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后一片净土(二)
作品名称:青春最后一片净土 作者:伪面君子 发布时间:2016-04-18 10:20:51 字数:6305
范莎的不回老家,其实还有着一层缘由。哪怕如此刻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屋里,她都极少去想起,那是她的一段并不成熟的初恋。她在技校快毕业的那年,结识了在望城老家仅一单元楼之隔的紧邻,一个叫张俊杰的大她两岁的男孩,范莎和他不温不火地好了有一年。一年里,她和他只发展到牵手拥抱的程度。也许只是因找不到感觉,还或者其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缘故,张俊杰几次想吻她,几次快碰到她的唇边时都被她在犹豫里给推开了,后来张俊杰终于背着她和另一个女孩好上了。范莎偏又感觉受了莫大伤害,狠狠掴了一巴掌在他脸上。然而,这并不能让她解气,她还想找到那个未曾谋面却让她感觉受到伤害的女孩,也给上那个女孩掴上一巴掌,可还未等到她的复仇,她就因为家里矛盾首先和父亲闹翻了。
范莎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爱那个张俊杰,甚至到现在她内心里根本都不肯承认那段恋情,不过是他对另一个女孩的好让她自尊受挫罢了。但范莎对自己的身世和老家那段情感一直讳莫如深。酒店里的同事包括先前和她住一块的方红萍在内,都没有谁真正了解她的过去,她也从不和同事之中的任何一个说上什么体己话。偶尔不得不和他们聊天谈起老家,她也总是轻描淡写的口吻。范莎的父亲年前又来丰城找过一次她,块垒消除,但对望城的那个老家范莎仍谈不上挂念。她厌烦看见继母那张刻板的脸,厌烦每次跟继母顶嘴后,不管对错,最后父亲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自己,而在继母面前永是唯唯诺诺。
范莎也不愿过多介入到在丰城这边的亲生母亲的生活当中。她对生母说不上有什么依恋,她当时找上母亲也是万不得已,她觉得母亲给她弄到这份工作不过是为着打发自己。母亲是极少来曙光小区看她的,她也极少去母亲家,只是逢过节时,母亲偶尔电话打到后滨酒店来,她才像例行公事地一样不得不买了点东西去看望——也仅是为母亲给了她一份工作的回馈。母亲于她的意义,更像是一名普通的亲戚。真正家的概念从来都是模糊的,哪里都不如自己租住的小屋自在,尽管这小屋经常让人感到无所事事的寂寞。这些年后滨大酒店平淡的工作与生活,让范莎把所有的过往都波澜不起地沉淀在了心里,但对于未来,她似乎谈不上什么希望。日子永远如机械表一样地循环往复着——直到遇见了韩冷。
亲情仿佛显得无足轻重,爱情则像是捉摸不定的东西,未经人的准备,就那么仓促地到来。而实际,这种感觉于范莎又来得太有些迟了。整整三年了,终于有一个人闯进了范莎的心里。遇见韩冷,范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于生活的希望是什么。这个希望像是一枚霰弹,在她的心湖里投掷出层层涟漪。这个希望其实很单纯,她只是想好好地真正地爱上一回,然后与相爱的人组建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尽管她时常为自己这样单纯的希望感到自悯自怜。
范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有点心烦意乱。韩冷的影子比先前任何一天都要顽固地钻进她的脑子里。可截止现在,除了知道韩冷是后滨大酒店一名西餐经理,知道他每天开着摩托车来上班,然后从后滨酒店那个岔路口离开,关于他的其它范莎几乎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不知道他年龄有多大,不知道他是否有女友,或者他早已结婚?韩冷刚来时范莎仿佛听西餐哪个服务员说起过韩冷还是单身,但她不能肯定。
越是深想,范莎越是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单相思,竟自翻身从床上爬坐了起来。她感到烦躁,恨不能马上又回到明天的当班。她想即刻把韩冷的底细搞清楚,如果他真的已婚,自己得赶紧将这份心思收回来。
屋外的阳光挑逗似的从半敞着帘布的窗口探进来。范莎有些呆不住,想出去转转。阖上门时,她看见隔壁的出租屋里走出一个人来。范莎老早知道隔壁住着两个客服部的女生,但只在员工食堂吃饭时和这个走出来的女孩坐一起说过小会话,偶尔下班在住所楼下的院子里碰见也只是彼此点头笑笑。这回那女孩却笑着对范莎说:“看你屋里没动静,还以为你不在呢!有空吗?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打会牌玩,三缺一呢。”
范莎欣然同意,跟着那女孩来到隔壁屋里。另外两个女孩已围在牌桌边了,像在专门等她。其中一个面孔有点女孩陌生,脸部轮廓有点狭长,厚厚的唇上涂着的口红鲜艳得有些刺目,只是那双大眼睛透着股水灵。尽管是坐着,但能看出个头应是很高的。范莎听到她们喊她“吴”还是“邬”什么来着。
范莎问这厚唇的陌生女孩:“你也在客服部吗?”
