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后一片净土(三)
作品名称:青春最后一片净土 作者:伪面君子 发布时间:2016-04-18 11:04:57 字数:5934
范莎在本周开始的时候就想起这个星期天是她的晚班。挨到星期天,范莎早早便来到酒店。上班前,她从更衣室拿了工服去洗衣房换另一套。走到洗衣房门口时,竟恰巧碰见韩冷也在那换工服。范莎感觉心小小地砰然了一下。韩冷微笑道:“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呢,连换工服的时间都想到了一块!”
而在一周开始的时候范莎同时想起这天也是韩冷的值班。值班意味着韩冷就比平时提晚下班,就有可能和自己差不多时候下班。她怕自己的记忆有误,但装作无心说:“今晚是韩经理值班吧?”
韩冷说:“是啊,又得挨到半夜三更回家。命苦啊。还是你们收银员舒服。”
范莎矜持地笑道:“韩经理真会讽刺人,你一周才当一次班,我们收银员半夜回家可是经常的事。”
他们各回自己的更衣室。范莎比平时更麻利的动作换上那套黑色工服。当她走出更衣室时,韩冷已在她前面了。他像是无意中回头,放慢一步,对她说:“你比我要慢呢。”
于是他们并肩走着。韩冷说:“你每天步行上班,家不远吗?”
范莎说:“我住曙光小区。”
“曙光小区?是租房还是家就在这?”
“一个人租房住。”
“哦,你是外地人?难怪呢,我们当地就没有见过漂亮女生。”
“韩经理你可真会哄人。”范莎低头微抿着嘴。
“我会哄人吗?现在连一个女朋友都没哄到手呢。——你老家在哪?”
“——在望城。听说这儿打工机会多,就来了。”范莎犹豫了一会回答。他的话让她有种心头一松的感觉:这个韩冷确实没有结婚的。
“望城离这挺远的,跑这么远来打工,爸爸妈妈不挂念吗?”韩冷说。
“人总要离开父母的。”韩冷的问话并不让范莎觉得伤感,家对于她是遥远而淡漠的。
韩冷没再说什么,他们穿过曲折而有些寂静的廊道,范莎头一次希望这廊道能更长一些。走到下楼梯与西餐厅入口转角处,范莎放慢一步让韩冷先过去。韩冷于是加紧一步,在进入西餐厅之前,他忽然回过头,递给范莎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周日的餐厅比平时客流量要大得多,单单范莎的交接班就比平时多花费了十多分钟。今天又轮到范莎打单,她努力让自己的精力全部集中在账单上,可脑海之中总莫名其妙地晃动着韩冷的那个微笑。
新知客巫斯桦今天当早班,这会还没下班。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面貌竟可以这样不同的,此刻亭亭玉立在知客台前的巫斯桦有着一种别样的韵致,与昨晚在更衣室的那个她判若两人。范莎正想着,看见韩冷仿佛要朝收银台走过来,不料忽然被巫斯桦笑吟吟地叫了过去。巫斯桦似乎很是能说会道,惹得韩冷在旁边不停地笑。范莎暗想,她是在与他谈论工作吗?
“死女人,钉错账单了!幸亏我发现得早。你怎么回事啊?最近这段时间老心不在焉的?今天可得认真点,账单多着呢。”范莎的搭档卢友梅说。范莎把十九号台的两瓶伏特加和九号台的一瓶苏打水的账单错钉在了一起。
“谁心不在焉啊?”范莎抬头时,韩冷不知什么时候已微笑着站到了收银台前,“今天上午的销量有多少?”
“现金是一千八百三十五块。”卢友梅说。
“什么,今天是周末,两千还不到?”
“我说的是现金,还有顾客刷卡呢。现在还只是在上午,生意够好的了。今天顾客刷卡特别多,占了近一半呢。”卢友梅说,“哦,忘了,还有三份顾客刷卡账单没有经理的签字呢。”酒店的规定,有顾客挂账签单最后须由经理在账单上签名确认。
“没关系,把没签字的账单放到一起,最后我一起来签。”韩冷说。
“上午的王副经理也是这么说,可下了班就看不到人影了。您要找起我们来容易,我们要找起您来多不便啊。”卢友梅说着,把那几张未有经理签名的账单找了出来。卢友梅从早上起就来这里替上个班次的方红萍顶班。
“我看还是等最后一起签吧。”范莎答道,“晚上肯定还有顾客签单的。”
韩冷望着两人笑了笑,离开了。卢友梅抱怨道:“待会签单的事你一人搞定啊,人都在这里还让他走掉。”
范莎倒了杯水。本来今晚吧台该轮到许佑明当班,这会却还不见人影,范莎不情愿向许佑明的反班成武要柠檬片。成武上班也有近半年了,范莎感觉好像没和他开口说过几次话。其他收银员也颇有同感。然而,正准备下班的巫斯桦向这边走过来时,成武却微笑着对她说:“嗨,就下班了?”
