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树下有人

　　电影是部喜剧片，沈小曼看得很投入，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
　　我的更多的注意力则是放在沈小曼的身上，我看着她的被扎成一束的头发，看着她的后背，看她高兴时俯身而笑的姿态。
　　这个夜晚是晴朗的，天上还有一轮圆月，多好。
　　有一刻，我真想伸出手去，轻轻拂一下她的长发。但我没有，我也不能，因为那样会使她受到惊吓。
　　我设想她能突然转过脸来，看到我，然后表现出惊喜的样子。
　　她一直很专注地看电影，丝毫没有回头的迹象。
　　我抬头看看天上的那轮月，突然又感觉那就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元哥，好看吗？”沈小曼没转脸，齐正虎却转脸了，他这样问我。
　　我还没回答好不好看，沈小曼随着齐正虎，也转过脸来了。
　　虽然我早就期盼沈小曼转脸了，可她真转了，我却有点窘迫起来。
　　我看着月光下她的脸，就报以傻傻的笑，做贼心虚似的。
　　“哦？你在后面。”她轻声问。
　　她的声音柔柔的，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生分。
　　“嗯。”我回应道。
　　沈小曼又看了身边的齐正虎一眼，就又坐正身子，继续看电影了。
　　与沈小曼一起来的那两个女生也回头看了看我，我分别朝她们点了点头。
　　齐正虎对沈小曼道：“元哥一直在这等你呢！”
　　“等我干吗？”沈小曼欲再次转脸，但转到一半却回转过去了。
　　“他上次吓着你了，他一直想当面给你道歉的。”齐正虎道。
　　“我都知道了，别再提了。”沈小曼说，“看电影吧。”
　　沈小曼虽然没表现出原谅我的意思，但从刚才她跟我说话的语气里，我感觉她的态度和缓了好多。
　　为了不打扰她看电影，我就对齐正虎说：“别说话了，好好看电影。”
　　再看电影，我的心情就好了不是一点。深呼吸，我似乎能闻到来自沈小曼那里的雪花膏的味道。抬头看天上，那月亮则变成了一张充满柔情的脸。
　　我想电影就这样一直演下去，演下去。
　　但电影还是结束了。
　　
　　观众轰得一声，仿佛炸了营，电影场立即变得嘈杂起来。屏幕上闪了几闪，画面彻底消失，电影机上方的电灯瞬间亮了。
　　人们拥着向外走，仿佛晚一步就不能回家似的。
　　齐正虎道：“咱们先不忙出去，等他们走完了，咱再走。”
　　人群慢慢散去，最后只剩下了收拾电影放映机的人。
　　我对沈小曼三人道：“我和正虎送你们回学校吧？”
　　齐正虎连忙道：“对，我俩送你们三人回去。”
　　沈小曼说：“别送了吧，又不远，前面也有学生。”
　　齐正虎道：“没事，送到门口，我们就回来。”
　　我和齐正虎把几个板凳提到他的院子前，然后齐正虎在大门外喊了声：“妈妈，凳子放在门口了，等会你拿到屋里去吧，我跟元哥去他家了。”说完，拉着我就要走。
　　“你今晚还跟我睡吗？”我问。
　　“今晚，还得跟你睡。”齐正虎说，“我二姨、二姨夫还没走，明天可能就走了，他们要把小孩留在我家，让我妈给养着，这孩子是女孩，他们准备生男孩的。”
　　齐正虎说完，就招呼沈小曼三人：“走吧，上学校。”
　　出了电影场地，我们走上了学校北墙外的那条石子小路。在路上，通过交谈，我知道了跟沈小曼一起的那两个女孩的名字：一个叫陶雪春，一个叫马秀华。
　　陶雪春对我说：“那天，你可把小曼姐吓坏了，你知道不？”
　　我说：“我知道，可我不是故意的。”
　　马秀华说：“要是换个人，人家当场就骂你了。你看小曼姐，连句难听的话都没说，你也不要怪人家生气的。”
　　“没怪，没怪。”我连声说，“沈小曼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你还怪会奉承人的，我有时也小气的，不过这事跟大气小气什么关系？那天，你踢的那人头，刚落到我面前，我猛一看到，还真以为是人头呢！你说你玩什么不好，玩那个东西。”沈小曼说，“哎，那个假人头是干什么的？”
　　齐正虎道：“演戏用的，包黑铡陈世美的。”
　　陶雪春笑道：“你们几人还真会玩。”
　　马秀花说：“哼，他们玩，让小曼姐吃了个亏。”
　　马秀花说话时，我突然想起了潘秀华，又想起暑假里柱子曾说过喜欢潘秀华的话。我就问齐正虎：“你说潘秀华现在在哪个班了？”
　　“好像在三班了。”齐正虎道。
　　“哟，还有和我重名的。”马秀华高兴地说。
　　我对马秀华说：“要不是听到你的名字，我还想不起潘秀华呢。”
　　马秀华笑道：“叫秀华的人还真不少，我们庄子里就有两个。”
　　说着，就从北面的小路转上了学校西面的大路，很快就到了学校的大门口。
