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后一片净土（六）

　　范莎享受坐在收银台前静静地观望着韩冷在西餐厅里来回走动的感觉。从他与自己的四目对视里，她相信有种美好的感觉同样浸润在他心里。之前，她总直觉地以为他看女性时的眼神有些暧昧，现在她想，那不过是自己的狭隘罢了。那充满内容的眼神，从这天起，只是属于自己的。
　　此后，韩冷时不时地便会走到收银台前来，借着给顾客签刷卡的帐单或者了解销售额之名，与范莎或者卢友梅或者有时也与酒水员闲聊上几句与工作无关痛痒的话。当卢友梅低头去整理账单或报表、或台面上凌乱地堆放着的什么东西的时候，范莎感觉他的目光会迅速转向自己。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心灵相契？
　　时间在他们的眉目传情之中流逝得飞快。但除了在西餐厅与收银台前偶尔偷偷地眼神交换，除了在她做账单或收款时他走过来谈着些有关工作方面的事，范莎感到自己与韩冷之间的情感并没有什么进展。
　　范莎仍和以往一样每天都盼着韩冷周日那晚的当班。可周日时王副经理不知道有什么事跟韩冷调了班，范莎那一整天都没见到韩冷。加上韩冷次日的休息，再次日范莎自己的休息日，她相隔了整三天没有见到他。
　　结束休息日的那天范莎当晚班，那天也是四月里的第一天。范莎按捺着自己渴望见到韩冷的心，刻意不让自己提前一分钟去酒店。
　　在换上工服穿过西餐厅时，范莎远远地便瞥见站在屏风边与一员工说话的韩冷——这种瞥望仿佛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每次穿过西餐厅时，范莎的目光总要有意无意地搜寻着韩冷的身影。
　　“美女，今天怎么没提早来？”吧台边的许佑明说。
　　范莎白了许佑明一眼，她总觉得许佑明话里有话。她早料到这家伙在偷偷注视着她与韩冷之间的一切，她忽然开始讨厌和他一块当班。
　　“你终于来了，我去趟洗手间啊。”卢友梅说着，立起身。
　　卢友梅说去洗手间的时候，范莎的心忽地跳了一下。因为过去的这段日子里，几乎每次卢友梅去洗手间，韩冷都会走到收银台前来。他却不知道真正关注到他们的只是许佑明。
　　果然韩冷正往收银台前踱过来。范莎有点紧张地转头看了看吧台边的许佑明。许佑明却忽然说：“麻烦你帮我照应一下吧台，我要去一趟仓库。”
　　“你可得早点过来。”范莎回答说。
　　“好多天没见到你了，怪想你的。”待许佑明走开后，韩冷说。声音压低得勉强被听见。
　　范莎低头微笑了一下，然后假装扭头去看贴在旁边墙上的收银员本月排班表。韩冷顺着她的目光念起了排班表上收银员的名字。
　　“西餐收银，卢友梅——周一休息，她跟我同一天休息呢。”韩冷说。
　　“范莎——周二休息，范莎是谁？”韩冷玩笑说。
　　“去，恐怕我们所有收银员的名字你都耳熟能详了吧？”范莎嗔怪说。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我们餐厅的服务员还有好几个经常搞错名字呢。”韩冷说。然后照着排班表上她的班次一路读过去，“范莎——周三晚班，周四晚班……呵呵，范——莎——我好像还没当面喊过你的名字呢。”
　　她觉得韩冷念她名字时的神情是那么地可爱。她觉得他的声音就像春雨，绵软又滋润着她的心。
　　韩冷继续念着：“中餐收银，李桔子——周一休息……”
　　范莎感到奇怪，排班表上出现了一个陌生收银员的名字：李桔子。
　　范莎正荧惑间，韩冷却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原来卢友梅已上完洗手间返回到收银台来。
　　“这个韩经理，怎么几回都是我一来就走啊？”卢友梅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李桔子是谁？”范莎问卢友梅道。
　　“新来的中餐收银员啊。”
　　“哦，就是准备接替肖岚的那个？”范莎说。她记得卢友梅说过新来的收银员很漂亮。
　　“刚才我出洗手间的时候，正好碰到她。她还跟我打了声招呼，看上去好温顺的一个女孩子。”卢友梅说。
　　“你们在讲谁呢？”许佑明搬了半箱货过来。
　　“反正不是讲你。”范莎冷冷地说。
