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后一片净土（八）

　　范莎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比这个休息日更加想要见到韩冷。自从韩冷的出现，她几乎每次的休息日都那样毫无生气。她懊悔自己昨天怎么那么怯弱，在上官静芳面前怎么就那么没有勇气开口更换休息日。
　　韩冷就在西餐厅。自己还不如也上班呢，范莎心想。小屋静寂得可怕，收音机里的音乐和那充满磁性的酷似韩冷的主持人的嗓音都没法让她安定下来。
　　她忽然想到去酒店。她极想在今天休息的日子见到韩冷，哪怕瞧一眼也好。当然最好的遇见是在他下班的时候，她想像着能否搭坐他的摩托车去女人街逛逛。尽管，酒店有明文规定，任何员工在下班或假日期间都不得无故在酒店逗留。
　　没有比到员工浴室冲澡更好的借口去酒店了。只是她很烦那些会让你打开挎包来检查的保安。估摸着距离韩冷还近一小时的下班时间，范莎拣好了换洗衣物去酒店。走到保卫处时，看见正穿着制服的汪大力。昨天还一脸惊愕表情的汪大力此刻见了她，非但没有丝毫窘迫，反而一副浪笑的口吻对她说：“哟，美女，几点钟上班啊？没迟到吧？”
　　范莎没理会，径直往员工通道走。汪大力在后面叫道：“哎，怎么不打卡？”
　　“今天我不上班。”范莎边走边没好气地回答。她在心里暗骂着这个男人真有些恬不知耻，巫斯桦怎么看上这么个空有副臭皮囊的男人。也难怪，巫斯桦本身就疯疯癫癫，他们两人不过一个烧窑一个卖瓦——都是一路货。这样想着，她不由在心里对巫斯桦多了一份轻蔑。
　　员工车棚整齐地停放着各式的车辆。范莎用目光一排排地搜寻着韩冷经常停放摩托车的位置，且顺利地发现了他的车子。那辆摩托车让她觉得亲切。
　　更衣室里这时挺安静，只有一名洗衣房的老女人和一名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在。
　　“姑娘，是你发卡掉了吧？”正在清扫更衣室地面的保洁员的声音传来。
　　“哦，是的，谢谢您。”一个脆脆的女生。
　　范莎循声望去，见是在更衣室另一头的正准备换工服上班的中餐厅收银员李桔子。李桔子脱下上装露出优美曲线却又被垂到腰际的长发半遮半掩的窈窕身影，正好落进范莎的视线里。李桔子的身材真是好，纤瘦又不失丰满。一个让同性都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的女性才真称得上漂亮。这会范莎弄不明白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孩的美是羡慕还是嫉妒。
　　李桔子换衣服的动作很麻利，当她穿好工服，从工衣橱里拿出一把梳子走到穿衣镜前梳理长发的时候，才发现了正打量她的范莎。显然李桔子想向范莎示以一个友好的微笑，但笑到一半便不自然地止住了，范莎没意识到自己正用一种刻板得有些木然的表情打量着她。
　　李桔子盘完长发锁上柜橱离开更衣室后，范莎趿着拖鞋进了旁边浴室。这个时候的浴室只有她一人，当洗完澡换上衣服从浴室出来时，已有好些名前厅部和西餐部的交接班员工拥挤在更衣室里换工服了。
　　那些员工陆续散去，范莎拎了换下来的衣服也准备离开时，却见巫斯桦远远地从西餐厅过来的路口向更衣室这边走来。
　　“下班了？”范莎问。
　　“哪有那么好的命，我今天要上一天到晚的班。”巫斯桦说。
　　范莎本想戏谑说昨天休息爽快了一天，今天当一整天班也是值得的，话未出口，却忽然发现巫斯桦的眼睛竟红红的有些血丝。
　　“他姥姥的，我爸妈都没这么管过我，真是个婆婆！”巫斯桦嘟哝着。
　　“怎么了？”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踩死只蚂蚁也要验尸！副经理说话就不算了？人家王经理都已经答应我换班了，而且我换都换了，他偏要来灶王爷扫院子多管闲事！把人家王经理往哪摆？”巫斯桦气呼呼地说。
　　“你是说韩冷——”范莎谨慎地提起韩冷的名字，“他因你换班的事批评你了？”
　　“谁以后嫁了这种男人，准倒八辈子鬼霉！瞧那张嘴，真像个婆婆，你说批评一两句就算了，他倒好，说起来还个没完没了了！”巫斯桦说着，从她的工衣橱里掏出一样东西，“也合着我晦气，中午吃饭时把工号牌摘下来忘戴了，这不被他逮着，又多了一项罪证。”
　　“你也是，吃饭摘工号牌做什么。”范莎说。
　　“不跟你聊了，我得赶紧回餐厅去，要不去晚了又得惹毛这灾星了。”巫斯桦“咣啷”一声锁上橱门小跑了出去。
　　范莎本有心想去西餐厅收银处，自来酒店的路上她就一直琢磨着找什么借口。可是好像没有什么特大的事情非得在休息时跑到西餐收银处去交待。她估摸着韩冷可能一时半会下不了班，于是缓步折回朝员工通道口去。到酒店外的员工通道时，她不由朝韩冷摩托车停放的位置又瞟上一眼，然后踱向保卫处。
　　“哎——包，请自动开包检查！”范莎回过头，见又是汪大力。
　　“换下的衣服。”范莎口中解释道，并不想打开包的拉链。对好说话的保安，范莎会主动配合，因为他们多般只朝打开的拉链里象征性地瞟上一眼；而汪大力这样的保安，却会借着工作之名怀着一种变态的心理用手伸进去把你的包仔仔细细翻查个够。
