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后一片净土（十一）

　　端午节次日范莎上晚班。走到西餐厅入口处时，她远远地便望见韩冷正站在收银台旁。因为背对着范莎，韩冷并没有看见她的到来，而是一会便离开收银台直接去了前厅。
　　走近收银台的时候，范莎被坐在收银台里低头做账单的一女子吃了一惊。原来这个收银员竟是李桔子。
　　“你怎么在这？替谁的班？”当李桔子抬起头望着她微笑时，范莎并没能调整自己一脸的疑惑回一个微笑给李桔子。
　　“我不是替谁，是上官主管把我调到这儿的。方红萍调到美容院去了。”李桔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拘谨。
　　“你可真厉害，让这么多人因你而调动啊。”范莎半开玩笑半讽刺道。
　　李桔子依旧只是微笑，然后把报表和现金移交给范莎。点过现金，范莎随意浏览了一下账单和报表，忽然发现一张顾客刷卡账单上只有韩冷而没有顾客的签名。
　　“这份账单怎么回事，怎么没给顾客签名？”范莎扬着账单问李桔子说。
　　李桔子有些不知所措。尽管，在后滨大酒店做过收银员的大都有过这样担着账单错漏风险的经历，但显然此刻范莎对李桔子的责怪中故意将这种错误给夸大了。
　　“下次可得仔细点，好像问题账单累计达几次以上要求自动辞职呢。”范莎随口给后滨大酒店编派了这样一项莫须有的规定。
　　“真的吗？哎，我今天是第一天到西餐厅上班，很多都不懂……”李桔子说。
　　“你来后滨好像不是第一天了吧？”范莎打断她说。说完又感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转而假装便替李桔子抱不平的口吻说，“这上官也真是的，你在美容院做得好好的，干吗又要把你给调这来？弄得到哪都生疏。”
　　交接完李桔子出了收银台，在走向大厅的时候，韩冷正好迎面过来。范莎分明地望见韩冷朝李桔子点头微笑了一下。那微笑在范莎看来总显得那样意味深长。
　　潜伏在心底的对李桔子的莫名嫉妒忽又冒了出来。
　　“昨天没休息吗？下班怎么没打我电话？”韩冷走过来，小声说这话时，朝吧台那边望了望。此刻当晚班的酒水员是成武，大概是又与许佑明换班了，他正忙着整理吧台下的柜子。
　　“大过节的日子，与你非亲非故，打你电话干吗？还指望赏你家几个粽子吃吗？”范莎小声咕哝道。
　　“呵呵，就这么着急见我爸妈了？”韩冷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把范莎的“赏”听成了“上”。
　　“去，才不想呢。”范莎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里却似有朵花在开绽。她想了想，找出那张顾客刷卡账单，提高音量说，“这账单没有顾客的签名你知道吗？”
　　韩冷接过账单看了看，说：“哦，顾客签名的事应该是你们收银员负责吧。”
　　“我可没说是你韩经理的事。那你签名的时候发现了吗？”范莎的本意，只是想提醒李桔子的错误让韩冷知道。
　　“的确没留意。她拿账单过来，我信手就签了。就我发现也晚了，顾客可能都离开了。”
　　“要这卡号不是这顾客的麻烦可就大了。这个李桔子，敢情在中餐厅和美容院处收银都做不好，西餐厅就很容易似的，一来就捅了这么个娄子。”范莎信口说。她下意识里想让韩冷一开始就对李桔子不抱好印象。
　　“呵呵，她不是刚来吗？”韩冷说着，扭头见卢友梅正往收银台走来，遂转身离开。
　　“哎哎，韩经理，您可别走，有件事我真想不通，为什么每次我刚来你就转身离开？我天生惹人讨厌吗？”卢友梅走过来时对韩冷开玩笑说。
　　“有这回事吗？”韩冷笑着往餐厅中心慢慢踱过去，“我都奇怪，为什么总在我离开的时候你才到来？”
　　“你知道那个李桔子调到西餐厅来的事吗？”卢友梅刚在收银台内的转椅上坐定，范莎便说道。