　　“哎嗨，好像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似的，这样一副凶表情！我当然知道不是说我。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值你们背地里议论的？”许佑明一边说，一边在柜架上陈列着刚出库的酒水。
　　“说不定你上辈子就欠了范莎的呢。”卢友梅笑道，“我们是在讲中餐新来的收银员。”
　　“啊？那个美女就来上班了？”许佑明恍然大悟地说，“哦，今天四月份了。”
　　“哟，敢情你见过那位美女了？记得可真牢，人家四月份上班都知道！”范莎讽刺地说。
　　“没见过，倒是想看看呢。听人说她长得很漂亮。”
　　“她就在洗手间，说不定这会还没离开，赶紧去看看。”卢友梅怂恿说。
　　“不对，四月一号是愚人节，敢情你们蒙我呢。”许佑明说。
　　“蒙你是这个。”卢友梅朝他竖起一个小手指，“我还真没想起来今天是愚人节呢。”
　　“嘿嘿，那我真去看看。你们帮我盯着下吧台啊。”许佑明说着，果真离开吧台穿过大厅向洗手间方向走去。
　　“当心，别误进女洗手间去了，记得就在外边等！”卢友梅笑着提醒道。
　　范莎重新去搜寻餐厅里韩冷的身影，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下班闪人了。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得问问韩冷，为什么每次下班都神不知鬼不觉。范莎心中想着，不觉在脸上浮出一丝微笑。
　　许佑明好一会才回来，两位收银员异口同声发问：“见着了没？”
　　“见是见着了一个，不能确定是不是她。”
　　“如果不漂亮，就肯定不是她了。”卢友梅说，“她盘了头发，脑后插了个黄色的发卡。”
　　“什么发卡我可没注意，好像是盘了头。的确不是一般的漂亮。”许佑明故意朝范莎瞟一眼，接着说，“不止是漂亮，还有某些漂亮女孩没有的温柔。嗯，还没看仔细，不太好意思。嘿嘿。”
　　“哼，都追到洗手间去了，还不太好意思！我看哪，你还是赶紧向你们酒水部主管打份报告，要求调到中餐吧台去，天天都可看个够。”范莎白了许佑明一眼说。为那个未谋面的漂亮女孩，她心里忽然生起一丝小小的嫉妒。范莎是在周日当晚班的时候见到那个叫李桔子的中餐收银员的。傍晚时分，她拿了信封里装着的三张百元备用金去前台收银处兑零钞，恰巧碰见那个女孩也在。尽管之前卢友梅和许佑明并没有向范莎具体描述李桔子的样子，但范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她。如果定要究出自己认出她的原因，那就是那女孩身上一种独特的温柔美的气韵。
　　女孩很友好地朝范莎笑笑。本来她是先范莎到前台收银处的，但在前台收银员整理出零钞的时候，她礼貌地示意范莎先兑钞。范莎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心中暗想他们的传闻真的没错。这个名叫李桔子的女孩的确生的美，美到无可挑剔，美到让人不忍细看。范莎留心了一下周围，发现不止是自己，周围许多人都把目光逗留在这个新来的收银员身上。不知怎么，范莎的脑海里刹那间竟莫名地掠过“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她觉得自己的容貌与身段在这个名叫李桔子的女孩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从早晨开始，雨就不停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让人觉得沉闷，但也能褪去人心上些许的浮躁。后滨大酒店的生意因为这不停下着的雨多多少少受到了些影响，西餐厅里的人气指数就明显低于以往的周末。
　　范莎拿着装有兑好零钞的信封返回西餐收银台，在转椅里坐下来。她用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工服口袋里随身带着的小圆镜。平常闲暇的时候，她都会摆弄那面小圆镜，用它照照脸上的妆容。但此刻，她忽然懒得将它拿出来，只呆望着坐在餐厅屏风旁一对打情骂俏的男女出神。她的脑子里仍莫名其妙地浮现一个面影，这个面影并非韩冷，而是刚才见到的李桔子。她没意识到一个女孩的美居然会在作为同性的自己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且竟自在心里涌出一股淡淡的消颓情绪。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还未及在她的心里完全扩散开去，就因旋即向着收银台走过来的一个人而冲淡了。