那陌生女孩咧嘴笑了笑,摇摇头。
“她是我表妹,”刚才引范莎进屋的女孩介绍说,“还没工作呢。想来后滨。哎,你觉得西餐厅怎么样?她想去应聘西餐呢。”
“噢,西餐挺好的。”范莎边抓牌边随口说。她们玩一种打八十分的牌。
“嗯,那个西餐厅来的新经理是不是叫韩冷来着?”另一个客服部女生说,皮肤微黑,嗓音粗粗的。
“怎么你认识?”范莎问。
“他剥了一层皮我都认得!以前在君莱酒店中餐干了好些年,是我的顶头上司。怎么跑到这干西餐来了!做西餐要懂英语呢,我倒不知道他英语不错呢!”
“哦,你还挺了解他!”范莎抑制着紧张,小心翼翼却装作随口说道,“那你肯定还知道他有没有结婚了?”
“没有!”粗嗓音的女生用一种不屑的口吻掩饰着其实对提到韩冷这个人的兴奋,“他没结婚,对象都没找呢!韩冷看上去老成,但年龄不大。你还别说,他这号人,别看自己长得不怎么的,眼光还挺高呢,就喜欢泡美女。”
“他有多大?”范莎依旧是装作无心问道。
“嗯,不知道,今年二七还是二八。嘿嘿,二八一枝花呢。”
范莎还想问问韩冷住在哪里,但犹豫了半天没有说出来。
范莎在隔壁小屋里打了半下午的牌,局局输得一塌糊涂。她自嘲道:“幸好不玩真的,要是来钱,我这个月工资要全赔上了。”
从隔壁小屋出来时,范莎和她们几个都已混熟,却忘了问她们的名字。
范莎晚上没有睡好,半夜莫名其妙醒了两次,而且居然头一次梦见了韩冷。但只是梦见,梦里并没有具体的可以让她醒后记得的内容。次日中午范莎才起床,这天她当晚班。后滨大酒店收银员的班次连年来一成不变,三个早班,三个晚班,之后一个休息日。回到酒店,范莎在更衣室换上制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时间还很早,自韩冷到来,范莎每次都提前了近二十分钟来酒店。从更衣室通往西餐厅要转好几条廊道,廊道里的灯总是发着幽幽的光。这些廊道也通往员工食堂,但这个时候食堂的门是关着的,通常员工分批的用餐时间是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范莎心想着一个小时前,韩冷就从这条廊道上走过。除了周日的值班,范莎还知道,韩冷这个星期其余时间都当早班。去掉彼此的休息日,算起来,她和韩冷能在一起上班的时间这周仅有两天。
从西餐厅穿过走向收银台的时候,范莎没有看见韩冷。交班收银员方红萍见了范莎眉开眼笑:“亲爱的,你真太好了,来这么早!”
“谁让你重色轻友搬走呢,我提前来看你不成吗?”范莎嗔道。
直到账单交接完毕,范莎仍没有看到韩冷。
“范美女上班好像越来越勤快了,这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玄机啊!”酒水员许佑明正往一个高脚杯里倒刚调出来的鸡尾酒。许佑明一周摊上四五天跟范莎搭伴,他们一起搭伴就免不了饶舌根:“哎,说真的,是不是在恋爱了?天天化妆得这么漂亮?嘿嘿!”