　　“不知道啊，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都已经上了一个班了。一来就出差错。”范莎说着，把刚才给韩冷看过的账单指给卢友梅看。恰巧上官静芳走了过来，范莎对李桔子的不满总算是找到了个最适合投诉的对象。
　　“你怎么又把李桔子调到西餐来了？美容院又做不好了吗？”范莎说。
　　“哎，这可别怪我啊，是财务总监钦定的，指明要让李桔子到西餐收银处来。”上官静芳回答说。
　　财务总监？李桔子跟他什么关系？范莎暗忖道。
　　“那她的来头可真大。”卢友梅说。
　　“一来就出错呢。”范莎说着，把那张没有顾客签名的账单亮在上官静芳的面前。
　　“哎，我也没办法，员工调来调去的，对工作的确有影响。”上官静芳盯着那张账单，有点无奈的表情，说，“不过这回李桔子调到这来，倒不是在美容院那边收银出了什么大问题，估计是因为下班的时间太晚的缘故。听说有一天晚上她被人跟踪了好久，都快跟到了她家楼下了呢。”
　　“呵呵，原来人长得太漂亮了，未见的是好事啊。”卢友梅说，“我们也经常走夜路呢，估计碰到个歹人也只是劫财的。”
　　“那人家方红萍呢，就可以那么晚回去吗？西餐厅晚班下班忙时也近十一点了，早不了几小时啊。”范莎仗着曾与方红萍同租屋的交情，感觉自己似乎有了更大的理由抱不平。
　　“嘿，方红萍都气死了，她可恼着李桔子呢。”上官静芳说，“本来想让她搭给范美女的，呵呵，不是怕你生气吗，就让她跟你们倒班了。哎哎，没把你们两个拆开，你们可得谢我呢。”
　　听到说她们恼着李桔子，范莎心里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放松。
　　尽管范莎几乎每次都小心地留意着，韩冷却总像躲迷藏一样神不知鬼不觉下了班。与韩冷错动班次的日子，范莎几乎像煎熬一样盼到下晚班，然后总是急匆匆往曙光小区赶，到临近那个耳背老太太电话屋路口的时候，便条件反射似地放慢甚至停下脚步。今晚的班次让她感觉非常疲累，而况，自己每次都在计算着时间主动联络韩冷。她想，得适时拉开一点距离，给彼此多留一点空白。
　　范莎于是径直回到租屋，洗澡、洗衣服，然后躺到床上。但次日去后滨大酒店，范莎心里却莫名堵得慌。这一方面缘于头晚没能与韩冷通上电话，另一方面……她不愿意去想。她觉得那另一方面的原因只能表明自己的某种狭隘。可是，当她走进西餐厅，看见那个正端坐在收银处的李桔子，内心里便莫名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之情。她不明白自己竟一直在隐隐嫉妒着这个李桔子，且在这个李桔子到西餐厅之后这种意识有加剧的倾向。范莎心想自己犯得着吗？为这个徒有外表做事并不精干的女子？
　　与李桔子交接时，范莎显得比往常更仔细。她试图从李桔子做的每份账单里抠出一两个错来。
　　“哦，没事了。你下班吧。”良久，范莎对李桔子说。
　　范莎看着李桔子离开的时候，韩冷恰巧从大厅那端迎面走过来，范莎捕捉到韩冷一副极耐人寻味的面容朝李桔子点了点头。李桔子从韩冷身边擦肩过去时，范莎留意到韩冷回过头盯了她的背影好一会，才转过身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范莎赶紧低头装作忙碌的样子，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你就上班来了？”韩冷对她说。
　　“怎么叫‘你就来了’，敢情你烦见到我吗？”范莎有点没好气地说。
　　“瞧你说什么呢。”韩冷压低了嗓音，“我是不是哪得罪你了？”
　　“经理大人得罪一个小小收银员算得了什么。”她说，两手不停歇地一会拿装订机，一会收拾收银台桌面，佯作忙碌的样子。
　　“还真得罪你了？”韩冷笑道。
