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招摇过街

　　我兴奋地说：“好，今晚一定跟你去，你要带着录音机去啊。”
　　赵五道：“那是，不要问了，你也可以带两个朋友去。”
　　我说：“有四个朋友以前和我一起看电视的，这次我就不带了，我自己去。”
　　赵五说：“那最好了，那你连上次和你一起来我家的那个岳辉，也不带吗？”
　　我笑道：“他是土楼的。”
　　下午放学后，我对刘闯、盐豆、李凯乐和齐正虎四人道：“晚上我就不去粮管所看电视了，要去你们去吧。”
　　四个人问原因，我说过后再说。
　　晚上，我早早吃了饭，一抹嘴就跑了出去，直奔赵五家。
　　赵五也已吃完了饭，他将那盘空白磁带装进录音机里，提着就要走。他娘对他说：“往哪提的，可别给你表哥弄坏了，弄坏了咱也赔不起。”
　　赵五丢下句“没事”，就拉着我往文化站而去。
　　文化站位于街东路南旁，距离赵五家也就百十米左右的距离。文化站主体建筑是一栋两层小楼，小楼东端开了个门，可以进入院内，院内西边有几间屋，那就是赵五所说的朋友的家。赵五把我领进了他的朋友的房内，给我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张波，你喊波哥就是了。”
　　我喊了声“波哥”。
　　赵五又给张波介绍我，道：“这是王一元，正在上学，今天跟我来看看电视。”
　　张波浅笑着让我坐，说着就去开电视机。
　　三个人看电视，那简直太爽了，这待遇，那不是一般的人能享受到的。
　　电视也是十二寸的，虽没有粮管所的大，但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这就不显得小了。
　　此时播放的虽是广告和新闻节目，那我也看得津津有味，连“实行三包，代办托运”和“欢迎来人来函洽谈业务”的广告语听得也比以前顺耳。
　　赵五对张波说：“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录音机也提来吗？因为我要录《霍元甲》的主题歌。”
　　说着，赵五就把录音机提到了电视机的跟前，然后专注地看着电视荧屏。
　　广告结束了，《霍元甲》开演了。
　　赵五提醒我们不要出声，然后猛地按下录音键。激昂而振奋人心的主题曲响起来了——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睁开眼吧，小心看吧
　　哪个愿臣虏自认
　　因为畏缩与忍让
　　人家骄气日盛
　　开口叫吧，高声叫吧
　　这里是全国皆兵
　　历来强盗要侵入
　　最终必送命
　　
　　万里长城永不倒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峰岭
　　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冲开血路，挥手上吧
　　要致力国家中兴
　　岂让国土再遭践踏
　　个个负起使命
　　
　　万里长城永不倒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峰岭
　　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冲开血路，挥手上吧
　　要致力国家中兴
　　岂让国土再遭践踏
　　这睡狮渐已醒
　　歌一唱完，赵五便迅速按了停止键，和我们一起静静地观看电视。
　　下一集开始时，赵五又再次录了一遍。
　　看完两集《霍元甲》，赵五跟着录音机学唱几遍《万里长城永不倒》，学得有模有样，自己也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张波道：“你可以去当歌唱家去了。”
　　赵五很认可张波的意见，道：“到时我就可以出磁带卖钱了，就像你以后当了作家，可以写书赚钱。”
　　我看张波的家里，书真是不少，到处都是书，到底是住在文化站里的。
　　后来，走出张波家，来到街上，赵五要播放磁带，我说：“太晚了，人都开始睡觉了。”
　　赵五笑道：“放下试试。”
　　于是他就按下了键，一开始，声音很小，接着，他猛地把声音拧到最大，那歌曲一下子如洪水爆发似的，陡然铺展开去，好像要颠覆这个夜晚。
　　听起来确实太刺激了，连附近的狗们都按捺不住了，它们不知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在各个院子里惊恐地狂叫起来了。
　　我对赵五说：“快停下来吧，要是有个人，出来把你的录音机给摔了，看你咋办。”
　　赵五邪笑了一阵，才把录音机停下来。
　　录音机停下后一段时间，我耳中好像还在持续唱着：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有染病？冲开血路，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
　　在路口，临分手时，我对赵五说：“卫东哥，明天能不能把这录音机借我听半天，下午就给你。”
　　赵五道：“好说，但今晚你不能提走，我还得学会歌。”
　　第二天，我去找赵五借录音机时，赵五说：“正好我也要去街里一趟，你提着录音机，我骑车捎你回家。”说着，他就把录音机交给我，几盒磁带也让我装上。
　　于是，我就提着录音机，上了赵五的自行车。
　　一入街，赵五道：“把录音机打开，放《霍元甲》主题歌，大声放，没事。”
