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盘磁带

　　近了，我才看清，来人名叫赵卫东。他家在小学校南边，我上一年级时他上三年级，我上到三年级他就不上了。在小学里，他经常跟人打架，但从未与我交过手。在他临辍学前，还曾跟我一起玩过两次，所以我们还算是熟人。
　　他也认出了我，离我们还有好几米远，那就跟我打招呼：“哟，是你在这玩的，怎么没去上学?”
　　我谎称是从同学家里来的，马上就去学校。
　　赵卫东笑着走到我身边，问：“你看到一盒磁带了吗？”
　　没想到他竟然是来找磁带的，看来那磁带是他的。我看了岳辉一眼，发觉岳辉有点失望。
　　赵卫东问完就紧盯着我看，从上到下看，我想他大概猜出了磁带被我捡到了，又想到我也没有录音机，要个磁带还得去找录音机放，而赵卫东又是认识的人，所以我就不隐瞒了。
　　我对赵卫东说：“原来磁带是你的，我和岳辉两人刚在那边草里拾到，正想回去交给老师的呢！”
　　说着，我就把磁带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赵卫东。
　　赵卫东接过磁带道：“幸亏被你拾到了，要是被别人拾到，我还找不回来了呢！”
　　我问：“你怎么把磁带丢到这里了？”
　　赵卫东道：“这磁带是我上午从别人那借的，准备回家去听，中午在街上听说这里有枪毙人的，我就和几个人跑过来看，不过没看到，所以我们坐在路边呆一会就回去了，到家才发现磁带竟然没有了。我想可能丢在这里了，就回来找，没想到被你拾到了，要不然，我真还不好给人家交代。”
　　我问：“你家里有录音机啊？”
　　赵卫东说：“有，但不是我自己的，是我表哥的，我借来听几天，家里还有两盘磁带。”
　　听赵卫东这样一说，我有点心动，便对岳辉道：“等一会咱跟卫东哥去听录音机吧？”
　　岳辉盯着我眼睛看了一会，道：“好，去就去，反正是耽误上课了。”
　　我转脸问赵卫东：“行吗？我俩去你那听录音机。”
　　赵卫东显出大方的样子，道：“没问题，去就是了，我正愁没人陪我玩呢。”
　　看到自行车，我才想到赵卫东是一个人走着来的，我问他：“那你怎么回去？”
　　赵卫东拍了一下我的自行车把，道：“我刚才是让一个过路的拖拉机带我到北面路口的，回去我还准备到路上截车的，现在有了自行车，我们三人骑一辆就行了。”
　　我看看赵卫东，又看看岳辉，道：“咱们三人都不是小个子，三个人怎么坐得下？”
　　赵卫东虽然比我们俩矮，只有一米六五的样子，但他体型比较宽，算是一个矮胖子，我和岳辉都是一米七左右，能好坐吗？
　　赵卫东道：“不要担心，你来骑，我们两人一个坐后座，一个坐大梁，保证能行，我和我的几个伙计以前经常这么干。”
　　于是，赵卫东就先在大梁上侧身做好，我稍微倾斜下车子，跨腿骑上，然后蹬动脚踏子，缓慢前行，岳辉在后面拉着后座边，紧跑几步，一纵身上了座。我迅速调整了一下重心，逐渐加速，走起。
　　多了一个人，骑起来就费劲多了。赵卫东又挡在我的面前，严重影响了我双手的灵活性，有两次，我差点骑进沟里去了，所幸有惊无险。
　　到了东西大路，路面相对宽阔平整，我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赵卫东还唱起了歌：“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还是模仿粤语的发音唱的。但唱了两句，他就不会唱了。然后他又从头唱。
　　重复地唱了几遍，他说：“下次再看《霍元甲》，我一定得把那里面的主题歌录下来，那样跟着学就快了。”
　　我说：“你会唱‘啊牡丹’吗？”
　　赵卫东道：“也是只会唱几句，我今天借这个磁带，就是想学‘啊牡丹’的。”
　　岳辉在后面道：“不是《牡丹之歌》吗？怎么是‘啊牡丹’。”
　　赵卫东说：“反正就是这个歌。”
　　说完，赵卫东又亮开了嗓子：“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
　　正唱得投入，突然身后传来“突突突”的响声。岳辉提醒道：“注意，来了一辆拖拉机。”
　　我不敢怠慢，马上集中注意力，专心致志地骑车。
　　后面是一辆手扶拖拉机，它显然比自行车的速度快。就在连机头和车箱都超过我们的时候，前头又迎面开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对面的拖拉机司机好像是喝醉似的，机头忽南忽北的。在接近我们前面的拖拉机时，对面的那司机突然一打把，我们前面的拖拉机有点猝不及防，也跟着向右猛打方向……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岂能眼睁睁看着自行车撞上手扶拖拉机，情急之下，我也跟着向右猛拧车把。这一拧，我们连人带车就都进入路边的大沟里去了。