　　向收银台走过来的，正是韩冷。
　　“今天的签单多吗？”韩冷对两位收银员说。
　　“不多。现金也不多。这下雨下得顾客都不来了。”卢友梅说。
　　“今天你们谁做单？”他说。
　　“我。”范莎仰头望着他回答说。她和他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感觉到有种默契在她和他之间渐渐形成。
　　“把要签名的账单放一块，下班前我一起来签。”韩冷说。
　　周日的酒店的确因下雨冲淡了不少生意。但对此刻想让脑子也跟着松弛一会的范莎来说，这最好不过。今天本是韩冷当班，但韩冷似乎一整个晚班都没离开过西餐厅，只要抬头就能望得见他。
　　终于挨到快下班的时间，吧台酒水员下班了，卢友梅也早离开了，西餐厅里上大夜班的服务员也已过来接班。范莎的工作也只剩了最后一道程序——验算报表。收银台一角是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装订好了的账单。顾客刷卡消费的账单放在最上面，它们和范莎一起从容地等着那个叫韩冷的人过来签上他的大名。
　　“外面雨很大。”韩冷走过来说。
　　“等你签单呢。”她说。
　　“你带伞了吗？”他掏出笔来签单。
　　“带了。要不跑也得跑回去。”她说。
　　“如果你没带，我还打算送你回去呢。”他说。
　　为这话范莎的心又扑跳了一下。她接过来韩冷签好名字的账单，把这些签单和付现账单一起塞入报表袋里。
　　范莎离开收银台，去财务室递交报表给夜班审计员，然后把装进信封贴好封条的现金投进专门的现金箱。当她转身出来朝西餐厅张望的时候，发现韩冷已经不在了。
　　范莎进更衣室的时候，隐约听见隔壁男更衣室里有动静。她猜测韩冷十有八九在里面。当她换好便装出来时，发现韩冷正走在了她的前面，手里拿了一件折叠的雨衣。
　　他们一起下楼。楼道里的感应灯早就换上了，闪着明亮的光。
　　“你的伞呢？”韩冷说。
　　她的伞就锁在工衣橱里，走出更衣室的时候才想起忘了拿出来。因为看见韩冷，她忽然不打算进去拿了。
　　“噢，放在衣橱的顶上，不晓得被哪个龌龊鬼顺手牵羊给拿走了。”她煞有介事地说。
　　“你太粗心了，放在外边怎不被人拿走呢。”韩冷把雨衣展开来，说，“看来我真得送你回去了。”
　　范莎就等着他的这句话。他们走到员工通道口站住，外面的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斜斜的雨丝，还夹着不时迎面而来的微凉的风。
　　“雨衣还是不便给你，这样吧，我先去打卡，然后到前面那个拐角处等你。你得委屈一下冒雨跑这段路了。”韩冷想了一会，对她说。
　　范莎于是站在通道口，看着韩冷穿了雨衣，开了摩托车去了门口保卫处。她远远地看着他打完卡离开，然后用手遮了头一路小跑了过去。
　　韩冷就停在离保卫处前面不远的岔路口。范莎跑过去，说：“你的雨衣能遮两个人吗？”
　　“我这是双人用雨衣，你快钻进来！”
　　范莎从他身后跨上摩托车，把头套进雨衣里。韩冷的摩托一路疾驰，范莎躲在雨衣里大胆地抱住了他的腰。她有个小小的疑问，韩冷用的怎么是双人雨衣。可是这样的时候想这样的问题显然是种浪费。
　　“应该是从这儿转弯吧？”韩冷在前面大声说。
　　“什么？我看不见。”范莎伏在他的背上说。管他在哪转弯呢，这刻她无所谓他把自己带到哪里。
　　然而车子在拐过几个弯之后很快停了下来。
　　“你这儿路还真不好走，路灯都没有。”范莎从雨衣里钻出来时，韩冷说。
　　雨仍在下，范莎退到租屋外边院墙的瓦檐下。
　　“看我还是让你淋雨了。”韩冷穿着雨衣把摩托车熄了火，也跟着她站在瓦檐下。
　　他们四目相对。雨声仿佛变得越来越大，院子里有一间屋子亮着的灯在雨幕里有些飘忽不定。范莎不敢去看韩冷，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感到冷，只觉浑身哆嗦得厉害。她期待会发生什么，然而更害怕会在突然里发生什么，最终在心思摇摆不定里冒雨跑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