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由一场猪狗大战所引发的冲突局面，在三愣子和栓柱俩人被关进公社人保组的那一刻起，暂时算是平息了下来，不过，这两家的梁子也是结下了。
　　晚上，那两拨儿下了赌注的村民们倒是各个都显得异常兴奋，不管是哪一方赢，哪一方输，统统都聚拢到公社礼堂旁边的小饭馆中开怀畅饮。当然，饭局中产生的所有费用，皆出自于那帮输家们，尽管这样，那帮输家们也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这赌注输的值；虽输犹赢，因为，他们很久都没有欣赏到如此精彩的场面了。要不是他们亲眼所见，谁都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二师兄”竟然打败了“哮天犬。”
　　总之，在丁家堡的历史上，能上演并亲眼目睹这样一出猪狗大战的好戏，确实足以让村民们感到惊奇；感到振奋；感到畜类们的英勇和顽强。
　　然而，如今这世上每天都会有许多形形色色、大跌眼镜的奇情怪事在发生，说起来也总会令人难以置信。就在猪狗大战事件发生后不到半月的光景，三楞子家的“二师兄”老毛病又犯了。那一日，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就飘来了一大片鱼鳞状的乌云，紧接着，细雨裹挟着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落下。大约是受此影响，这“二师兄”又从圈里跳将出来，径直朝栓柱家一路狂奔——去找它的冤家“哮天犬”滋事，吓得“哮天犬”夹了尾巴躲进窝里死活不肯出来。后来，三楞子惟恐这位勇猛善战的“二师兄”再惹出其它事端、导致两家关系更趋紧张，无奈之下，只好将其宰杀掉。原本这位“二师兄”是准备用来在八月份上交生猪任务的，没办法，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这样的结果，高兴的自然是栓柱本人——尽管他没有任何可能性去大快朵颐这位“二师兄”的肉。
　　饭局一直持续到下午的两点多钟才散了。李万金看上去仍意犹未尽，便提议去他家接着再喝。虞子俊醉眼朦胧地说：“算啦，不能喝了，再喝真的就醉了！”
　　吴庆义也在一旁含糊不清地应声附合：“子俊说的对……对啊！确实不能再……再喝了……好……好日子也不能一天都给它过完了啊！咱们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李万金见两人极力推辞，也只好作罢。三个人一边趔趔趄趄往回走，一边又东一头西一头地聊了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快到青年点门口时，见于得水叉腰站在院子里，不知因何而咋咋呼呼，指手划脚。吴庆义便看不惯，对李万金说：“这小子真是欠收拾！当了狗屁点长还没两天的工夫，就嘚瑟的没了人形；就准备上房揭瓦了！”李万金道：“他嘚瑟关你屁事？再说，你也犯不上跟他较劲；和这种人置气会折你的寿。你若懒得见他，就到我家去，咱沏壶好茶醒一醒酒。”
　　虞子俊也怕这吴庆义喝了酒犯浑，就拽了吴庆义一同往李万金家走。刚拐过青年点院墙，便听见于得水在后面喊：“我说！你俩这是要去哪儿？咋一上午都没见到个人影！”
　　吴庆义踅过身，朝于得水瞪了瞪眼珠子，不紧不慢地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毛主席语录歌：“我们到了一个地呀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啊就结合起来！”然后，又拍了拍身旁的李万金：“真正的贫下中农！我俩这是去访贫问苦，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不是么？”
　　于得水一时语塞，脸都快给气歪了。
　　进了李万金家的院子，见他老婆正在猪圈旁喂猪。吴庆义便上前喊了句：“嫂子你好——忙着哪！”
　　李万金老婆见状立马停下来，用围裙擦了擦手，对李万金道：“是咱点里的青年么？”李万金笑着点了点头说：“这是庆义；这是子俊，记住了？”李万金老婆笑着“嗯呐”了一声，便催着仨人赶紧进屋歇息。