　　“我怎知你包里有没有别的东西呢？”汪大力仰着头，一副傲慢的口吻说。这家伙，还一本正经起来了！范莎愤愤地想。她朝汪大力瞪了一眼，脚步重重地迈到保卫处门口的台阶上，把拎着的包递到他面前，说：“你检查吧，看我把酒店里什么东西偷出来了！”
　　“算了，算了，让人家走吧。”一位年龄大点的保安过来打圆场，“姑娘，你别在意，他也是例行公事，你得多体谅。”
　　汪大力手倒是没有伸进包里面去，却照例在提包外左右又捏又掐了老半天。本来范莎想在路上多磨蹭一会，可这会她心情感到非常不痛快，只想快些远离这保卫处。当她瞥见酒店员工通道好些下班人员陆陆续续地过来，不由更加快了脚步，她不想叫他们看见。——韩冷明天不就可以见到了吗？真是卑贱，这么着急见他干什么？要不也不会受了汪大力这家伙的羞辱。范莎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
　　回到住所，范莎把包里的衣服一一拿出来，丢进水盆里搓洗。清洗衣物是范莎每个休息日必修的功课，待晾晒完衣物，这一休息日也差不多过去了。晚上，范莎百无聊赖中又从衣箱里找出那件低胸露背的“香雪莉”线衫来穿上，然后站到镜子前。她觉得镜中的自己原本挺美，想起白天在更衣室遇见中餐厅收银员李桔子时的心情，便不由暗骂起自己，干吗要在那个叫李桔子的女孩面前自惭形秽？
　　范莎穿着“香雪莉”走到廊道上去收上午晾晒出去的枕套时，迎面遇见走上楼来的隔壁屋里的裘霞。“哎呀，不得了，美女，你真性感！”裘霞瞅着范莎的胸脯粗着嗓音大声笑道。这一说不要紧，楼下几个正在院子里的房客一齐仰起头来看。范莎赶紧退回到屋里。
　　换上睡衣躺到床上时，有人来敲门。范莎听出是巫斯桦的声音，才觉自己白天对于汪大力的余怒并未消除的，于是她借机把怨气转迁到巫斯桦身上。
　　“谁啊？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范莎“咣啷”一声把门打开。
　　“姐姐，是我啊。”巫斯桦低头一副谦恭的样子笑着说。
　　此刻巫斯桦的样子却只让范莎感到她故装可爱的矫饰与俗气，于是没好气地说：“我都快睡着了，你又什么事啊？”
　　“嘻嘻，姐姐，你那红花油还在吗？我上了一天班，腿都酸死了。”
　　“没有，早就用光了！”“红花油”三个字让范莎心里即刻产生了抵触情绪，接下来范莎没好气地补充了句，“早知道这么累，你跟人换什么班啊！”
　　巫斯桦愣了一下，紧接着也没好气地回敬说：“哟，你是谁呢？不借就不借呗，跟吃了鸟枪药一样？还对我发号起施令来了！真当你是我姐呢！”
　　“我可不敢对你发号施令，我也从来没让你喊我姐，咱俩还指不定谁小谁大呢！”范莎不屑地说。这句话说完她感觉非常畅快。
　　“喊你姐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人心。”巫斯桦气呼呼说着的时候，隔壁屋里裘霞和巫斯桦的表姐艾雅莉一起走出来相劝。
　　“承蒙你看得起我，我让你少跟人换班，也是为着你好！好了，我要睡觉了。实在对不起，我的红花油的确用完了。”范莎说着，“砰”地一声把门带上了。
　　“真他姥姥的窝火，上班在那受了韩冷一天的气，下班又要来受她的训……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呢？在后滨工作了这么些年，连个收银主管都混不上……”
　　范莎听见巫斯桦的说话声从关着的门那边传过来，回想起白天汪大力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原以为自己无意掌握了他们的隐情，起码他们会在态度上对自己礼让几分，竟没想他们反倒更狂妄，心中很有些想不通。
　　第二天范莎回到酒店，西餐厅员工还在开每日晨会的时候，收银主管上官静芳就大早地来到了西餐收银处，通知各餐厅收银员下班后集中到财务部开会。范莎想起昨晚巫斯桦说的“连收银主管都混不上”的话，便对这个每天只会在酒店各个收银台东突西串指手画脚的上官静芳平白里多了份厌烦。记得当初，这个大自己两岁的上官比自己来后滨仅仅只早四个来月呢！好在上官静芳是个识时务的人，各餐厅包括美容院的收银员在内，她对范莎算是较为器重的，这多让范莎心理是多少找到点平衡。
　　上官静芳透露了会议的内容，丰城市即将开展创省级卫生城市、省级文明城市活动。近几日市创卫检查组很可能来人暗查酒店各部门卫生情况。
　　“酒店卫生检查主要集中在客房部和餐饮部，跟我们收银员多大干系啊，通知完不就得了，开什么会啊。”卢友梅道。她最担心下班拖时间，一个成了家的女人总有一大堆家务等着下班后回去处理。
　　“创卫不是某个部门的事，我们财务部也得积极响应，不开会怎能体现出对这次创卫活动的重视？到时还要下发卫生知识手册，人手一份，你们得在规定时间内逐条背下来。总监大人有旨，背不出者扣发当月百分之十的工资。你们可别麻痹大意。”上官静芳说。
　　“这些当领导的就会搞形式主义。”卢友梅嘀咕道。
　　范莎倒觉得无所谓。不就是背背资料吗？或许自己可以因为开会而名正言顺地拖晚到和韩冷相同时间下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