　　我二话没说，马上按下播放键，又迅速把音量调到最大。
　　整个街上，别的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能听到的只有我手里的录音机播放的歌曲。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前面的人回头看，两边的人伸头看，后面的人跟着看，他们追随着歌声，脸上的表情或好奇，或疑惑，或震惊，或愕然，或惊恐，或欣喜，或木然，或怪异……大多数人不知道歌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他们在寻找，探究，询问，结果就把目光聚焦到我和赵五身上了，然后又聚在我手里的录音机上了。相信，他们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没见过我手里的这个玩意，见过的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亲自操作过这个玩意，操作过的人也有相当一部分的买不起这个玩意。想到此，我的优越感、自豪感、满足感一时油然而生，我在激昂的歌声中简直飘飘欲仙了。
　　赵五骑车显然也是动力倍增，他摇头晃脑地蹬着车子，恨不得能骑出花来。录音机唱，他也唱，他在充分享受着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
　　要是按照现在的说法，我们两个人绝对是在装逼，但我们装逼装得确实有资本，那就是那台借来的录音机，他是稀罕物，他能帮你轻而易举地就制造出一个奇迹。我相信，三十多年以后，当时在场的某人也许会偶然想起有那么两个人，两个年轻人，在八十年代初的那个初春里的星期天，提着大音量的录音机招摇过市的情景。当然，这情景我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并时时跟人提起，当然这每一次提起，都是当笑话说的。
　　到了我家的巷口，我对赵五说：“好了，我家到了。”说着跳下了自行车。
　　赵五没下车，转脸对我说：“别弄坏了。”
　　在我享受录音机给我带来的风光时，我多想沈小曼能够出现，和我一起分享这样的美好时刻。
　　沈小曼没有出现，可另外一个人出现了。
　　当时，我刚进入巷子，就听有人在背后喊：“王一元，王一元。”
　　其时，我已把录音机关掉，所以喊我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
　　回头看，原来是高美荣。
　　我转过身，问：“你怎么来了。”
　　高美荣道：“刚才在前面听人放歌曲，再一看，你从人自行车上跳下来了。原来是你提的录音机，这录音机是你家的吗？”
　　我说：“我家哪有，借朋友的，下午就还给他了。”
　　高美荣调皮地咬了下嘴唇道：“这录音机真好，什么歌都能一个劲地听，我只在人家听过两次，我能跟你去听会歌吗？”
　　我不好意思拒绝，道：“好的，来吧。”
　　到了我家，进了我的小屋，高美荣道：“你屋里怎么这么乱，也不收拾收拾。”
　　我看看我的床，确实乱，可这乱不是一时的，而是常年的，整洁我反而不习惯了。
　　我说：“乱点怕什么，整理得再规矩，晚上一睡觉，就又乱了。”
　　高美荣只顾笑，并没有反驳我。她要我教她操作录音机。
　　我教她时，她低着头，很认真地听，还不时微笑着看我，我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然后，我们就一起听歌。我把录音机放在床中间，她坐在床头，我坐在床尾。
　　听到那首《不老的爸爸》时，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道：“这个还真有意思，爸爸爸爸爸爸的，我们那儿唤猪都是这么唤的。”
　　我说：“我们街上人有时也这么唤猪，有时也唤‘唠唠唠唠唠’。”
　　“那街上人怎么唤狗？”她问。
　　我想了下，道：“唤‘拜拜拜拜拜’，也唤‘摇摇摇摇摇’，如果有名字，也可以唤名字。”
　　高美荣又说：“你家好像没有狗？”
　　我说：“我爸不喜欢狗，所以就不养狗。以前曾经喂过一个狗，可那狗见人就咬，连我家人也咬，还特别喜欢咬我爸，所以我爸一生气就把那狗卖了，再不养狗。”
　　高美荣换了一盘磁带，又问：“那你喜欢狗吗？”
　　我说：“还行吧。”
　　见高美荣一个劲地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我就想戏弄她一下，我说：“要是让我养狗，我就给狗起个好听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周公旦’就不错。”
　　高美荣没想到我会此时开她的玩笑，又见我不怀好意地笑，她就起身过来，在我肩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道：“你讨厌！”
　　接下来，两人就开始安静地听歌。
　　一些歌高美荣不喜欢听，我就给快进过去。后来听到了一首《泉水叮咚响》，高美荣很喜欢听，反复听了三四遍。
　　我说：“咱班里要是有个录音机，再上音乐课就好办了，想教什么歌，在讲桌上一放就行，连音乐老师也可以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