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雪上加霜

　　有句话叫做天有不测风云，现在陈老实对这句话有了切肤之痛，短短的一天经历，上午的时候还是风和日丽，到了下午召开生产经营会议时却是山雨欲来，阴云密布，等到被赶出会议室，老老实实地回到办公室，思来想去的，琢磨着是不是写个检查什么的，放低态度，也许张永明的气消了，也就云开雾散。毕竟，自己也没给单位造成什么实质上的损失。可是，会议结束后，一个霹雳落到了陈老实头上，在他离开会议室后，张永明继续严厉的抨击了陈老实的做法，说他是忘恩负器吃里扒外，辜负了张永明的提拔，最后在会议上直接通过了对他的处罚，撤销他经营科主任职务，同时把他下放到后勤部门，到收发室从事文件、信件收发工作。这岂止是阴云密布，简直是暴风雨袭来，而他陈老实，就是暴风雨中受虐的雏鸟。　　
　　做了一辈子办公室的陈老实，从来没想过要去抢收发室大妈的工作，他只是把事情开了一个危险的头儿，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完全没有控制在他的手中。作为新官上任的他，还没来得及点三把火，就灰溜溜的被打回了原型。不！比原型还要糟糕得多！而更加令人吃惊和耐人寻味的是，新任经营科主任的人选，经张永明总经理提名，会议一致通过，确定为经营科的叶淼。陈老实仍然发蒙的时候，人事科发来了人事调拨单，清清楚楚的表明，他已经从经营科主任，摇身一变为收发室信件收发员。听说过山鸡变凤凰，鲤鱼跃龙门，陈老实却逆向而行，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鲤鱼跳进泥坑里。不等别人催促，他默默在办公室里把自己的物品，装进了一个纸箱，一言不发的抱着纸箱走出经营科。离开的脚步总是很安静，没有一个经营科的同事打扰他的脚步，但是陈老实仍能从这些人的神态里读出某些信息，作为经营科曾经默默无闻的一员，突遭提拔，人们心里面不一定会舒服，而今被踢下来，人们心里绝对会没有一丝怜悯，甚至有些人会幸灾乐祸。不过这些陈老实已经不在乎了，他那不太灵光的大脑，终于从一系列发生的事情里面，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当他把箱子放在收发室桌上的时候，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此时就连陈老实也忍不住赞叹，什么叫领导的艺术？看看人家张永明总经理的做法，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如果这些本领发挥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之中，想来厂子也不会举步维艰了。可是陈老实仍然有一种鼓掌的冲动，真是精彩，只是作为被利用后扔到烂泥坑的踏脚石不是自己，那就更好了。张永明，你这个王八蛋，不就是无意中撞破了你和叶淼的那点破事儿吗？提心吊胆就不说了，先是无缘无故的挨了一顿打，之后被捧起来做了经营科长，还一门心思的打算好好干，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呢！当然，李军的事情，怪自己贪心了，可是转过头来一想，厂里的头头脑脑，包括张永明，哪个不是这样的？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坐冷板凳，可是耳濡目染之下，这些公开的秘密，众所周知的潜规则，陈老实怎么可能不清楚。作为政府大力支持的市属企业，运营状况却每况愈下，难道都是经济形势不好的原因吗？
　　明明在事前给张永明打过两次电话，张永明却矢口否认，这就说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什么赏识提拔，都是张永明的诡计，张永明始终都没想过放过自己，先是被他陷害，挨了一顿胖揍，之后没有按照这个王八蛋的意愿，起诉丁慧的爱人。这个王八蛋从那时起就恨死自己了，可是他没有立刻整自己，反而是欲取先予，先提拔自己做了经营科科长这个肥缺，然后就躲在一旁，制造一切机会抓自己的痛脚。最令人叫绝的是，这个王八蛋绝对早就想要提拔叶淼，恰好让自己做一个过渡，一石二鸟，真是高明之极。
　　最最让陈老实沮丧的是，张永明把自己从主任位置上撤下来，用的理由正大光明。附带的，自己的名声也臭了吧。还好自己没有收李军的那五万块，否则合同签订泡汤，李军那边闹起来，后果绝对更严重。可是，最最冤枉的是，自己明明是无意中撞破张永明和叶淼的事情，而且绝对没有乱嚼舌根，甚至几天睡不好，一直想解释清楚。据说叶淼的老公是个警察，那可是带枪的，张永明大概很害怕事情败露吧，那也不能这么祸害自己啊！
　　陈老实呆呆的坐在新的办公室——收发室，一直坐到天黑，心里一会儿咒骂张永明阴险毒辣，不是东西。一会儿埋怨自己，给个梯子就爬，刚做了主任时，要说不沾沾自喜，绝对是违心的。站到高处，就得意忘形，忘了自己多少斤两，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打交道，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地替人家数钱。这不，站到高处，风景的确不错，人家一撤梯子，直接跌进了粪坑。回家怎么和老虎交代，从科员到主任，而今又成为工资待遇最差的后勤辅助工。这段日子，真像在坐过山车，冲上顶峰后，只有短短的风光，就一头扎进谷底，陈老实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斗心眼儿，还是离那些人远一些为妙！可是自己一直都离他们远远的，都怪那天晚上，都怪自己的好奇心，都怪......　　
