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后一片净土（九）

　　自助餐桌上陈列着的美馔珍馐以每天相同的诱人姿态等着那些食客们的到来。但那些食客们仿佛都跟着投入到创卫活动中去了，今晨的人流量少得出奇。这于每月拿着固定薪水的范莎来说是无干的，但她知道韩冷定会为此焦急。餐厅的客流量和部门经理的业绩直接挂钩。范莎老早便留意到，韩冷每次来打听餐厅当日营业额时，听到不可观的数据便会微微蹙起眉头。
　　范莎给一位自助餐顾客结完账时，见到韩冷正在西餐厨房门口。
　　韩冷比平日上班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多小时。这早到的半个多小时里，韩冷一直反剪着双手呆在厨房门口，和西厨大老交谈着什么。他们的谈话不外和这次创卫活动有关。
　　“哎，美女，帮我看房子了没有？”范莎向许佑明要过来一个柠檬片的时候，许佑明趁机问道。许佑明难得在闲聊的时候空着两手。
　　“哦，看了，没见着合适的。”范莎随口说。
　　“哼！瞧你这神态，肯定早把我托付的事忘到爪哇国了！”
　　“哎，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人家招租启事上登着的是两室两厅，你一个人需要那么大房吗？”范莎说。其实那天她并没有仔细看那张半耷拉下来的招租启事上写的啥。
　　“那倒是，我这么点薪水，一个人哪享受得起啊。要是有个伴就好了，既省钱又省得一个人住孤单。”
　　卢友梅道：“我们的范美女就一个人住着，我看哪，你们干脆一起合租得了。反正这酒店里男女合租的情况多的是，没啥稀奇的。”
　　“要是范美女肯赏脸，那我真是甘蔗林里种香瓜——从头甜到脚了！”许佑明望着范莎不觉便笑出声来说。
　　“你别半天云里拍巴掌空想了！”范莎嗔道。以前她的确一直想着再找人合租房子，但这会的范莎却想回避任一名住曙光小区里的在后滨上班的员工。她的潜意识里幻想着不久的某一天，韩冷能走进她的租屋里去。
　　韩冷还在那边与西厨大老交谈。怎么有那么多话讲？难怪巫斯桦说他像个婆婆呢。巫斯桦今天也当早班，尽管化了妆，范莎仍能从她的淡妆背后觉察出她的无精打采。范莎正暗自思忖着，却见巫斯桦领一名顾客入座之后，开一张酒水单到吧台来，说：“一杯利口酒。”酒水单一式三联，吧台一联，顾客次联，最后一联给收银。巫斯桦撕下最后一联随手就丢在收银台，然后取过酒水转身离开。本来餐厅不忙的情况下，是无需知客过来开单的。这个随手丢水单的动作分明表示她还在为头晚借红花油的事耿耿于怀，范莎颇为恼火。
　　“哎，你知道吗，”范莎努努嘴，小声向卢友梅道，“她跟一个保安那个了。”
　　“什么？哪个了？”
　　“嘘——小点声。”
　　“哪个保安？快说嘛。”恍然明白过来的卢友梅忙追问道。
　　“不就那个姓汪的。我亲眼瞅见他们关了门在同一屋里。——哎，我只告诉了你一人，你可别乱说出去啊。”卢友梅的浓厚兴致让范莎感觉到泄密的快感。
　　“等等，我想起来了——”卢友梅的嗓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贝，终在范莎的暗示下又降下去，“前几天我路过利民商店，顺便进去买点感冒药，碰巧她也在那。我看到药店人给她一包药，她接过来飞快地就塞进了口袋里。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有点支支吾吾，药店人还对着我笑呢。当时没在意，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很可能是避孕药——”
　　“嘘——”范莎示意卢友梅别说下去，她发现巫斯桦已回头向她们这边张望好几回了。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神秘兮兮的。”许佑明说。
　　“我在劝范莎同意你跟她合租房子呢。”卢友梅笑道。
　　“要是你能劝说她同意，下班后我请你来后滨吃自助晚餐。”许佑明道。
