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喇叭新裤

　　高美荣道：“那也不能不要音乐老师，没有老师，那上课不就乱套了？”
　　高美荣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有一刻我真想拉住她的手，然后抱她，亲她。但我又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是周公旦，她人缘不好，如果和她扯上关系，她再宣扬出去怎么办？那时同学都会笑话我，沈小曼要是知道了，今后就更不会理我了。想到此，我稳住了自己。
　　我问高美荣：“你今天怎么自己到街里来呢？怎么不和家里人一起？”
　　高美荣道：“没事来街里转转不行吗？你怎么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家？”
　　我说：“我爸去街里卖水了，下午才能回来。”
　　高美荣道：“噢，街上那个卖红甜水的原来是你爸啊，我还买过两次呢！”
　　高美荣说完，便把录音机停了，自己唱了起来：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这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我，一看，原来是盐豆。
　　盐豆看到我和高美荣单独在一起，一愣，道：“周公旦，你来元哥家干什么？你们有亲戚吗？”
　　高美荣道：“喊谁的你？这么难听？我和王一元没有亲戚，是同学不行吗？同学家不能来吗？”
　　“能来能来，你天天来都行。”盐豆连连点头道，“谁能管住你呢？”
　　盐豆看到录音机，惊奇地问：“哟，这谁的录音机？”
　　我说是“赵五的”，盐豆道：“好，我听听。”说完，我就让我教他怎么放。
　　我一边教盐豆，一边问他：“你这跑来干什么的？”
　　盐豆道：“也没什么事，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三锤子，我觉得他的裤子真带劲，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裤子。”
　　高美荣问：“什么裤子？”
　　盐豆道：“就是上面很瘦，绑着腚帮子，裤脚却很宽，都能把鞋盖住。”
　　高美荣抬腿看了看自己的蓝裤子，又看着盐豆和我，有点茫然。
　　原准备好好听听录音机的，现在高美荣和盐豆一来，一下子打破了我原来的计划。我说：“管他三锤子穿什么裤子，咱得听会录音机了。”
　　录音机正在播放“张帝问答”，盐豆趴在床沿认真地听。高美荣看盐豆没有走的意思，就说：“那我走了，我要回家了。”
　　高美荣走后，盐豆立即问我：“‘周公旦’怎么来找你？”
　　我说：“我从赵五那借录音机来听，在街上正巧遇到她，她就跟来了。”
　　盐豆看着我的脸，有点不相信。
　　我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怎么会把她喊家里来呢？”
　　于是，就集中精力听歌。
　　快到中午时，我对盐豆说：“我答应赵五只借一上午的，咱现在就把录音机还他吧，不然再想借就不好借了。”
　　盐豆道：“好，我和你一块去。”
　　走到街上，我又把录音机放开，并把音量调大，又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盐豆在一边也跟着沾光，走路时现出很得意、很骄傲的样子。我还把录音机交给他提一会，他提着录音机，几乎是飘着走。
　　送录音机回来，盐豆问我怎么吃饭，我说：“家里有剩饭，热热吃就行了，我爸带了菜饼子，中午就在摊上吃。”
　　盐豆说：“别回去吃剩饭了，我家昨天来了亲戚，今天还有剩菜，我爸不在家，到我家吃点吧。”
　　我没有推辞。
　　在盐豆家吃完饭，盐豆又要去剪头，我摸一摸自己的头发，觉得确实有点长了，于是就和盐豆一起，来到了小丽的理发店。
　　小丽见到我们，笑道：“多长时间没见你们了，来剪头的吗？”
　　我说：“剪个头，丽姐。”
　　盐豆问：“虎哥呢？”
　　小丽道：“刚才还在这里的，又不知出去干什么去了，他反正没什么正事。”
　　小丽给先来的那个人理完发，然后轮到我俩了。
　　我先剪的。刚剪完，还没等盐豆坐到理发椅子上去，三锤子进来了。
　　我看到三锤子，忙跟他问好，他也很热情地回应我。
　　这时，我看到他的裤子。那是一条深蓝色的裤子，紧紧地贴在三锤子的身上，他的裆部被勒得鼓鼓的，两条大腿也像被紧紧绑着，但膝盖以下却逐渐放开了，到了裤脚简直都要成了一个口袋，脚上穿的白色回力鞋都只露出点头。