　　
　　陈老实一路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中，他的心中即懊丧又悔恨，还混杂着一些无力，一些愤慨。进门时，老虎正在厨房里奋力挥铲，陈老实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皱着眉头不做声。直到饭菜上桌，老虎走过来一把从他嘴里抢过烟，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木然的坐到餐桌前，机械的吃起饭来。看着他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老虎气不打一出来，狠狠的摔了一下筷子：“你是怎么了？一天到晚长吁短叹，对这个家也不闻不问。”
　　“没怎么呀！好啦好啦！吃饭！吃饭！”见老虎发怒，陈老实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老虎的碗里，低声下气的想要敷衍过去。
　　“吃！吃个屁！你这一天天不见人影，家里也不管，孩子在学校也不闻不问，陈老实！这日子你还想不想好好过了？”没想到听他这么一说，老虎的脾气倒是上来了。
　　“怎么了？孩子在学校不是挺好的吗？发生什么事了？”听老虎一说正在上高中的女儿，陈老实紧张起来，这个女儿是他三十四岁才有的，也算是老来得子，从小时候起就疼爱异常。
　　“你闺女的老师今天把我叫到学校，说发现你闺女谈恋爱了！还问我们怎么当的家长，再忙也要多关心孩子！”老虎越说越气，这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啊！谈恋爱？”陈老实忍不住掏掏自己的耳朵，几乎不敢相信，更是有些不能接受，女儿虽然已经长大了，可是在他这个父亲脑子里，依然还是那个牵着她的手，吵着要娃娃的小女孩儿。
　　“恋爱了？早恋！和谁呀？和她们学校的学生？”定了定神，陈老实接着问。
　　“据说是校外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老虎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混混？"陈老实突然觉得古人说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他么的有道理，心里想着，嘴里接着问：“那！你问过孩子了吗？”
　　“问了！什么都不说，死不承认！不行！这几天我要早些打烊，我要看看这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老虎拿起筷子，狠狠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
　　“嗯！到时给我打电话！”本来陈老实还在犹豫怎么和老虎说自己被降职处罚的事情，不过今天就算了，老虎已经够郁闷了。夫妻两个默默无语地吃了晚餐，看着老虎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他推说不太舒服，早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个人想东想西。一晚上都没睡踏实，被张永明这个王八蛋当成猴子耍了，只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可是我也没想说出去呀，还一直想解释来着，真他妈冤枉。可是他没有料到，命运的齿轮仍在转动，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等待着他。
　　次日清晨，陈老实怯怯地走进单位时，看到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更有甚者站在远处对他指指点点，他只好低着头快步走向收发室，经过厂区告示栏时，见那里围了不少人，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什么事情让大家一大早的站在那里啊？于是也凑上去观看，人们见他走近，纷纷自动的让开一条道路，这样陈老实心里下意识的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告示栏里有一张处罚规定，处罚对象就是陈老实，大意就是由于他在担任经营科主任期间，不能维护集体利益，存有私心云云，接下来就是撤去他经营科主任职务，调职到后勤部门的收发室，担任收发员。这已经不算新闻了，昨天就知道了。往旁边看去，不出所料，是任命叶淼为新任经营科主任的通知。看着这张任命，陈老实忍不住讽刺的笑了笑。咦！怎么还有第三张通知，陈老实定睛观瞧，不由面若死灰。前面的处罚和任命，都是A4纸打印，这张通知却很大，上面的内容却是用毛笔写的，内容是：
　　关于裁剪辅助工种的通知
　　为了应对激烈的市场竞争，甩掉包袱，减少支出，轻装前进。经由厂领导集体研究决定，裁撤厂冗余工种，包括：后勤收发室收发员，职工食堂管理人员（职工食堂将以承包的形式续存）....
　　读到这里，陈老实已经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后勤辅助工种，说起来面很大，其实没有几个人，而且绝大多数是没有编制临时工，剩下的几个都是老弱病残，挂个名字不用上班那种。张永明，你个王八蛋，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