　　“我可吃不惯西餐，要吃就去君莱吃中餐。”
　　“你们俩都别做美梦了。”范莎说。她想起君莱是韩冷曾呆过的地方。哪天有空去君莱酒店附近转转，看看韩冷以前工作在怎样的一个环境？
　　韩冷这会终于和西厨大老谈完了事情，向这边走过来——但并没有走向收银台，而是直接朝通往前厅的通道口走去。
　　“韩经理——”范莎看见站在知客台旁的巫斯桦把韩冷叫住了。接着巫斯桦满面灿烂的笑容与韩冷说着话。
　　范莎有些诧异，为巫斯桦这伪装出来的笑容感到可憎。若不是昨天在更衣室见到巫斯桦哭哭啼啼的模样，范莎怀疑她是否真受了韩冷的训斥。而范莎见到的韩冷总是如此刻这般笑容可掬的面孔对待他的下属，她没法想象巫斯桦被他教训会是什么样子？
　　“我出去一下。”范莎立起身想去洗手间。因为西餐厅地面铺着地毯，鞋底未发出声音，以致她走到韩冷身后时他都没有察觉。
　　“是不是还在怄气，看你精神根本不在状态。”韩冷对巫斯桦说。语调柔和得令范莎脑子里忽然又莫名闪现出“暧昧”这个词来。
　　范莎的高跟鞋踏上大厅大理石地面发出“咔咔”响声的时候，韩冷转过头来，淡淡的微笑望着她。却只这个微笑，范莎因巫斯桦感到郁闷的心情立时得到了舒缓。范莎返回收银台来的时候，见酒店老总不知何时来到西餐厅，站在通往厨房门口的位置与韩冷和西厨大老说着话。餐厅服务员个个正襟危站着，俨然比平常更规范也更规矩得多。而范莎也头次见到韩冷与老总交谈时唯唯诺诺的神态，这种神态让她心里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一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又不由得为韩冷感慨起来。
　　老总走后范莎远远地瞅见韩冷一脸的严肃。直到下班前，范莎也不曾见韩冷有空过来收银台询问今天西餐的营业额。不过今天餐厅的冷清有点空前，韩冷心里该是有谱的。
　　下班后除西餐厅和前台各一名接班收银员，其余的都涌到财务部去开会。今天休息的员工也从家里赶了来，小小的财务部办公室一时人满为患。座椅不够，女孩们大都只是站着。范莎看见穿着便装一袭长发的中餐收银员李桔子，站在人群里有点鹤立鸡群。
　　会议是由收银主管上官静芳主持的。上官手里拿着份资料，就这次城市的创卫活动照本宣科地说了大堆的东西——“记住了啊，酒店卫生管理的个人卫生管理、物品及设备卫生管理和食品卫生管理三个方面的内容你们都得背下来。”上官的声音本来不大，加之这些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个没完，上官不得不多次中途停顿下来，说：“你们是不是要谁来替我念？”人手一份的资料终于发了下来，上官重申早上在西餐时跟收银员交待过的事项之后，顺便宣布了中餐收银员李桔子与美容院收银员马华对调的事宜。
　　“新来的收银员桔子大家都已经认识了吧？哦，对，应该叫李桔子——连名带姓一起念好像有点拗口，如果大家不习惯也可以直接喊这位大美女为桔子。这个桔子是只能欣赏不能吃的啊。”上官的话惹来大家一阵笑，于是收银员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桔子身上。
　　“现在我宣布从明天开始桔子和马华对调班次。也就是从明天开始桔子上麻花的班，麻花来中餐上班——注意记住明天各自的上班时间，不要搞混淆了。”因为“马华”在上官口中被喊成了“麻花”，又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财务部比邻着餐饮部，范莎夹在人群中走到廊道上来的时候，恰巧站在隔壁餐饮部办公室门口的韩冷听闻到了笑声，不由地朝这边张望了一下。范莎留意到韩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却敏感地察觉他的目光正落在李桔子身上。
