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祖父忽然看见晶丫愁眉苦眼地坐着，就抱着我走过去问晶丫说：“我可怜的孩子啊！爷爷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唉……你妈罪有应得呀！孩子。”“爷爷，您说过我妈妈没有杀我二爸，杀我二爸是我二蛋大伯和三驴子三叔啊！这不关妈妈的事，警察怎么把我妈妈抓去了，为什么不把他们抓去呢？”晶丫流着眼泪说。“孩子啊，你妈虽然没有杀你二爸，但是干过坏事呀！孩子……”祖父左手抱着我右手擦擦晶丫脸上的泪水说。“爷爷，您曾经给我讲过做人要有宽容之心吗？那警察能不能体谅一下我妈妈呢？”晶丫睁着充满泪花的眼睛地说。“我的傻孩子啊，你要知道法律是铁面无私的，绝不会体谅你妈的，如果你想见你妈一面的话，等我们把冬麦拔完了，让你奶奶领你和铜刚去看看你妈吧。”祖父难过地对晶丫说。
　　晶丫一听祖父的这话，悲哀的脸色稍微减去许多，但我深深的知道她幼小的心境还是充满了凄风苦雨。我不知道晶丫现在的心里是怎么想着，只理解因她母亲被警察抓住，所以才这么伤心。我也这么将心比心的想过，如果我是晶丫的话，我也会像她那样哀痛欲绝。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母亲身上的掉下一块肉，怎么不哀痛欲绝呢？晶丫平常是个开朗乐观的小丫头，她常常见我不开心的时候，也会像祖父那样用哲理的方法，让我开心而醒悟，我也爱听她令我开心这话题。她用平易的语气对我说：“哥哥，做人不要那么悲观厌世嘛！爷爷不是常常给我们说过这句话吗？这世间喜怒哀乐的日子，过惯了也会变得一样平静而无波；这人间酸甜苦辣的滋味，尝惯了也会变得一样美味而可口；这世上没有开心一辈子的人，也没有烦恼一辈子的人，世界尽管这样有风有雨有晴天，人生尽管这样有沉有浮有果实。所以我们要开开心心活下去，走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尽头——哥哥，您说对不对呢？”
　　可是我当时看到晶丫这么难过的时候，不知道我怎么了，心里老是一片阴沉沉的情绪，倘若这种莫名奇妙的心情是从晶丫那里跑来的，跑到我的脑子里或跑到我的心里来骚扰我这个病孩子。我好想去劝劝晶丫，不要那么难过了行吗？可是我心里是这么想着，但我不知道用什么手势来表达这些话。犹豫不如行动，想着不如去表达，我立马在祖父的怀里挣扎起来，他老人家似乎明白我挣扎着意思，就把我从他的怀里放下去。我站在铺满裂纹的水泥台子上，看着晶丫那双大大的眼睛，就急忙用手势表达地说：晶丫，不要这么伤心了，好吗？你知道吗？你妈妈不想看到你为她伤心，也许她知道了你为她哭泣，说不定比你更难过呀！让你妈妈更加悲中生悲，这难道不是你的不孝吗？再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忧愁不如好心情呀……
　　晶丫认真地看完我做着手势后，就对我说：“哥哥啊！我妈妈都被警察抓去了，我能不伤心吗？”“我爸爸死了我都没有哭泣，你妈妈被警察抓去还没枪毙呢，都把你吓成这样，真是的！——我还盼望着警察把你妈妈早点给枪毙了呢！”玉丫走过来用轻蔑的态度对晶丫说。
　　晶丫一听玉丫挖苦她的话，眼泪花都溢满了整个眼眶，随后就像瀑布一样居高而下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滴落在台子上，然后哭着问玉丫：“你为什么盼望我妈妈早点被警察枪毙呢？”“因为你妈妈把我爸爸给害死了，这难道不应该被警察枪毙吗？”玉丫生气地说。“爷爷不是说过我妈妈没有杀你爸爸啊，杀你爸爸的是胖二蛋大伯和样驴子三叔呀！你怎么冤枉好人呢？……”晶丫哭着说。“呵！——好人？好人怎么干过那么多的坏事呢？据我所知你妈妈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玉丫用无情的语言说。
　　晶丫一听玉丫骂她妈妈的话哭着更加厉害了，祖父一看晶丫泪如泉涌地哭了起来，就把玉丫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玉丫看见祖父瞪她，立马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嘴里还叽叽咕咕地骂着说：“她妈妈本来就是坏人，还不让我说。哼！”“你们家的事真是太让人头疼了！唉……正所谓：‘不读哪家书，不知哪家理’呀！”柳龙站在院子里的花园旁边，含讽刺口气地对玉丫说。
　　玉丫听到柳龙在讽刺她的话，停下了脚步，又向柳龙身边走去。我看到玉丫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要狠狠的揍柳龙一顿，可是当走到柳龙的身边时，却克制住自己愤怒的火气，就问柳龙地说：“柳龙，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当然是你们‘当局者迷’，而我‘旁观者清’呀！”柳龙摆出很斯文地样子对玉丫说。玉丫好像听明白柳龙这句的意思，因为祖父前天晚上给我们讲过这句城语，玉丫说：“我们当局者是糊涂一点，关你什么事呢？既然你旁观者清，那为什么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挖苦人呢？”“我……”
