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后一片净土（六）

　　范莎次日一觉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她吃了一惊，以为又得迟到，曚昽着双眼对手表看了好几秒，终于判定时间尚早，才懒洋洋地爬起身。
　　雨过天晴，外面的空气异常地清新。范莎走在上班的路上，甚至听到这鲜见树木的曙光小区里不知哪传来鸟儿宛转的鸣叫声。
　　这才是真正春天的样子。范莎低头微笑着暗想。她望着昨夜的宿雨淤积在路边的潦水，回头瞟一眼昨晚站过的那个墙檐下的位置，觉得昨晚的场景是那么地虚幻不真实。
　　范莎走进西餐厅的时候，餐厅的员工们正服装整齐地排成两队站在屏风旁边，聆听着每日例行的晨会。开会的是餐厅王副经理，她总喜欢在晨会上拖延时间，滔滔不绝。范莎听过几次韩冷开的晨会，韩冷开晨会的时间很短，往往没几分钟就喊员工们解散。
　　酒店的周一照常地冷清。卢友梅休息，美容院收银马华过来顶班。许佑明一大早就一张苦瓜脸,大概是和美容院收银不太熟，着话不多。当范莎在收银台转椅上落座时，他便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故意引她来发问。范莎偏不去搭理他，他对她和韩冷情感发展的窥察令她觉得生厌。她只暗忖着等收银主管上官静芳来时，如何婉转地提出以后让自己周一休息的请求。上官静芳每天都会到酒店各个收银处转悠一会，而周一时逗留的时间要比平时稍长些，态度也比平时更和蔼些。
　　“唉，真烦！”许佑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帅哥，烦什么呢？”美容院收银接过话茬说。
　　范莎想说他是因为那个叫李桔子的女生害了相思病，这些天许佑明都有意无意把话题扯到那个叫李桔子的中餐收银员，但她还是打住了。倒不是顾忌许佑明什么，甚至范莎自己都未完完全全意识到，这种似乎有些荒唐的观念——她不想通过这样一种议论来提升那个似乎给自己产生无形压力的女孩形象。
　　“唉，马上没地方住了！”许佑明回答说，“好日子快到头了！”
　　“以前住哪？怎么住不成了？”马华问。
　　“住我表弟家。人家找女朋友了，经常带回家来，我再住着就不方便了。”
　　“哟，敢情你还想住表弟家一辈子呢。”范莎说。
　　“哎，范美女，帮我留心一下曙光小区还有没有房子租行不？我也要到附近租房住了。下个月一定得搬出来。”
　　“行！瞅见了就跟你说一声。你下班没事也去那转转，一般有房出租的人家都会将招租启事写在外面墙上。”范莎随口答应说。
　　范莎等到吃完中午饭的时候，才见到主管上官静芳到西餐厅来。
　　“哎，你们听说肖岚的事没有？”谈完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上官静芳忽然切换话题说。
　　“不就是她跟赵普的事吗？早就不新鲜了。”范莎淡淡地说。
　　“那肖岚自杀的事你们总不知道吧？”上官静芳不紧不慢地说。
　　“啊？”两个收银员、一个酒水员还有另一个刚走到吧台来听到“自杀”二字的服务员一起惊住了。
　　“不过幸好抢救及时，听说现在没事。”上官静芳平静的口吻。
　　“唉！没事就好。怎么了，又？”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嘘，”待西餐服务员开过酒水单，取过酒水离开吧台后，上官静芳说，“你们不要乱说出去。肖岚真是怀了孕，赵普要她堕胎，肖岚不肯，他竟扬言要跟她分手……肖岚的命是捡回来了，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没了……”
　　“不要孩子更好，为这样半拉瓜子的男人太不值得。赵普这样的人怎么还当上了主管？怎么还有脸在酒店呆下去？……”范莎开始有些忿忿不平了。
　　“有道是薄命女偏逢多情郎。我看呀，无情郎更合适。天底下好男人都死哪去了？”马华说着，左右看了看，“呵呵，这里没工程部的人听见打小报告吧？”
　　“酒店里能出好男人就更稀奇了。”上官静芳冷冷地说。
　　几个女生长吁短叹一回。范莎本惦记着请求上官静芳给她调动休息日的事情，却忽然间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许佑明插话道：“你们可不要一棍子打倒一大片啊。本人郑重声明，我既不是多情种，也不是无情郎。要是碰上自己喜欢的人，我可是会真心待她一辈子。”
　　“得了，别旗杆顶上拉胡琴——唱高调儿。”上官静芳撇撇嘴说，“可惜肖岚把工作都给辞了，本来在中餐厅都是熟手。现在来一个李桔子，都快十来天了，对收银好像还是非常陌生，老是做错帐单，前晚还差点收下顾客一张百元假钞。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考虑给她换一个岗位。”
　　范莎感觉上官静芳说完最后这句话在看着自己，便说：“反正别考虑我啊。”
　　“早就没敢考虑你了。西餐收银我也不想要生手呢。”上官静芳说着，把目光转向马华，“我倒是考虑让马华去中餐。”
　　“不会吧？”马华叫起来，“怎么会想到我？我能行吗？”
　　“再怎么不行也总比一个刚来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强！”上官静芳说，“你不会也不答应吧？”
　　“老实说，我求之不得呢，就怕自己能力不够。我可是厌倦在美容院上班了，每天晚上近一点钟下班，害我老公天天来接我。”马华有点兴奋地说。