巫斯桦对这酒水员抛了个媚眼,点头说:“是啊,还没人来接你的班吗?”
“我的反班今天有事,我要替他顶班。”成武说。
敢情这些人都赶一块顶班了。范莎心想。她很不喜欢与成武一块当班。
“姐姐,你今天又上晚班啊!”巫斯桦走到收银台前来,笑吟吟地向范莎道别,“我不能等你,姐姐我先走了啊。”
“你们怎么认识?”卢友梅说。
“哦,她住在我隔壁。”范莎淡淡的口吻说。
“哦,这个女孩嘴真甜,怎么见谁都一股热乎劲?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吧,我看她很会在经理面前献媚呢。”卢友梅说。
范莎倒杯水呷了小口,然后朝成武望了一眼,打定主意说:“哎,能不能切一个柠檬片给我?”
成武居然没有看出任何反应。范莎正感恼火,却见他夹了一个柠檬片过来,硬邦邦的口吻道:“拿去吧。”
韩冷这天的值班比以往更忙。半下午的时候,有顾客临时预订了七十人头数的自助西餐。西餐厅坐不下,这七十人便移到了二楼多功能宴会厅。西餐厅极少见到韩冷的人影。范莎也一整下午忙得都没抬几次头,各类水单堆满了小小的收银台。今晚的顾客刷卡消费的非常多,刷卡有个小麻烦,须得拨打电话对卡号进行验证。八点到九点的那个时段里,一旁的卢友梅感觉电话都快打爆了。
“真见鬼,那些顾客都商量好了吗?一个个都来刷卡!”卢友梅嘟哝着。
范莎却在心里嘀咕着,今晚的顾客要个个都刷卡才好呢。因为那就意味着韩冷必须过来在账单上签名。
“二十三号台买单!”
“六号台买单!”
“十八号台买单!”
几乎隔不了几分钟,两名收银员的耳朵里就响起疾步走过来的服务员买单的声音。不过,大多时候,范莎对这样的忙碌感到相当地过瘾。她喜欢这种忙碌而充实的工作状态。
“十一号台买单。”
范莎抬起头,是一位快到中年的顾客。头发梳理得整齐而有些油亮,脸部的肌肉肥嘟嘟的像鼓胀起来的充气球。
“你们酒店生意好兴隆啊,害得我服务员都叫不到,只好自己跑过来买单。”
“对不起,怠慢您了。”范莎抽出十一号台账单,向这位顾客核实说,“您在本餐厅消费了四份自助晚餐,一瓶张裕干红葡萄酒和两瓶椰奶,是吗?”
“好像是吧,我不记得了。”这位顾客说着,从身上掏出两张卡递过来。范莎接过来,一张是贵宾卡,一张是太平洋卡。卡上相同的签名笔迹:朱洋。范莎立刻反应过来,那天收银主管在财务部让自己看的那张做错的账单不就是他消费的吗?
“你们几点钟下班?”朱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锁形镀金打火机和一支万宝路香烟。
“我们下班时间还早。”范莎说,“对不起,这儿不能吸烟,前厅那边有间吸烟室。”
“没关系,那我不吸了。”朱洋把打火机和香烟放回口袋,边打量着范莎边说,“——小妹,下班要不要一块出去玩?我请客。”
“谢谢您了。您看我们都这么忙,不知什么时候能下班,再说下班还有其他的事。”范莎把刷过的卡归还给朱洋。
“再忙总得下班吧。下班了还忙吗?”朱洋在收银台站了一会,还想再搭上几句腔,见范莎低头不再说话,便知趣离开了。
等朱洋离开,范莎这才抬起头朝他的背影白了一眼,说:“哼,上次白给这家伙折掉了二十多元!”
