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读报纸的小山羊和酒鬼吐尔逊（3）

　　好多年没有组织学习了，乍一组织活动，男人们的积极性显得特别高，谁也不想落后。几天下来，定时组织学习就形成了规律。每天的上午时分，是雷打不动的固定学习时间。每到这个时刻，整个牧场见不到一个成年的男人，只有身穿长裙的妇女和孩子们，在毡房前忙碌着煮牛奶、打酸奶、制作奶酪、赶制花毡和洗衣洗菜洗手，提前准备好中午时男人们回家要吃的饭菜。男人们开始有了时间观念，常常吃着吃着饭就会放下手里的茶碗，对家人说一句，我学习去了。然后就站起身子来，披上衣服，拿好烟火，抱着认真工作的态度，溜达到“白房子”里去参加牧场村委会组成的集体学习。开始学习的时候，参加的人员还有一阵新鲜感，听读文件、抢着读报纸的人比较多些；后来，男人们的屁股就开始有点坐不住了，有听完才走的，也有没听完就走的，还有个别睡觉不来的，这样有组织无纪律的人一多，倒是让主持会议的副村长心中很生气；有一次学习到了最后，能坚持坐着听完读报纸的男人就寥寥无几了，惹得副村长开始发火。光发生是没有作用的，后来副村长思量很久，心中顿生一计，便向牧民宣布纪律，每一次学习都要记录，都要定期考试，考试的内容就是当天的内容。考试的成绩要和牧民们将来的牧场划分、外出学习、救济分配、收购活畜等事情绑在一起，不学习不能去，不学习的人不能得到。这样一来，男人们便陆陆续续开始回来了，会议室里学习的人数明显增多了，学习的效果也明显增强了。副村长也开始对自己的决策和制度落实觉得非常满意了，通过电台高兴地报告给山下的村长。村长一听这个办法也显得很有兴趣，也表现得特别满意，就把这件事情写进村里的先进材料里，上报给了乡政府。没想到，这种新颖的作法，却受到了乡长乡党委书记的高度表扬，把事迹报到了县政府。县电视台听说了这件事情，尤其是领导非常感兴趣，乡长说记者们可能还要上山来采访牧民。
　　确吉克牧场的先进事迹经上级这样一表扬，工作富有创新精神的副村长心劲更足了。因而，从每一天清晨开始，他总是第一个来到“白房子”打开会议室的人。然后，站在窗口前，通过安静详和的时间，瞧着悠闲的男人们到来。然后由自己主持，安排牧民轮流阅读报纸，讨论文件精神，然后进行提问式的考试。
　　每天读报纸的任务，基本上都是由村里的牧民诗人哈德斯别克来完成的。
　　哈德斯别克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位著名的民间诗人，也就是村子里最大的年轻阿肯。如果按村长的话说，他几乎能够代表我们村子最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他的诗歌不仅刊登在当地的党报党刊上，而且，他写出来的以歌颂家乡、草原和祖国为内容的优秀诗篇，还被刊登在地区主办的哈文版《春光》杂志上。他比较满意的一些获奖作品，还被国家和政府以文化交流的方式广为宣传，通过民间交流这种活动，被介绍到了邻近的哈萨克斯坦去了。据说，我们村里的年轻诗人哈德斯别克创作出来的充满着故乡、祖国、爱情和爱国的诗歌，还在外国诗坛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引发了许多年轻女性的羡慕不已。就是这些陆续获得奖励的荣誉，让哈德斯别克这家伙和他的父母、老婆和亲戚们，每每在众人前长足了面子，也给我们这个很不出名的小村子带来了无比的光荣。其中，哈德斯别克灵感迸发，一挥而就创作的抒情诗歌《故乡》《妈妈的克兰河》和《额尔齐斯，我的母亲河》等，就在邻居的哈萨克斯坦国家拥有了很多粉丝，获得了不少年轻人的热情追宠。听说，他的几首诗歌还被作曲家谱上了曲子，目前正以流行歌曲的方式在外国得以传播。
