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二）

　　“爷爷，我还要吃，要吃烤的苞米。”放学回家的孙子豆根，吃了一穗烀的玉米，吵着要吃烤玉米。
　　“孙子呀，这住楼上哪烤去呀？别出花样，烀的也就这一穗了，爷爷明天再给你掰呀，乖！听话。”老郭摸着孙子的头，把孙子脸蛋上沾着的一颗玉米粒拿下来，扔进自己的嘴里。
　　豆根鼓起了嘴巴，生气地不理老郭。
　　“爸，咋不多掰几穗呢？”媳妇从厨房出来，随口问了一句。
　　“我掰得倒是不少的，可这一路上你胖婶、伍子爹、二蛋娘都张口要尝鲜，这一分吧就没几穗了。没事，明天再掰。孙子别急，明天爷爷在下面给你烤几穗，让你吃个够。”老郭把生气的孙子往怀里一搂，胡子拉茬的脸在孙子嫩脸上一蹭。
　　“乖，跟爷爷玩，给爷爷背幼儿园里学的诗，让爷爷看看大孙子的能耐。”媳妇说完，又钻进了厨房。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豆根背完，看着爷爷等着他的表扬。
　　“好！好！孙子聪明，背得好。那爷爷问你，啥叫锄禾呀？告诉爷爷。”老郭眯着眼睛看着孙子。
　　豆根摇摇头。
　　“爷爷告诉你呀，锄禾就是铲地，就像爷爷种玉米，再铲玉米地里长出来的草，给玉米苗松土一样。孙子将来也像爷爷一样，铲地呀，嘿嘿。”老郭边说边比划着。
　　“爸爸开山放炮，不用锄禾。”豆根眨着眼睛说。
　　老郭脸一下子变了色，气呼呼地往沙发上一坐：“都是你那个爸，把爷爷的地都整没了。爷爷呀再不看着，这点地都得让这帮小兔崽子给祸害了。那样，我孙儿就连苞米胡子味都闻不到了。你爸不是好东西。”老郭有些激动。
　　
　　“爸，别当着孩子面说我的坏话好不好？”门一开，正赶上大山回来，老郭不中听的话传入耳朵，撇着嘴冲着老爷子瞪眼睛。
　　大山知道老爷子看不上自己，开山放炮毁了他的“青山绿水”，有些伤心。可为了挣钱，为了家能过得好一些，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眼看着一家一户都富起来了，哪家不是靠开山放炮、打石头把腰包撑鼓起来的？靠种地想致富，那真是半夜摸帽子——找（早）呢。所以，老郭说是说，他照样干是干，这老猪腰子比老郭还正，要不怎么是老郭家的种呢。
　　豆根见爸爸回来了，跑过来一扑，抱着大山的腿告起了状：“爸，爷爷说你不是好东西。爸是好东西，爸你是啥好东西呀？”
　　“别听你爷爷胡说，爷爷老了，有点糊涂了。”大山瞟了一眼老郭，猫腰在儿子耳边小声说。
　　“我才没糊涂呢，都是你小子做的好事。”老郭根本都没瞧大山。这爷俩为家事很少吵架，却为这青山绿水总是绊嘴红脸。这两人也真都是管“大事”的人，真有点指点江山、描绘蓝图的意思。
　　
　　“哎呀，有烀苞米？香，给我来一穗。”大山一嗅鼻子，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玉米味。边说，这双贼眼边四处踅摸着。
　　“给，吃吧，咱爹种的。”媳妇从厨房里拿着半穗玉米走了出来，又往桌子上放着碗筷。
　　“咋就这点呢？没了？这哪够吃呀！”大山盯着手指长的一截玉米，还真舍不得下口。
　　“这还是爹强留下的呢，都让邻居要去了。”媳妇扔下话又奔了厨房。
　　“爹，明天再掰点呗？”大山嘿嘿一笑，坐在老郭身边，开始讨好老爹了。
　　“好吃不？”老郭看着儿子像恶狼一样，这脸变得也快，一笑满脸褶皱，很得意的样子。
　　“好吃，真香。”大山几口吃了个精光，还伸出大舌头舔了几下手上沾着的小碎渣，那个馋相看了都让人心疼。
　　“你小子少挖点山，多给老子留点地，能馋成这样吗？”老郭撇着嘴。他恨开山放炮的，可更心疼儿子，没妈的儿子，当爹的就得当块宝不是。
　　“是是，爹说的对，明天多烀点，再烤两穗就更好了。”大山“嘿嘿”笑着，黑红的面堂露出雪白的牙。
　　“火烤的给我孙子吃，你闻味吧。孙子，走，吃饭去……”老郭往餐桌边一坐，豆根一窜上了爷爷的大腿上……
　　
　　秋风刚至，早晚的天气就开始凉了起来。山沟里隐约可见细细的露珠，晶莹地反射着清晨的阳光。枫叶一天天地由绿变黄，再变成红色、褐色，层林尽染的景色吸引了大批的游客。
　　离石场不远的地方，转过几个山头，便是著名的旅游风景区——红叶谷。一条深深的峡谷，枫树、色树、桦树，如同商量好了排列的顺序一样。时而同类相聚，气势磅礴，一泻千里；时而相互交错，万紫千红，小憩轻谈；一条小溪缓缓地流淌着，细细的、清清的溪流上不时漂着各色的落叶，送出了山里对山外的问候。这漫山遍野的叶子，把山区的天地点缀得色彩斑斓。
　　
　　“姥姥，怎么还看不到红叶呢？我都急坏了。”一辆旅游大巴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双手扒着玻璃，眼睛紧紧地盯着窗外，眺望着远山近景，可就是找不到姥姥曾经讲过的点点枫红。