　　看我专注地看他的裤子，三锤子道：“怎么样，这裤子？喇叭裤，市里早就流行了。”
　　原来这是“喇叭裤”啊，还真像喇叭。我马上赞道：“好，确实好，时髦又好看。”
　　盐豆道：“怎么样元哥，我没骗你吧？”
　　小丽撇了撇嘴，道：“男的还这么臭美。”
　　三锤子反唇相讥：“男人就不臭美了？男人都光腚，才好看？”
　　小丽道：“去你的！”
　　又看看三锤子的喇叭裤，突然想到小丽的爸爸，小丽的爸爸就是吹喇叭的。附近村庄有红白喜事，一般都是他去吹喇叭。小丽的爸爸是个胖子，个子又不高，一吹喇叭就鼓着大腮帮子，肚子都能挺到南天门，“呜了哇”“呜了哇”，听着烦人，但他自己却似乎很享受。
　　有一次，小丽的爸爸到一户人家那里吹喇叭，最后没能得到应得的报酬，还被人奚落，他非常恼火，对围观的众人道：“你看我肚子挺得跟日狗似的，容易吗？以后我要是再跟他这一家人有来往，我就是俺闺女生的。”
　　小丽爸爸发的那个誓发得太毒了，也太不讲人伦了，所以听的人就都骂他，说他“说的简直不是人话！”。
　　想到这些，又想到小丽整天和三锤子在一起鬼混，我就觉得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都一样的不怎么上路。
　　三锤子又开口了，道：“小丽，你看我的裤子像你爹吹的喇叭吧？”
　　小丽听了，马上中止给盐豆剪头，道：“你个熊三锤子怎么能这么少脑子呢？”
　　三锤子就嘿嘿笑，仿佛占到了一个大便宜。
　　我说：“这裤子确实不错，哪天我也做一条穿。”
　　盐豆说：“我也做一条。”
　　要想做新裤子，我不好意思跟父亲要钱，我打算问二姐要。
　　这天，我来到二姐家，说出了做条新裤子的意图。二姐二话没说，就带我去街里买布。
　　买了布，二姐又带我去缝纫店。快到缝纫店时，我说：我要做条喇叭裤。
　　二姐不解：“啥是喇叭裤？”
　　我说：“就是裤脚像喇叭一样的，现在最流行的。”
　　二姐说：“我还没注意有谁穿呢！喇叭裤，还真会起名字，也不知你看谁穿了。”
　　我没有说出看谁穿的，二姐要是知道跟三锤子学的，估计她不会赞成给我做喇叭裤的。
　　缝纫店里，当我说出要做喇叭裤的要求时，女裁缝笑道：“你这小孩还真会赶时髦，我最近才学会做的喇叭裤。”
　　二姐说：“我弟弟非要做，也不知穿出来是个什么样子的。”
　　裁缝道：“好看是好看，就怕有些人会看不惯。”
　　裁缝给我量了尺寸，让我过几天来拿。我和二姐回去时，我心里满是期待，感觉自己穿上新裤子，一定会换了个模样，会让沈小曼刮目相看。
　　几天后，我穿上了新做的喇叭裤去学校，我发现很多同学都朝我下半身看，有的同学看过之后还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我想：我这是时髦，你们没见过吧？
　　盐豆、刘闯、齐正虎三人见我穿喇叭裤，也都要做。最后只有齐正虎穿上了，盐豆和刘闯都没穿上，因为盐豆的父母没钱，而刘闯能穿得起，但他的爸爸却坚决不同意儿子穿奇装异服。
　　所以，全校就只有我和齐正虎两人穿喇叭裤了。
　　这还只是四月，虽然是春天，但气温还是比较低的。我本来穿的单裤里面还有一条秋裤，但现在换成了喇叭裤，我就提前把秋裤脱掉了。如果再穿着秋裤，喇叭裤也太紧了，感觉也不舒服。
　　课间操。高美荣看到我的新裤子，一个劲地笑，我没搭理她，只管软绵绵地做操。周边的其他同学也有侧头看裤子的。看就看，反正穿裤子就是给别人看的。
　　“你这穿的什么鬼裤子，腚勒得像个蒜头似的，这跟光腚有什么区别，啊？”我突然听到右边的班级有人大声训斥。
　　一看，原来是四班班主任秦德宽在发怒，再仔细看，是齐正虎在惹他发怒，准确地说，是齐正虎的裤子引发了他的怒火。
　　坏了，裤子终于惹事了。看来，标新立异是要付出代价的。
　　秦德宽此时正把齐正虎向队伍前面推，以致于齐正虎都被推得踉踉跄跄，踉跄中，巨大的裤管像在扫地。
　　齐正虎被推到了班级队伍的最前面，面对着全校同学，低头不语，如上次公判大会上的罪犯。
　　其他班级的同学，也都在做操时不断调整姿势，以便看清前面的那个同学的真面目。
　　各班的体育委员都要在本班前面领操的，孙田自然也不例外。他对着我们，很认真地做操。当齐正虎被赶到前面时，他的注意力也转移了一会，他身旁的陈令军也在往齐正虎那里看。
　　很快，两人就收回了目光。孙田把目光收回后，就又把目光投向了陈令军。陈令军发现孙田看他，也开始看孙田。然后，我看到孙田转过头，朝我的方向努了努嘴，陈令军随他的示意，就开始用目光向班级队伍后面扫描，最后，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