　　几个人在校门口停下脚步。沈小曼道：“你们回去吧，我们三人进去了。”
　　我和齐正虎跟她们三人摆摆手，然后，她们进校，我们继续朝南走。
　　
　　我们是沿着道路的左侧走的，前面不远就是街口。刚要走到街口边时，齐正虎突然拉着我胳膊道：“元哥，你看，那边好像有个人。”
　　我顺着齐正虎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在路的对面，一个杨树下面，靠着一个人，好像是个小孩。
　　“不会是个疯子吧？也不像那个疯老头。”齐正虎道。
　　我看着不像疯老头，那疯老头毕竟是个大男人，这人个子多小！
　　我对齐正虎说：“咱过去看看。”
　　齐正虎有点胆怯，不太想去。
　　我一把拉住他，就向对对面走去。
　　到了杨树跟前，借着月光，我看到那靠坐在树下的，真的是个孩子。看我们俩走过去，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还把身子向后缩了缩。
　　“你是干什么的？从哪来的？”我问。
　　那孩子没有理睬我。
　　齐正虎又大声问了句，他才小声说道：“我迷路了。”
　　看他身边还放了一个网兜，里面装的好像是衣服什么的。我一时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谁在这里说话的，你们干什么的？”路西那户人家开了门，一个老妇女出来问道。
　　那老妇女我认的，我很小时就知道她住在这里。她住的这个房子是间小平房，她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她老头已经死很多年了。她的儿子有白癜风病，全身都是白的，街上的人都喊他“白蛋”；她的闺女也白，但那是真的皮肤白，不是病，人也很漂亮。她的儿子在她家房南靠路边的地方才开了一家小卖部，一到晚上，白蛋就睡在小卖部里，老妇就和闺女住在房子里。
　　白蛋娘拉亮门口的电灯，走到杨树下，看了看那孩子，又看了看我们，问道：“你们这是干吗的？这小孩怎么子了？”
　　我说不知道。
　　白蛋娘就弓下腰，问那男孩：“孩，你怎么跑这坐着了，不冷吗？”
　　小孩答：“我迷路了，我跟我娘走亲戚，在北边的火车站下车后，我就找不到她了。我家是南边的，我就下了火车站一直朝南走，走到这，实在累了，走不动了。”
　　白蛋娘问：“南边哪里的？”
　　小孩摇摇头。
　　“那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白蛋娘又问。
　　小孩答：“七岁了，叫小羊。”
　　“天这么冷，你坐着这怎么弄？”白蛋娘道，“你现在也一定饿了，那你跟我来吧，我给你点吃的，吃完就就在我家外面的那个锅屋里住一晚，等天明再说。”
　　小羊磨蹭了几下，就起来跟白蛋娘走了。
　　我也和齐正虎一起回我家了。
　　
　　睡觉前，齐正虎问：“你说这孩子是真迷路了吗？”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看他不像是在撒谎。”我说。
　　这一晚，齐正虎没有惹我，我们睡得很香。
　　其实第二天一起来，我就把那小孩给忘了。我睁开眼想到的还是沈小曼，一想到她见我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表情，我心里就温暖。
　　又想到那大半包饼干，马上又觉得有点寒碜，我真的应该给她买包新的，可是实在没钱。
　　齐正虎走后，我连忙下床找那饼干，伸手一摸，没摸到，低头看，没有；再低头，钻到床底，看到了那红红绿绿的包装纸，把包装纸拉到脸前一瞅，哪还有饼干的影子，连渣都没有了！
　　很显然，饼干被可恶的老鼠偷吃了。这是我事先应该想到的，但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果早知道这样，我自己吃或给齐正虎吃，那也比被老鼠吃强啊。
　　
　　几天之后，我去白蛋的小卖部那里去看，想看看店里有什么样的饼干。虽然不买，但看着对自己心里也是个安慰。
　　当我经过白蛋娘的房前时，却看到有个小孩正在帮着白蛋娘干活，很勤快的样子。
　　我忙过去问白蛋娘：“这小孩是那天晚上迷路的小孩吗？”
　　白蛋娘看着我道：“噢，那晚上是你在？是的，就是那小孩，小羊，反正他找不到家了，就跟我过了。”
　　我又问了另外一些人，最后证实了那个自称“小羊”的孩子确已被白蛋娘收养。
　　还听说，小羊好像非常懂得知恩图报，白蛋娘无论干什么活，只要他能帮上，一定会跟着忙前忙后，即使累了，也从未有怨言。
　　见孩子实在聪明勤快，白蛋娘还把小羊送到学校，让他读书识字。不过这已经是一年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