　　李万金家有三间房：进门是厨房，东西两间是睡屋，家境看起来很殷实；房间里收拾的也挺干净。不多会儿，李万金老婆进屋开始烧水沏茶。
　　李万金一边让吴庆义和虞子俊俩人脱了鞋上炕歇息，一边将镶嵌着金色福字的躺柜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盒十分精美的茶叶筒，打开盖子后让吴庆义闻了闻。吴庆义也不知道真懂还是装懂，说：“茶味不错哦！我敢打赌，这茶肯定不便宜！”说完，又用求证的目光望着李万金。
　　李万金得意地说：“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好茶，是在我老丈人那里整来的，平时我也舍不得喝呢！”说完，又从柜里拿出一条带过滤嘴的“古瓷”牌香烟，给两人一人扔了一盒。“这些都是别人求我老丈人办事时送的。”吴庆义拿起烟瞅了瞅，然后，连声称赞道：“好烟，好烟啊！。”
　　三人喝了会儿茶，又东拉西扯地聊了好一阵子。虞子俊觉得脑袋有点沉，便让吴庆义和李万金俩人先聊着，自己则倚靠在墙角处打盹。李万金见状，便喊他老婆取了枕头过来。不知不觉睡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厨房那边传来的鼓风机声和炒菜声把虞子俊给搅醒了。揉了揉眼，见吴庆义和李万金仍在兴致勃勃地聊着，索兴也就起来了。
　　李万金见虞子俊起来了，便说：“起来了正好，先喝杯茶，一会儿你嫂子把菜烧好咱接着喝。”
　　虞子俊道：“还喝啊？”
　　李万金道：“咋不喝？”
　　虞子俊道：“中午的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李万金道：“少喝一点，白酒实在不能喝，我这儿还有混合酒。”
　　吴庆义问啥叫混合酒，李万金说跟水果酒差不多，但比水果酒的劲稍大一些，喝多了也会醉人。
　　大约一杯茶的工夫，菜就端上来了。李万金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对吴庆义说：“今晚咱喝点好酒。”吴庆义接过来一看，是八大名酒之一的“洋河大曲”，又惊讶了一番后对李万金说：“这么好的酒还是留着过节喝算了！”
　　李万金笑了笑说：“我家啥都缺，就是不缺烟和酒。再说了，你俩这是头一次来我家，当然要喝点好酒了。”
　　吴庆义沉吟片刻后说：“从今往后，你万金大哥就是我和子俊两人的亲哥了，家里家外有啥事情你就尽管吩咐，我俩义不容辞！”
　　虞子俊也在一旁应声附和。之后，三人又喝了碰杯酒。
　　晚上八点多钟，俩人才晃晃悠悠离开李万金家。回到青年点时，见女生宿舍的灯已经熄了；而男生宿舍的窗户还透着昏暗的灯光。虞子俊对吴庆义说：“回去见了于得水别再跟他叫劲了，尽管这小子确实令人讨厌，可好歹也是个点长，如果这小子真的就记恨上咱哥俩了，再去领导那里打个小报告、给个小鞋穿，那咱哥俩就惨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咱先来个猪鼻子插葱，装装象再说。”吴庆义点头表示赞许。
　　俩人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见外屋的几个人已经睡熟了。原本还以为刘建军他们几个都还没睡，想跟他们再聊上一阵子，见此情形，便感到有些遗憾。虞子俊顺手拽了一下墙壁上的灯绳，把灯灭了。进了里屋之后，看见于得水手里握着一本《毛选》单行本，将半张脸盖住正打着呼噜；周炳忠枕旁放了几张稿纸，其中一张落在了地上。虞子俊捡起一看，是决心书，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三四年级小学生的书写水平，便随手放在他的枕边。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对吴庆义小声说：“明天咱也写一份决心书交上去！”吴庆义张嘴打了个哈欠，又点了点头。然后，熄了灯，各自睡下。
　　这一夜睡得很踏实，直至天明。虞子俊醒来时发现吴庆义不在身边，于得水的被窝也是空的，只有周炳忠还在蒙着头“呼呼”大睡，便觉得有点纳闷儿。于是，穿了衣服走出屋子。