　　“呵呵，孙子呀，甭急，再过一会儿就看到了，听姥姥的没错。”七十多岁的姥姥安慰着孙子，可脸上却显示出一副焦急与疑惑的神情。
　　“姥姥骗人，说进山就有好多的树，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叶，哪有哇？”小男孩嘟着小嘴，可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外面的山峦。
　　“姥姥没骗你呀。当年姥姥来时真的满山遍野的树，大片的红叶，像着了火一样的。今天是咋地了？”老人在搜索着曾经的记忆。是自己记错了？还是……
　　突然，“轰！轰轰！！”几声炮响，车子也跟着晃动了几下。远处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上，冒起了几股黑黄的烟柱，随着微风慢慢飘动，惊醒了车上沉睡的游客。人们纷纷向外张望，脸上是惊恐的表情。
　　“姥姥，看看，打炮了！”男孩把脸贴在玻璃上，变了形的皮肉挤着双眼，仍然盯着那座石山。
　　“傻孙子哟，那不是打炮，是放炮炸山呢。”姥姥纠正着孙子。突然，老人似乎找到了刚才孙子问的问题答案，紧跟着说，“要不是放炮炸山，咱早就看到红叶了。”这个理由很充分。
　　“姥姥，是炮把山上的红叶炸没了吧？”男孩眼里透着一股的可惜。
　　“是呀是呀，别急，前边还有呢。”老人摸着男孩的头。
　　“各位游客，大家精神下，再翻过这座大山，前面就是十里红叶谷了，请大家在游玩过程中注意如下安全事项……”导游开始提醒着游客。大巴车也像是憋足了最后一股劲一样，发着沉闷的“嗡嗡”声，慢慢地淹没在林间公路上的树荫里……
　　
　　金秋十月，是旅游的旺季，也是一年中产料的最好时候，每个矿区都是昼夜不停三班倒地生产着。
　　“大山，这段时间你给我盯紧点，越是好时候越不要马虎。产量要保，安全也要保，别在最后关键时刻他娘的给我弄出啥事。”黄老板眼睛盯着山头，话却冲着身边的大山说。
　　自从上次“老六矿”出现了一死一伤的事故后，整个矿区就严格执行了“自上而下阶梯式开采”的方式。眼见得井坑里质量一流的石材不让取了，黄老板心里着急。可急也没用，不把山包削下来，你就甭想着往深了挖。安监的巡逻车不定时上来查一查，想偷着整点好石材也不太容易。好在这片矿区已经花钱买下来了，早晚都是自己的，别再忙中出错，得不偿失。黄老板还是心中有数，稳妥安全第一。
　　可他心中更有数的则是“老板”意味着什么。可不仅仅是把钱扔在这山上，而是要从这山上更多地收回利润。别看这矿区他是买下来了，那可是有时限的，十年内如果不能采更多的石料，那十年后长在山上的石头可就不是他的了，就算趴在山上的都是百元大钞，你也甭想动一个子。所以，表面是稳稳当当，可心里急着呢。当老板就得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那心里急成什么猴样谁人知晓呢？
　　“老板，你放心，我这段时间吃住在山上，保证产量上去，还不出大事故。”大山拿出烟递给老板，见黄老板没接，自己吸上一支。
　　“小事故也不能出。你不知道吧？老六那矿这次事故，赔偿死者就二十几万，伤者住院又二十几万，再给评残十几万，加上停产整顿损失，没个小百万，他是摆不平的。因小失大，因小失大呀……”黄老板把账算到了骨子里。
　　“这人死了，还没有伤了赔的多呀？那还不……”大山话说出了半截，觉得不对劲，立即住了口，瞟了一眼老板。
　　“你小子想说啥我心里清楚。那不是缺德吗？有个人总比没人强吧？对了，这时候各家秋收忙了，这帮小子肯定心里就琢磨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你也别卡太紧了，只要人能打开点，放大家轮流回家收地。”黄老板大度地看了大山一眼。
　　“还收啥地呀，差不多都折腾光了，不用放假。”大山觉得这时候得替老板想一想，耽误生产那真不够意思了。
　　“事做到，话说到，不是还有几家有地的吗？”黄老板懂得这里的道道，“刘备摔孩子”他整不出来，孩子大了，可这笼络人心的事他最有经验。把事做到，把各位的嘴堵上，到时候大家也不好说什么，主动权在自己手上。这帮兄弟讲义气，你敬他一尺，他能还你八丈。
　　“大哥，我代表兄弟们谢谢你。这帮小子如果不为大哥卖命，生孩子没屁眼。”大山有些激动。他知道这些农家汉别看长得是膀大腰圆的，心眼可不大，地里活不能丢，矿山钱也得挣。能贪上这样的老板，是这帮小子的福气。这也是他一直跟着黄老板没有换过“头”的原因。老板开明，他也好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