“我说许佑明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就喜欢多管闲事。本小姐化不化妆都漂亮!”范莎白了一眼许佑明。她讨厌听到“美女”这个词,因为在酒店里这个词已被滥用,可以被任何人用来指称任何女子。
范莎话音刚落,忽然瞧见韩冷的背影,冷不防惊了一吓。她感到自己这瞬息的失态已被许佑明捕捉进眼里。因为许佑明分明望了一眼韩冷,又望了一眼她,然后诡秘地一笑。
“西餐厅要新来两名女服务生,长得相当漂亮。有一位个头很高呢,韩冷可能准备让她做知客。”许佑明转过话题说。西餐厅的服务生换得频繁,每次有新来员工许佑明总喜欢来一番评头品足。这是范莎最厌烦他的地方。
“是吗?你的消息可真灵通。”范莎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哎,快看,新来的服务员!”许佑明努努嘴,范莎瞅见一位正走来与韩冷交谈的女孩。女孩的脸正对着她这边,范莎瞟了一眼,不屑地对许佑明说:“还相当地漂亮!看来你许佑明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啊!——还有一位呢?敢情也不怎么地。”
“那位绝对漂亮,明天就能见到。当然了,跟你范美女相比,还是有很大距离的了。”
一位服务员走过来买单。范莎低头打账单的功夫,韩冷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西餐厅。范莎忽然觉得晚班像是一种煎熬,整个上班期间,她都心不在焉。
范莎次日依旧提早了来酒店。刚到达收银台的时候,已来接班的卢友梅告诉她,收银主管上官静芳有事在财务处等她。
范莎猜测自己的账单方面可能出问题了。她只在初来后滨大酒店上班的头一个月不小心做错过几笔帐,这种情形在其他收银员新来乍到时都曾出现过。之后,她几乎没有出过差错。是哪出了问题呢?范莎心里有点打鼓。她走过西餐厅,穿过前台,走进财务部办公室。
除了平常下晚班时交报表,范莎极少来财务部。财务总监就是母亲现在老公的堂弟,年龄好像并不大,头上却几乎快谢顶了。范莎想起头天在隔壁租屋打牌时那粗嗓音的女生说韩冷看上去老成,但年龄不大的话,就想在酒店上班的男人是不是操心更多更显老?范莎很少和这位沾带着亲戚关系、且就是依凭了他的关系才进来后滨酒店的鲍总监接触。好在他的办公室在财务部最里间的小屋子里,一般人也见不到他。
范莎走进财务部,收银主管上官静芳神情严肃地从桌上一叠厚厚的账单里找出头晚她做过的一张,说:“看看这张单,是你经手的吗?”
范莎接过来,的确是半个月前自己经手的一张刷卡消费的账单。顾客使用的是太平洋卡,账单上有顾客的签名。笔迹很潦草,收银主管和范莎辨认半天,认出是“朱洋”两字。这位名为朱洋的顾客另外还使用了贵宾卡,贵宾卡可以享受酒店的八折优惠,但一般的酒水除外。范莎一时大意,给账单上两瓶长城干红葡萄酒一齐给打了折扣。长城干红在后滨大酒店的售价是六十元一瓶。这样算下来,范莎给折掉了二十多元。
后滨大酒店的制度规定得很明确,多出的帐一律充公,而少做的帐得从收银员当月的薪水中扣除。曾经也有过经由收银主管默许,待顾客下次再来消费时,收银员修正账单后请顾客重新确认的事例。二楼的中餐,四楼的美容院都有过先例。但如果因区区二十几元向顾客陪笑脸,心里总有些不爽。
范莎不由地便把自己做错账的缘由追溯到韩冷身上。她幻想着有一天要让韩冷的情来平衡这笔帐——紧接着她便为自己竟忽然冒出这样的荒诞念头来感到可笑。范莎从财务部出来,穿过前厅时,恰巧迎面遇见韩冷走出西餐来。韩冷微笑地望着她说:“上班来了?”
她矜持地点头笑笑。财务部的隔壁就是餐饮部办公室,除了西餐厅,餐饮部办公室是韩冷平常呆的较多的地方。范莎返回到收银台,在转椅上坐了下来。她觉得口渴,于是从收银台下的柜子里拿出水杯来倒水喝。今天吧台不是许佑明当班,她本想往水杯里加个柠檬片,但和今天这位不大爱说话的酒水员成武交道甚少,于是作罢。
“看,西餐新来一位知客!”范莎低头喝水的当儿,卢友梅用手推推她。
范莎抬头看时,只见一位上身穿着白褂,下身穿着直筒黑长裙的高个女生正站立在西餐厅入口处的知客台旁,那正是西餐知客的装束。韩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到了餐厅,正站在那女生身边和她说话。
“她就是新来的知客?”范莎说。因为背对着,范莎没看见长什么样。恰好有顾客向西餐厅过来,那知客便引领着顾客朝餐厅内的某个空位走去。范莎于是看清了那位知客的脸,不禁有些惊讶,原来就是前天和自己在隔壁租房打了一下午牌的、不知姓“吴”还是“邬”什么的那个厚唇的女生。只见她盘了头,额前的刘海很柔顺地垂下一缕来,厚厚的唇涂着的口红在餐厅各式灯光的照耀下显出一种娇媚的性感。——怎么那天并不觉得她漂亮?或许只是知客的身份在作怪,给人平添了漂亮的光环。
范莎的目光刚收回来,却见韩冷朝收银台走来,打听上午西餐的营业额。卢友梅对韩冷说:“新来的知客好漂亮啊!”