　　车子栽在了沟底，我狠狠地摔在了车把前，肚子还被车把顶了一下，很疼。回头看，赵卫东被摔在了沟半坡；岳辉似乎好点，没有摔到沟里来，大概是在车子急转时，他就跳下来了。
　　“没事吧？”岳辉边往沟里来走，边问。
　　赵卫东扶着地站起来，揉着屁股，看着路上道：“这哪两个狗日的开的拖拉机？要是让我逮住，非得揍死他个龟孙不可！”
　　岳辉下来，把我拉起，道：“摔哪儿啦？”
　　我痛苦地站起来，动动全身，觉得没摔怎么样，就又看自行车，发现自行车车把有点歪，铃铛也掉了。
　　我有点难为情地对岳辉说：“这是借谁的自行车，还能骑吗？”
　　岳辉道：“借我们同村的，咱先把车子弄到路上看看。”
　　三人就连推带拉地把自行车弄到路上，岳辉用大腿夹着前轮，调正了车把，上去试骑一下，道：“还行，就是铃铛坏了。”
　　赵卫东说：“没事，等一会到街上，我找个修车的给修下，不耽误你同学回家。”
　　三人再次上了车，赵卫东继续发狠：“哪天非得找个那两个开手扶的，只要见到，我绝对不客气。”
　　岳辉道：“到哪找去，咱到沟底，人家已在路上跑远了。”
　　赵卫东道：“你在路上，咋就不看他们车厢后面的车号？”
　　岳辉道：“谁想起来了，光注意你俩了。”
　　不一会就到了街上，赵卫东将自行车交给了一个修车的老头，便带我们去他家听录音机去了。
　　到了赵卫东家一看，那录音机是一个银灰色的，长方形，有两本课本那样大。
　　赵卫东拿过一盘磁带，放进去，一按键，录音机便传出来一个人的歌声，这歌跟以前听得不太一样，是自问自答式的。
　　我问赵卫东“这是什么歌？”赵卫东说是“张帝问答”。
　　听了一段“张帝问答”，赵卫东又换了另一盘磁带，立时，就听到了更加欢快的歌：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可爱的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不老的爸爸
　　他满嘴没有一颗牙
　　满头的白头发
　　他一天到晚嘻嘻哈哈
　　活像洋娃娃
　　哈哈哈……
　　哈哈哈……
　　我有一个老爸爸
　　他今年七十八
　　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每天去玩耍
　　他庭道先在溜行
　　爸爸回家吃晚饭
　　他急急忙忙回到家里
　　妈妈不在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这歌把我和岳辉都逗笑了，赵卫东说：“这也是张帝唱的，这一盘里都是台湾歌曲。”
　　又听了一首《外婆的澎湖湾》，赵卫东就把这磁带拿出来，道：“还没听蒋大为的‘啊牡丹’呢。”
　　赵卫东把蒋大为的《牡丹之歌》拆开，放进录音机。
　　蒋大为嘹亮的歌声立即在整个屋里回荡开来。赵卫东也跟着录音机唱，他学唱的虽然没有录音机里面唱得好，但也很好听，我觉得这家伙的嗓子很不错，最起码比我好多了。
　　赵卫东反复播放《牡丹之歌》，跟唱，以致于我把歌词都记得差不多了。
　　学唱了一会，赵卫东将录音机停了，道：“这个星期六，我一定得把《霍元甲》主题歌录下来。”
　　岳辉问：“怎么录？”
　　赵卫东拿过一盘磁带道：“这是一盒空白磁带，把它放进录音机，一开录音键，就能把外面的声音都录进去了。”说着，他就教我们辨认，哪是录音键，哪是播放键，哪是快进和快退键，哪是暂停键。
　　我问：“现在能录个音玩吗？”
　　“能，可以。”赵卫东说。
　　我就叫赵卫东录自己唱歌，赵卫东清了清嗓子，按下录音键，唱了句：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啊，牡丹，众香国里最壮观。”
　　然后他又把录的歌放给我们听，果然，都录进去了，连他之前清嗓子的声音都录下来了。
　　赵卫东又让我和岳辉各说一句话。岳辉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说：“你的眼睛就是爱的海洋。”
　　然后，我们就听到了录音机里传出的我们的声音，听自己说话，我感觉很好笑，也觉得不像是自己说的话。
　　“你的眼睛就是爱的海洋”，是我突然想起来的，但一说出来，我就想起了“周公旦”高美荣。
　　赵卫东竟然也问了一句：“你说的是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