　　院子里空空如也，没有见到俩人的影子。推开院门往街上走，刚走了几步，就见村东头河套边的土地庙旁有两个人坐在那里说话，仔细一瞅，竟是吴庆义和于得水。俩人好像是在谈心，也就没过去打扰。回屋取了毛巾，又来到河边把脸洗了。
　　过了一会儿，见丁贵发背着手走进院子，时间跟昨天早晨差不多。虞子俊赶紧迎了上去，说：“这么早啊，丁大叔？”
　　丁贵发“嗯哪”了一声，问：“都起来了？”
　　虞子俊道：“都还在睡呢！就我跟吴庆义，于得水三人起来了。”
　　“他俩人呢？”丁贵发问。
　　虞子俊随手朝土地庙那边指了指。丁贵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没再多问什么。
　　丁贵发站在院子中央四下里打量了一阵子，说：“今天队里给咱送几只猪崽过来，咱得抓紧时间把猪圈给砌上，等过两天再抓几只鸡仔和鸭仔回来，这样，咱这青年点就像个家样了。”
　　“是啊是啊！”虞子俊一边随声附和，一边从兜里掏出昨日李万金给他的那盒“古瓷”牌香烟递给丁贵发。
　　丁贵发摆了摆手说：“这烟抽得不过瘾，还是俺烟袋里的蛟河烟地道，抽着来劲、舒服！”说完，便从裤腰上解下烟口袋，卷了一支给虞子俊，“尝尝这烟怎么样？”
　　虞子俊想拒绝，又怕驳了丁贵发的面子。点了烟刚吸了一口，便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噙出来了。丁贵发见状笑道：“啥时后把它给练会了，你就是正经八百的丁家堡人啦！”
　　说话的当儿，吴庆义和于得水一前一后回来了。于得水一脸的灿烂，走上前十分热情地跟丁贵发打了招呼；吴庆义的脸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心情好像放松了许多。
　　刚吃过早饭，生产队的大院里便传来一阵阵敲磬声。磬是用一小块铁轨做成的，挂在文化室门前的一棵老榆树上，每当早晨磬声响起时，社员们就会陆续来到文化室门前。一般情况下，大都是由生产队长丁贵堂亲自敲罄并布置一天的工作，然后，几个生产组长再分别给各自组里的社员做细致的分配，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社员们便开始出工了。
　　上午，丁贵堂安排了队里的几辆牛车，去采石场拉石头。然后，送到青年点，由丁贵发组织几名社员给青年点砌猪舍。
　　丁贵发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砌墙好手，在丁家堡享有盛名；他砌墙的速度既快又结实，而且，一般情况下是绝不用吊线的。
　　丁贵发并未让其他社员过来做帮手，因队里最近活儿比较紧，人员又有些打不开点，因此，他不想为此而麻烦队里。于是，便想利用这个绝好时机，让这帮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知青们做帮手。同时，也算是为他们创造一个热身锻炼的好机会。
　　用来砌墙的黄泥刚和好，拉运石头的牛车便陆续到了青年点的院子外边。大家七手八脚卸了车，又按照丁贵发的要求将地基挖好。此时，猪舍、鸡圈的建造工程才算正式开始。
　　墙砌到不足半米高的时候，生产队妇女主任丁秀莲匆匆赶来通知丁贵发，说：“大队部有个紧急会议，各生产队班子成员八点之前务必到大队部，另外，青年点点长也要参加。”
　　丁贵发直起身问：“什么会议这么急三火四的？”
　　丁秀莲撇嘴笑道：“俺哪知道，反正队长他们已经往大队部走了。你们赶紧洗把手，咱一起去。”
　　不多会儿，于得水就洗完了手，并取了笔和本，立在一旁等待出发。看他的那副神情，就好似即将奔赴战场的勇士。丁贵发也匆匆将手洗净，然后，对其他人说：“你们先自由活动吧，不过，可别走远了，开完会后咱们还要接着干！”
　　丁贵发他们刚走不久，点里的那帮女生们便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商议着要去公社那边的供销合作社逛一逛，看一看那里有没有她们所需要购买的日常生活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