“什么?就是他?你蠢呢!叫我就趁机把上次账单的事说出来。”卢友梅道。
宴会厅的顾客早已散席,西餐厅吃自助晚餐的顾客这个时候也大都结帐离开,剩下的多是些喝茶或者咖啡的散客。范莎和卢友梅总算稍稍缓过劲。
“那个韩冷跑哪去了?怎么一晚上不见人影,一大堆账单等他签字呢。不会跟王副经理一样又找不到人吧。哎,范莎,签单的事待会你找韩冷搞定啊。”卢友梅说。
西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收银员下班后,大夜班的账单和现金一并移交到前台部收银处暂代为保管,次日清晨再转交到西餐收银处来。因为餐厅收银员的下班时间各错动半小时,今天轮到卢友梅提早下班。但距离下班时间还有近二十分钟时,卢友梅就感觉坐不住了,跟范莎打了招呼,便提前溜去了更衣室。卢友梅家里冲澡的喷头坏了,顶了一天的班,她想溜去更衣室隔壁浴室冲个热水澡。最后,收银台只剩了范莎在做报表。那种持续的亢奋情绪却一直充盈着范莎的内心。
吧台的酒水员成武不知什么时候也早下了班。西餐厅里还有两桌顾客在喝咖啡,两个大夜班服务员双手交叠在腹前在一旁小声地聊天。西餐厅的上空依旧缓缓地飘着萨克斯曲,是《绿袖子》还是《回家》或者其它,范莎无心去听了。报表做完一半的时候,韩冷走了过来。
“今晚够忙吧?我都累坏了,签单多不多?”韩冷说。
“都在这呢!”范莎把要签字的账单取出来给韩冷。
韩冷接过账单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着了她的手。
“有笔吗?看我今天忙得,笔都给忙掉了。”韩冷掏了掏上衣口袋说。
范莎从收银台笔筒里拿出一支笔给韩冷。
如果说刚才韩冷碰到她的手只是无意,那么她敢断定韩冷这次分明是有意的了——伸手接过笔的时候,他把范莎递过笔的手指一齐捏在了手里,但旋即若无其事地放开。
“报表快做完了吧?还要多久下得了班?”韩冷把笔交还过来时,并没有马上离开收银台。
“估计还要二十来分钟吧。”她说。她觉得韩冷在这里只会让自己做报表的时间延递。
“呵呵,看来你得跟我同下班了。”韩冷说。仍是那种叫人费思量的目光。
范莎用手指飞快敲着的计算器上的数字,忽然不小心被清零。她瞟了一眼韩冷,韩冷笑笑,转身离开,但并没有走远,仍只在西餐厅里。
范莎终于做完了报表,抬起头时,韩冷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西餐厅。厨房,前厅,还有南边的一条狭长廊道,都是西餐厅的出入口,韩冷是从哪离开的?她看了看表,下班时间比自己预估的多花了十分钟。
整理完报表,范莎快速走到财务部把报表袋交给夜班的审计员,然后急匆匆赶往更衣室。以往的晚班范莎都是这么匆匆忙忙,此时她更加快了速度。通往更衣室的廊道依然是阒静的,廊道上亮着的晦暗排灯更增了一种幽寂感。范莎快步走着,心里忽然涌起莫名的空落感。原本,一整晚的当班,她都是在亢奋状态中过来的,此刻,她却感觉到自己是那么地幼稚与可笑。自己当班期间怎么居然会那么地兴奋,会以为真与韩冷同下班?自己不过把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成了预期的可能潜藏在了脑海里,然后又把那种可能在脑海里不断地给放大当做了真实。就在做完报表抬起头的前一分钟,自己都在暗里寻思着韩冷会在下班的时候过来一声招呼,然后,在通往更衣室的这曲折迂回的廊道,并肩走着她和他两个人……一切不过都是在自己的假想之中!
从走向更衣室门口到从更衣室换上便装出来的时候,范莎都侧耳留意去听了听隔壁男更衣室的动静。进女更衣室时,范莎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然而出来时,她听到里面仿佛有人,但不能断定韩冷就在里面。
范莎走向楼道。更衣室的灯光只辐射到廊道一半的范围,楼道里依旧是黑黢黢的,感应灯几天前就坏了,这会还没有维修。范莎摸索着扶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忽然,她听到身后传过来脚步声,接着是一个让她霎时间感到心跳加速的声音:“是你吗?”