　　“刚刚还在说天下男人都死哪去了，这会又心疼起老公来了。”上官静芳笑道，“好，那就这样定下了，下周起李桔子跟你调班。你去中餐，她去美容院。我现在去中餐厅跟她说。”
　　范莎想要调动休息日的事于是又给搁了下来。周一来西餐厅接班的收银员通常都较平日早，但今天的晚班收银员方红萍似乎早得出奇，居然提前了近一个小时。远远地方红萍就向范莎抱怨道：“咳，不晓得是我看错了，还是我家墙上的钟停摆了，刚打上班卡的时候才发现早了一个来小时。美女，下次你能不能也早点来？”
　　“我可没让你早来接班啊！再说，我的手表可没那么容易坏。”范莎笑着，从转椅上立起身。像这样帐单和现金收入都不多的时候，她们之间的交接要不了几分钟。范莎觉得有些疲倦，只想早点回租屋休息，下班时连澡也不想洗。
　　到保卫处打考勤卡时，范莎忽然想起西餐知客巫斯桦今天没有当早班。这个巫斯桦不知道成天忙些啥，自上班以来，好像只规规矩矩地上了半个月自己的正常班，后来就经常不断地与她的反班调班。得到反班同意调班的方法也简单，一大堆的好话，外加曙光小区门口的串烧或者附赠一个小吊坠样的廉价饰物。
　　天气好得出奇，路上早不见雨水的痕迹。曙光小区一栋楼房的侧墙上贴着张已半耷拉下来的白纸，纸上写有“有房出租”四个如春蚓秋蛇般难看的毛笔字。也许是昨夜雨水的洇湿，四个大字像流了泪一样，墨汁直顺着纸张流到了边缘。范莎想起答应帮许佑明看看房子，双脚朝着那栋楼方向只挪动了两步遂懒动弹而折转了身。
　　走到租屋楼下的院子里时，范莎发现院子里停了一辆陌生的半新摩托车。除了隔壁租屋几个女生，范莎和这栋楼的其他房客并不熟悉，院子里停辆摩托车本来是极其平常的事，却只是因为韩冷，范莎竟而对摩托车都产生了些许敏感。当然她明白它不会是韩冷的。——韩冷这个时候会在干什么，或者只是在家里睡大觉？
　　院子里很静。像曙光小区大部分居民楼一样，这儿通常是夜晚时才颇有几分热闹，各屋里的房客工作了一天之后，便从城市的不同角落汇聚到租屋里来。但在白天，有时会静得怕人。范莎走上楼，走到租屋门口掏钥匙时，忽然觉得隔壁屋里有动静，仿佛有人在。她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平常隔壁屋里有人的时候，院子里就能听到喧哗声的。况且窗上的帘布关着，客服部的两个女生白天通常极少关窗帘。这整栋楼就只有范莎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习惯半拉下窗帘。范莎的第一反应是隔壁屋里可能有小偷，于是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她侧耳去听，仿佛听到里面极细微的窃窃私语声，间或传来一阵轻佻的浪笑声。听那个笑声有点像巫斯桦，可范莎并不能完全断定就是她。能肯定的是，里面的人绝非是什么小偷。范莎想要把隔壁屋里的动静听个更仔细，这会却听不到一点声响了。她呆立了半晌，这才轻轻转动插入锁孔的钥匙。
　　范莎走进屋内，把门带上，和平常一样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去。然而刚躺下，隔壁传来的床板摇动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房屋之间的隔音效果太差，范莎没法充耳不闻，相反强烈的好奇心牵引着她凝神去听。她的脑海不由然便想起在老家望城时，前男友张俊杰有一次带她看通宵录像的情景。其中一个情节让范莎臊得满面通红，张俊杰趁机对她提出非分要求，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而此刻，范莎感觉自己的心竟也跟着“咚咚”跳起来。然而过了一会，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范莎躺下来，却已没法入睡。又是半晌，隔壁的门“吱扭”一声打开了，范莎仿佛听到有人从屋里走出去的声音。于是赶紧跳下床，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把刚垂下的帘布掀起一角来，却只听到那人匆忙下楼的声音，并未看见是谁。不一会，她听到摩托车发动的声音。范莎有点不甘心，索性把关着的门打开了，假装拿了件走衣服到廊道上来晾晒。这会她看见楼下院子里正骑上摩托车准备动身离开的酒店保安汪大力。
　　范莎退避不及，汪大力却已然看见了她，脸上显出极不自然的惊愕，旋即便蹬着车子离开了。范莎把目光转向隔壁那扇关闭着的门，在心里轻笑了一下。
　　范莎正欲转身回屋，忽听到隔壁屋子有人向门口走过来开门的声音。她想反正汪大力已知道自己猜出八九分隔壁屋里的事了，索性不再避开。做亏心事的又不是自己，她要回避什么？
　　隔壁屋的门打开了，果真是巫斯桦走了出来。巫斯桦走出屋正准备带上门的时候，显然被正站在廊道上的范莎吓了一大跳。
　　“姐——姐姐，你——没上班吗？”巫斯桦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涨得通红。
　　“我上班了啊。怎么没见你上班？”范莎装着把刚晾晒出来的衣服再收回去。
　　“我——跟人换了班。”巫斯桦说，表情十分尴尬。范莎难得见到巫斯桦也有如此尴尬的时候。
　　“噢，怎么老见你跟人换班啊？刚才在屋里忙什么呢？”范莎说。她从巫斯桦涨红的脸上感到一种窥知他人隐私的莫名快感。
　　“没忙什么，我身体不太舒服，休息呢。”巫斯桦带上门，低头边走边说，“姐姐我有事先出去啊。”
　　身体不大舒服，范莎听着几乎要笑出来，但她终于忍着没笑。巫斯桦几乎是狼狈而逃，范莎心上莫名的快感更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