　　“哎，下班咯！”见范莎没答，韩冷放开音量说。他似乎不打算说些安慰的话，转过身便离开。
　　范莎气得狠狠朝韩冷的背影瞪了一眼，然后起身去吧台那边倒水喝。她猛地喝了好大一口水，险些被呛着。
　　“许佑明呢？好像几天都没见到他。”范莎说。她奇怪这几天吧台当班的都是成武。
　　“那小子肯定是看上新来的收银员了。这两天老跟我换班，问他什么原因也不说。”成武笑着回答说。
　　“是吗？可老这么换班也不是回事啊。要不你干脆好人做到底，跟他调班得了。”范莎听到“新来收银员”就莫名地生气。
　　“调班哪有我说了算？再说，我习惯了上那个班，可不想跟他换。”成武说。
　　范莎这天晚班下得早。因为觉得时间尚早，本不想联系韩冷的范莎又心怀不甘地踏进了那个耳背老太太的电话屋。
　　范莎进到电话屋之后，心下又有些犹豫，转身想走开，可为了赚取话费的耳背老太太却“温和”地叫住了她：“姑娘，是要打电话吗？”
　　范莎想想就又将韩冷的电话又拨了过去。电话很快有人接听了，不是韩冷，是位老妇人的声音。
　　“喂，找谁？”想必是韩冷的母亲。
　　“我……”范莎僵立了一会，不知道该怎样介绍自己。她本想说拨错电话然后挂掉，不料电话那端说：“是找韩冷吧，你等一会啊，他马上出来。”
　　她仿佛听到电话那边有人脚步踏在地板上的走路声。这等待的几秒让她感觉时光被什么拉伸了一样变得漫长。终于他听到韩冷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刚才洗澡去了，没听见。”
　　停顿了一会，韩冷说：“今天你怎么了，好像生我气呢？”
　　“哪有呢。”范莎说，想想补充道，“我就算生你气，你也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你也不懂得安慰人。”
　　“上班地方，人多眼杂嘛。”
　　“你妈知道你在与人谈恋爱吗？”范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下忽有些犹疑，他们这是真的在恋爱吗？
　　“应该不知道吧，餐厅其他服务员也常打我电话的。”
　　“你父母就不过问你的婚姻大事吗？”
　　“哪有父母不操心的？只是现在我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范莎有点委屈地说：“我们天天这样若即若离着算怎么回事呢？你从来都不主动提出我们单独约会什么的。”
　　“你看，我有空的时候你上班，你有空的时候我上班，时间错动太大。你也知道我来后滨大酒店没多长时间，我不想弄得影响不好。再说——”韩冷在电话那头把最后两个字拖长了音调，却吊人胃口似的不说完。
　　“再说什么？”
　　“再说，我们接触时间还不算长，我想给彼此更多的时间来了解对方。我们暂时只做好朋友不行吗？你说呢？”
　　韩冷说完这话的时候范莎没有吭声，直到韩冷在电话那端说：“你上班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范莎才把电话给挂了。
　　给彼此更多的时间？暂时只做好朋友？韩冷的话仿佛句句在理，可范莎的心却似凉下了半截。她反复回味着韩冷的这番话。也许，也许韩冷并不很爱自己？——范莎这样想着，未免有些沮丧，却更增加了不甘。于是立马又在内心里找理由把这个观点给否定掉——韩冷说的没错，她和他接触时间的确不算太长，或许彼此情感的慢慢契入比那瞬息来的激情终归要维持得久长些。瞧那巫斯桦和汪大力不是相处没多久就闹翻了吗？
　　范莎一面往租屋走一面胡思乱想着，忽然感觉后面有人不即不离地跟着。昏暗的路灯把身后那人颀长的影子拉到了她正走着的路前面。她心里一慌，不由加快了脚步，岂料后面那个人影紧走几步跟了上来，猛不防在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