　　韩冷目光里流露的那种无法言喻的惊讶神情，让范莎内心里泛起不小的醋意。她故意高高地扬着头，佯作出无所谓的神色。韩冷在目送着桔子的身影走过大厅，从旁边的一个侧门消失之后，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范莎身上。仿佛是突然才发现她也在其间似的，韩冷低头淡淡笑了笑，遂转身又进了餐饮部办公室。
　　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出酒店外员工通道后，范莎又忍不住条件反射地朝员工车棚瞟了一眼。她居然头次没有看到韩冷的摩托车。也许今天他的车位被人给占了，摩托车停在了别的地方？她敢肯定韩冷此时并没有下班。
　　打考勤卡的时候，范莎看见一身便装的李桔子从旁边走过。想必李桔子是占用了今天的休息日来开会的，她感觉路边那些行人的目光几乎都要在李桔子身上停留一回。
　　“美女，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范莎和李桔子几乎同时转过头来。是卢友梅。
　　“我是喊那位美女呢，我跟她同一段路。”卢友梅对范莎笑道。
　　范莎“哦”了一声，竟不知卢友梅什么时候和李桔子那么熟了。李桔子朝范莎笑了笑。李桔子笑起来的样子温柔且友善——只是她太美，这种美带来的威压超越了她本身的友善——这是李桔子带给范莎的最直接的感受。
　　范莎边走边不时地回头顾盼着，直到走入前面的岔口，也没望见韩冷的摩托车从后面开过来，心里又有些怏怏的。
　　刚走进曙光小区的时候，范莎听到身后又有人喊：“范美女，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
　　“嗨，没听见我喊你吗？”等到后面的人追上来，范莎才矜持地侧过头。是许佑明。
　　“咦，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地方来了？”范莎说。
　　“我抽空来看看有没有房子租呢。想等你帮我看房，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唉，这年头，求人就是难。”
　　“话可别这么说，我这两天都帮你打听来着。没碰到合适的。——干脆，你写个求租广告贴一贴。把电话号码写上，让人主动联系你多方便。”
　　“你说得也是。只是我不喜欢上班时有人电话找我。哎，我真觉一个人租个房划不来。你看我那一点薪水，除去吃喝，再拨拉几百元到房租上，还能剩几个钱啊。”许佑明叹了口气说。
　　“瞧你那出门逢债主，回屋难揭锅的样！”范莎撇嘴道。
　　“哎，你一个人住着套大房子真惬意啊！就不想过找人合租吗？”
　　“是想找个伴合租来着。可那些收银员几乎都名花有主了，我找谁合租去啊。”
　　“嘿嘿，我看你也快名花有主了吧。要不，干脆我们俩合租怎么样？”
　　“去，人家男女合租都至少三人以上，孤男寡女的，你不怕人闲话我可怕。”
　　许佑明“嘿嘿”地笑了笑，忽然冒出一句话：“有件事想问你呢——范美女是不是已有意中人了？”
　　“你问这干什么？”范莎沉下脸来说。
　　许佑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接着说：“听说西餐厅经理韩冷喜欢上你了？”
　　“没有的事！你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范莎一惊。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看，我们平时只在上班地方见见面，也不好问你这些。你就放心吧，我不会乱说出去的。如果没有，就算是我多嘴了啊，嘿嘿。”
　　“得了，你还是赶紧看你的房去吧！”范莎作出愤愤的表情，撇开许佑明加紧脚步往住所方向走去。她不认为自己和韩冷有什么事传出去，她估计一定是许佑明这小子故意试探自己罢了。可是韩冷喜欢上自己这件事从任何人那里传出来原本又是多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