“只是还不如你们收银小姐漂亮呢!”依旧是那种在范莎感觉着有点说不清的眼神,韩冷面容里带着淡淡的微笑,转向了范莎。
韩冷的话有点出乎范莎的意料,但让她的心里非常受用。
“我们范美女,那还用得着说!”卢友梅道。
“可惜了你,应该把你也收编到我们西餐来做知客。”韩冷笑道。
范莎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瞟一眼韩冷。一旁的卢友梅一边准备着做账单的报表,一边不屑的口吻说:“范美女才不干呢。你们知客一个月的薪水比我们收银员可少得多呢。”
“结了婚的女人就这么实在,什么都考虑着钱。”韩冷回答卢友梅说,目光仍只瞅着范莎。
范莎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杯。韩冷转身径自离开了西餐厅。
这晚的西餐很忙。新来的知客在引领不知第十几批顾客就座后返回知客台时,看见了正打量她的范莎,于是彼此会意地笑了笑。
西餐打烊时新知客走到收银台前来问范莎什么时候下班,然后又说去更衣室等范莎一起回住所。范莎推辞说,自己报表没做完,可能会比较晚,让她先行回去。
范莎到财务部交完报表回到更衣室时,却见新知客正从隔壁浴室洗了澡换上便装过来,并喊了声:“姐姐!才过来吗?”
范莎左右看了看,更衣室除了她和自己,只有一位有大把年纪的洗衣房大妈,便确定这新知客是在喊自己了。范莎并不觉得自己的年龄会比她更大,想不明白这位新知客为何那样喊自己。本来她都因这名新知客下班时约自己一起回住所而生出些许亲近感,这会却因这声“姐姐”心中甚感别扭了,但还是微笑着点点头答应说:“哦,刚洗澡了?”范莎见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顺着原本就狭长的脸垂下来,奇怪这会怎么又感觉不到她的美来。
“姐姐,你姓范吧?”新知客说。
“是啊,你叫什么名字?上次跟你们一块玩牌连名字都忘了问。”范莎说。
“我叫巫斯桦。你就叫我斯桦好了。”新知客说。
“哦,吴思华?”范莎重复说。她本来还想问新知客多大了,想想罢了。
“不是,巫斯桦。”巫斯桦摆了摆手说,“怎么每次和新认识的人一说起我的姓,他们都听成是姓吴?”
范莎想开玩笑说“是不是巫婆的巫”,随口问出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望城人。姐姐你呢?”她们边说边走出更衣室,穿过旁边的廊道,走向下楼梯出酒店的员工楼道。
范莎听到巫斯桦竟和自己是同乡时有些惊讶,但她不想因同乡这个词尔后扯出一大堆东西,于是她把话岔开说:“下楼小心点。”
员工楼道里黢黑一团,感应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范莎拍了好几下手掌都没让灯亮起来。楼道很长且有些逼仄。她们小心地下了楼,走到保卫处打下班卡。女孩子们一般都是拎着包来上班的,下班时主动打开包让保安检查也是酒店的例行规定。巫斯桦是头一天上班,并不懂得这个规定,打了卡径直就走,一名保安把她叫住。范莎认得这个保安叫汪大力,他从来不错过和任何一个可以与之攀谈的女孩调情的机会。巫斯桦很快会意,对着汪大力调皮地眨眨眼,把拎着的塑料包递到他面前,说:“哦,对不起,保安哥哥,你检查吧,里面全是刚洗澡换下的内衣,没别的。”
先前被喊“姐姐”范莎心里就有点不悦,此刻见巫斯桦对汪大力嗲声嗲气地又喊哥哥又抛媚眼,范莎感觉有些肉麻。汪大力接过巫斯桦的塑料包,打开来,一一翻检其中的内衣。范莎觉得这些保安有时就像是地地道道的色狼,用手翻衣服时就像捏在自己皮肤上一样。汪大力一边翻检一边用一种在范莎感觉着有些浪荡的口吻,对巫斯桦说:“小妹,嘴可真甜,是新来的吧?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呀?”
范莎看到汪大力把塑料包交还给巫斯桦时,还用手用力在包上捏了捏。
“这些保安就像色狼。”离开保卫处时,范莎说。
“哈哈,姐姐,你太保守了,他们是在工作啊,不就是内裤文胸嘛,又没摸到身上来!”巫斯桦满不在乎地说。
范莎忽然想起前男友张俊杰说自己“不解风情”,难道自己果真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