
卡德记忆中存贮过很多的初春情形,它们总是与残留的冬天夹杂在一起,扯扯拉拉的显得很不爽快利索,很像一壶架在湿柴火上老是烧不开的茶水,让人等得有一些心中着急。今年的春天似乎与以往年度有所不同,不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他自己更说不清楚。他把这种疑虑情绪悄然地传递给了我,然而,即使在一起我们仍然未能找到这种不安的原因,没有弄清楚这种区别是哪些。就在模糊不清楚的状态里,显得有些急躁的春天平淡无华地一闪而过了,夏天带着炎热的气息到来时,春天走过后几乎不曾留下一丝的痕迹。
确吉克牧场依然如故,如同往日那样在不紧不慢和有条不紊中,铺张地泛起了如茵的绿色。可是隐约之间,说不出有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惶惶地四处漫延。奶奶不说话,一句也不说,她对灾难的预言,让她预感到今年的确吉克牧场即将发生什么事情,这种令人担忧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浓。唯有我,一点也未曾察觉到四周的变化,仍旧行在散漫自由和毫无拘束的岁月里。我每天看着行走的人畜、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细心地体验着影影绰绰里一种被遗弃的忧伤,感受着一份不安的躁动,这种淡淡的伤感情绪弥漫着,如同河面上笼罩不散的雾气。
卡德把嘴巴凑近我的耳朵小声地告诉我,你要留意身旁出现的陌生人。我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竟然有了许多的陌生人。这些陌生人多是一些老人,他们带着寡言少语、庄重严肃的表情,不仔细看,他们几乎都长有一种干巴浓缩的厉害模样。其中,有几个老人弧形的下巴上,随风飘动地悬着一把细长的胡须。卡德用表情告诉我,这可是才从山下请来的几位著名的巴克斯。孩子们时时聚集在一起,对着出现陌生人的背影窃窃私语。牧场上的妇女之间多用眼神相互沟通着,显得神情奇异,听说这就是在民间被传诵的神通广大的巴克斯。以前,对于这些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从成人们含糊其辞的言语中,我们只是隐隐地听说过这些神秘的人和事。获得这些信息的主要途径,仍然来自于老人们的谈话,来自于他们留传下来的种种传说,我们以为这些人物早就没有了,早就被当成封建迷信被消灭了不存在了。我对民间流传的巴克斯印象,还是听奶奶讲的。闲来无事、雪夜谈天、雨季喝茶闲聊之际,这些通天地、识鬼神、施巫术的巴克斯,就会被奶奶这些人当成民间故事的传奇人物,通过她的口舌传递给了我们,被牧民们演绎得神龙活现。
在我的印象和感觉里,这些神乎其神的巴克斯们,都是一些面色晦涩、毫无个人表情的巫婆女人。她们总会选择在人们熟睡时的半夜三更里出现,运用着说不出理由的神秘法术和听不懂内容的含糊言语,与上苍的神灵进行着沟通,消除着民间的灾难,传达着民众的诉求和愿望。没有想到,居然还在民间里私藏着这么多的男性巴克斯。这些一直流传在民间被经久传诵的巫师和萨满,他们灵异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就觉得这些灵通人物的胳肢窝下,一定长着一对长长的能展翅高飞的双翼。他们仿佛生来就是专门惩治贪婪、吝啬和作恶多端巴依(哈萨克语的牧主)的阿凡提(维吾尔族的民间人物),这些活灵活现的人物和他们充满着智慧的故事,一次次让我们在痛快淋漓之间被逗得捧腹大笑,给我们寂寞的年代和平淡的生活,注入了一缕缕充满向往的阳光。据说,这些巫婆、巫师、萨满和巴克斯们,都已经在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被当成封建迷信活动和反动腐朽思想,被红卫兵小将和政府消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了。像我们这样年龄的孩子们,只是听过却几乎从来没有亲自看见过和接触过这些被消灭的封建残余思想。我们就是在奶奶她们讲过的故事中,才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巴克斯的神秘人物,才知道了这种巴克斯是哈萨克人古老的生活中具有上接天神、下达人界、传达上界旨意能力的神灵人物。正是通过他们灵验无比的符号和神秘莫测的咒语,改变了现成的常规事件,消灭和重建了新的事物,及时有力地消除大地上即将出现或已经出现的人间灾难。