范莎立住,回过头,望见韩冷在黑黢黢楼道里的影子。
“哦,是我。”范莎按捺住心里小小的兴奋。
“你的速度可真快,就到我前面来了。”韩冷小心走下两步,走到和范莎齐平的台阶上,挨在她的左边,然后说,“小心点。”
“酒店怎么搞的,灯坏了好些天,都没见人来修。”范莎嘴上抱怨着,左侧的身体却强烈地感觉到他的肩头,他的胳膊,他的手腕都紧挨着自己。
“后滨的制度就是这样,一盏灯坏了,都得打报告申请,由工程部主管到经理逐级签字批准,然后再派维修人员过来。要是碰上领导休息,报告就得先搁着,等上班再说。”
韩冷说着,忽然很自然地就握住了范莎的手——他的右手握着她的左手——说:“这楼梯很窄,要是你摔着了,我可有些担待不起呢。”
他的手握得很紧。她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这通过手传递到全身的温暖让范莎在片刻间失语。她不知道自己该为他的话语和他的牵手说上些什么,她恍然想起刚才从廊道独自走向更衣室时的心境,那一刻和此刻仿佛相距几千光年般遥远。她又有些不自持地恐慌,暗想身边这个握着自己的手和自己一块下楼的人,果真是韩冷吗?
韩冷还想说上什么,然而只开口说出一个“你……”字,她和他便同时听到身后又响起有人下楼梯来的脚步声。
韩冷握着范莎的手很快松开了,他们恰好也已走到通道出口。酒店外照射过来的耀眼灯光让范莎再次确认:刚才这个握过自己手心的人,的的确确就是韩冷。
“你先去打卡吧,我要去推摩托车。”韩冷说。
范莎“哦”了一声,怀着一种莫名的兴奋疾步向前面保卫处走去。打完卡,仍径直往前走,然而耳朵却充分捕捉着韩冷的摩托车驶过来的声音。
“天很晚了,要我带你过去吗?”开到她身边时,韩冷的摩托车慢了下来。
范莎犹豫着极想要答应下来,却忽然望见身后有几个也此刻下班的本酒店员工朝这边走来,于是说:“不了,谢谢你,你先回吧,反正我路不远。”
韩冷的摩托车开远了。
范莎转头看了看,身后几个下班的员工已走过来了。两男生两女生,范莎并不认识他们,也不清楚他们是在哪个部门,但她知道后滨大酒店许多像他们这样的员工在曙光小区是男女合租着房住的。他们淡然地望了范莎一眼,一路走着,一路继续着他们的谈笑。他们其实并不认识自己的。范莎心里于是觉得有些惆怅,为什么不敢坐韩冷的摩托呢?当她走近曙光小区门口,看到旁边的串烧店前面还三三两两地围着人时,惆怅之情不禁又减淡了:这里到处人多眼杂,要真坐了韩冷的摩托车,指不定明天会被谁说出什么闲话来。回到出租屋,躺到了床上,她把刚才楼道里的一幕的每个细节仔仔细细回味了一遍。她的左侧的手臂这会仍存着他身上的温度。她懊恼怎么就忘了问问韩冷住在什么地方?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着,最后索性拿被子裹了头,但还是熬到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范莎次日当早班。七点整的班,睡到正香的时候被闹钟唤醒。好在这天是周一,酒店应不会太忙,范莎听到闹钟响过之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会,起来后吃了一惊,离上班时间还剩不到十分钟!
匆忙刷牙,洗脸,连妆也来不及化,范莎把门“砰”地一声带上就往酒店跑,却不知路上正下着细雨,她只好边用手遮着头边跑。好险,到保卫处门口打考勤卡的时候,离上班时间只剩两分钟。又是一阵小跑到更衣室,匆忙换上工服,纽扣则是边走边扣上的。
西餐厅里依旧如常。《以吻封缄》的萨克斯曲悠扬地飘荡在上空。范莎初来后滨上班时最喜欢听的就是这支曲子。但只有在西餐厅人流量不大的这个冷清时候,才可能有心情来欣赏。
范莎坐在收银处的转椅里用手捋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心想着,好在今天韩冷休息,否则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是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