　　牧场上的年轻人，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写过一首《故乡》的诗歌。哈德斯别克在诗歌里就记叙了一只热爱吃报纸、名字叫“中央台”的小山羊。这只故乡的山羊喜爱听人类阅读报纸，喜欢倾听草原上美丽的诗歌。他把这只把自己当成了人类、时时混迹于人群里参加会议、参加活动又善于鉴别好人和坏人的山羊，写成一篇充满离奇色彩的故事，自然就引起了广大读者共鸣，尤其是引起了一大批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年轻人的浓厚兴趣。我听过哈德斯别克的朗读，他带着年轻男人充满磁性的的激情，他在激情里表现出来的声情并茂，甚至是在泪水盈眶中朗读的诗歌，把坐卧在草地上静静聆听的人们，带入了一个久违而且熟悉的世界里：河流、故乡、炊烟、报纸、畜群、毡房、村庄、大地和小羊和母亲们，涌现在眼前的熟悉诗句、充满温暖的感觉和远古时代才有的草原生活，刹那间就征服了穿过城市水泥马路、躲过汽车人流来到草原、体验生命真谛的男人女人们。哈德斯别克这位乡村诗人的出现，很快就受到了山里牧民的欢迎，也让山下村子里人们的喜爱。我就很快的喜欢上了这一首充满着地域风情的诗歌，诗歌能悄然无声地占据和拥有了一个个没有电灯、只有月光的村庄；拥有着一个个熟睡在安静的村庄里，那一些既让你陌生和又让你熟悉的黑夜。
　　副村长专门安排让年轻诗人去朗读的报纸，往往能读到的都是半个月前从山下送来的报纸。每次有人责问时，副村长都会反问道：我们这一群男人能在时光的回忆和过去的怀念里生活，这不正是一件令人倍感温馨的事情吗？报纸虽然是才送来不久的半个月前的旧报纸，可是，山里的男人们还是泰然处之地接受了它，并且非常认真地去阅读这份过去的报纸，甚至连报纸中缝的广告、征婚启示、法院通告和一些人的离婚通知也看上一遍，这种对报纸的尊重热爱程度，如果能让报纸的编辑人员知道，肯定会被这些忠实的读者而感动得热泪盈眶。手时原几张报纸被读到几乎没有可读的程度时，就开始盼望山下的人们能及时送来新的报纸。副村长就会在男人们充满生气的嗡嗡嘟囔里，开始实施自己预谋已久的办法，通常是自己动手准备一些能写字白纸和简易的炭素笔，自己写上题目和要求，开始组织牧民进行考试了。习惯放牧的男人们一旦遇到考试，咬文嚼字地答卷子时，除了用粗大的手指头敲击着桌子表达着头疼和懊恼以外，还特别的想念乡里的邮递员吐尔逊。
　　乡里负责投递我们村子邮件的邮递员，一直就是中年男子吐尔逊。这个人的个头虽然不高，从眼神里细看却长得一副精神的面孔。又黑又长的脸颊上，常常会挂着一些谁也说不清来历的划痕，有人说是他喝醉了酒摔倒后留下的伤痕，有人说是被他的老婆库里拉孜在家里打架时生气挖下的，总之，他是带着几乎从不间断的累累伤痕而让自己一下子出了名。所以，只要问人，一提起吐尔逊的名字，你说这一位大酒鬼呀，伸手一指他家在那里，大人小孩几乎都知道他。当然了，他获得的这种大名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他是当地很有名气的三大酒鬼之一。每天早晨，他起床后不干活、不吃饭，却伸手去做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喝酒。在他老婆库里拉孜唱歌一样的高声叫骂里，他像喝白开水一样，举着藏了一夜的酒瓶子，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猛喝几口，这可60度以上的烈性白酒。然后，用手背轻轻地一抹嘴巴，才开始一天的正式工作。
　　吐尔逊最害怕的人就是他的老婆库里拉孜。这位毕业于粮食学校，被分配在乡粮站上班体格高大的女人，就成了吐尔逊生活中的对手，也成了他感受生活快乐的源头。老婆在粮站里工作很辛苦，每天的任务除了发面粉、大米、玉米面和清油之外，还负责给乡里的各个村子发放麸皮、大麦、玉米、青贮饲料和只能饲养牲畜的硝盐。她是从外地嫁过来的，结婚不久，突然发现自己的男人一直在嗜酒，就启动了她为之一生永不停歇的斗争。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被丈夫藏起来来的酒瓶子，争取不让自己的男人喝酒。可是，尽管她每天能扛得动上百公斤的麻袋，能为吐尔逊生下两个漂亮的孩子，在智力上却根本不是吐尔逊的对手，很少能找得到他隐藏的酒，无法阻止吐尔逊偷偷喝酒这件事情，让她的心里时时充满着一种无比懊恼的失败感。俩个人因为喝酒，由开始时的争吵逐渐发展到动手打架，虽然酒后的吐尔逊非常绅士，只是被告地躲闪很少还手，可是，一看到浑身酒气、东摇西晃的吐尔逊，库里拉孜就无法控制住涌上心头的一股无名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