我和卡德并排仰躺在干燥的草垛上,像以往一样仰望着天空、思索着人间的变故。我们的嘴里都咬着一根清香韧性的干草茎,津津有味的舌尖上甜丝丝的。我对卡德说,真没想到广阔的民间里,就像一条深深的河水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巴克斯呀。
卡德接着我的话说道:他们的到来,就是因为我们身旁的生活有了变化,我觉得确吉克草原上肯定会发生一件重大的事情。乔,你瞧这些巴克斯们那一副救世济民、充满着神秘色彩的严肃表情。不用细想我就能肯定,一定会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要不然,村里老人们为什么会在私下里请来这么多的巴克斯们,难道是让他们来祈求上苍的保佑?卡德显得有些激动,压抑着的嗓子里时不时地透露出他内心深处涌起的强烈渴望。
也许,老人们请来这么多的巴克斯,就是盼望团结起来力量大的原因呗!我小心翼翼地随和着卡德的思路,表达出了自己的观点。
连续多日,大人们都忙自己的事情,更懒得管我们了。我们俩人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跑出村子躺在草垛上。躺着、坐着或站着,都能察觉和观察到周围正在发生的变化,即使是一些最细微的变化,都能让我们的内心产生出一种充满好奇的期盼。我们如同潜伏的哨兵,在隐藏的不被发现的空间里,瞧着巴克斯们动人心魄的表演。我们看到,有人陆续地来了,使聚集在木屋前面的人变得越来越多。这些人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商量事情的样子,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特别奇怪。接着,卡德又发现有几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径直走到村子的四周来,他们来回不停地溜达着,好像在寻找一件丢失的东西。转了几圈之后,停在了村子正东方的入口处。我们终于看到他们深深地俯下身子,弯腰捡拾和堆放着。
等他们走后,我尾随着卡德悄悄跑了过去,见到这些人在高坡上用一块块碎石,整齐有序地摆出一个四方形的台子,我知道,这是蒙古人祭祀的敖包。
第二天傍晚,正当我跟着卡德从草垛上准备回家时,忽然看到山坡的斜梁上,出现了大批的来人。山坡隐藏了他们的身体,也在走动中慢慢显出了他们的身体,最先出现的是一堆葫芦一般大小的人头人脑,接着是像快刀切过一样笔挺整齐的上半身,然后是没入草从里的下半身,最后才能看到他们没入草丛里的双腿。走在人群前面的就是那几位请来的巴克斯,紧跟着他们身后的是一群着深色衣服的牧民,一眼望去几乎是清一色的男人和男孩,没有一个女人。男人们的手里都拎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塑料壶和瓶子,明明闪闪、晃荡晃荡的。不用看就知道,壶和瓶子里装的肯定是洁白的牛奶、醇香的白酒和去年贮存下来的奶酒。跟在大人身后几个男孩子,虽然步履轻盈,却只能被压在队伍的后面,歪着小头从侧面和大人的缝隙里看着前方。这几个男孩子们的怀里,每人都紧紧抱着一小捆绿色爬地的松枝。
肯定有好戏看。我和卡德的精神同时为之一震,立即放弃回家的念头来了浓厚兴趣。
只见这几个巴克斯环顾四方,才盘着腿并排打坐在昨晚才堆起的敖包四周。男人们在祭台上手忙脚乱地摆放着祭祀的供品,然后找个地方盘腿坐在祭台的四周。男孩子们围成一圈蹲着坐着,用胖乎乎的小手摊开抱来的新鲜爬地松枝。只见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子,伸手打着了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明亮的火苗照射着他年轻的面庞,他表情严肃把火苗小心地伸到松枝底下,蓬松的油性松枝立即被火苗忽地引燃,一缕淡蓝色的烟雾,弯曲地、缭绕地盘旋着人群的上空。
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像得到了同一声指令,不再有人乱动了,空气也变得立即安静了。齐刷刷坐下的男人们立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双手高仰、掌心向天,喃喃有声地端坐在袅袅升腾渐成雾状的弥漫里。虔诚祈祷的声音、巴克斯们诵读的声音,还有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嗡嗡地混在一起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