　　我深切地知道玉丫的心里有多么难过，虽然她平时都很沉着稳住，并不像晶丫那样一遇到困难就镇定不了，无法克制心理状况。当然，这是人与人不同的原因吧。自从我二叔去世以后，银刚和玉丫好像变得成熟许多，他们变得两个人似的，沉默不语，不苟言笑。我过去听奶奶说过这么一句话：“老的不死小的不大。”银刚和玉丫也许因这个原因才变得成熟懂事。
　　我不知道昨天为什么玉丫突然间发起这么大的火来，而且还是恶语伤人的火气，也许她因二叔的死伤感而愤怒吧。
　　今天是个很晴朗的天气，天空中没有一朵浮云，只有一轮红杲杲的太阳，在长空中悬挂，可把大地照着火热，好像在蒸笼里蒸一样。在这样烈日炎炎的六月时令里，农夫当然在梯田流着汗水的勤劳。祖父和祖母今天天刚亮就上地干活了，因为这个时刻正是冬麦成熟时候。拔麦子可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呀！要是拔晚了那麦穗不堪一击，一碰都滴落在土壤里去了；要是拔早了那麦粒还没有成熟，这样的麦子不会卖个好价钱或不会磨出好面来。祖父最担心不是这件事情，而是突如其来的狂风，一刮起那样飞沙走石的大风，今年的庄稼无法收了，都被风暴卷去。当然，这是我们故乡最可怕的事情，也是祖父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我今天看见晶丫还是愁眉苦脸的，跟昨天一样，心里的烦恼一点也没有消，不跟我玩耍；也不跟她的弟弟铜刚玩耍。只坐在沙发上沉思着。我看她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她的心里想些什么。祖父清晨走的时候，让玉丫别再欺负晶丫了，要好好照顾她，所以玉丫再没有欺负晶丫，在院子里和柳龙、柳凤、银刚玩打沙包的游戏。小小的铜刚在他姐姐的身边站着，似乎知道晶丫悲伤的心情。我看着铜刚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愁眉苦脸的晶丫，我心里也怪难受的，觉得我的小堂弟是多么懂事呀！虽然他还没有两岁就已经懂得如何安慰人了，这让我这个做堂哥的惊喜不已。铜刚看见自己的姐姐坐在沙发上，缄默不语，就慢慢地说：“姐姐，我们去玩……好不好……”晶丫好像没听见似的，或许听见了也没有理他，只是静静地在沙发上坐着，眼睛望着墙上挂着相框里面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三叔和三婶的合照。铜刚又慢慢地说：“姐姐，我们去玩吧……别呆着这里了，行吗？”
　　我看铜刚和晶丫还真是一个母亲生下的，有一种同气连枝的滋味，令我特别歆慕而感动。我虽然从小和金獒结为生死兄弟，但是我深深地知道金獒它本是一条狗，人怎么和狗结拜成兄弟呢？这难道不是最荒唐的事情吗？所以，我常常想念我妹妹香丫。如果香丫在我身边那我有多么幸福啊，就不这么的歆慕晶丫和铜刚他们了。
　　不论铜刚怎么叫嚷，可晶丫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座绣满老虎图案的沙发上，静静地望着墙上的相框。我看铜刚在那里安慰他的姐姐，也怪可怜的，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因此我动身而蹒跚地走过去，就对晶丫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告诉她，不要为她妈妈的事情而苦恼，事实永远改不了，再烦也没有用，不如看开点，想开点。
　　晶丫看了我做的手势时，用悲伤的目光看着我地说：“哥哥，你说警察把我妈妈会不会放出来？”我做手势地说：“会的，一定会的”我原本想说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三婶干了那么多的坏事，如果警察不把她一枪给毙了，就是让她一辈子在牢房里呆着，绝不会放虎归山的。可是我这么说了晶丫会雪上加霜、更加难过的，这岂不是我的舛错吗？所以我才给晶丫撒了个小小的谎言。
　　晶丫一听我的谎言立马就开心起来，就对我说：“哥哥，你的话我当然相信，因为你的脑子里充满了哲学家的思想。”我一听晶丫这么夸奖我这个疾首蹙额的哥哥，我乐得都闭不住嘴巴，看来我的谎言总算是没白撒。我正乐得闭不住口的时候，银刚和柳龙突然从厅房门外跑进来，跑过来坐在沙发上，好像他们玩累了，要休息一下。银刚看见晶丫脸上布满了悦色，就问我地说：“老哥，你给晶丫了什么‘开心果’呢？”我摇摇手表示什么也没有给她啊，只不过我给晶丫说了几句话而已。柳龙看了我的手势后，就微笑地说：“看来，咱们老哥果真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啊！”“是啊，只可惜他有病呀！不然的话比我们更强。”银刚对柳龙说。
　　这时候溘然大作狂风，天空中铺满了稠密的乌云，仿佛是祖父曾经讲过《西游记》小说里面的妖魔鬼怪飞沙走石的情节，是那样可怕。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倏然从门外刮来，把破旧的门帘吹着向屋内飘起，窗子和门摇晃地厉害，更遭殃是我们的眼睛一下子被风吹来的沙子刺模糊了。我用自己僵硬而不灵活的左手揉揉双眼，然后睁开眼睛一看，厅房内已经被风刮着脏兮兮的，充满了尘土，无论桌子上还是祖父的那破书架上，都被风吹来的沙子和尘埃占领。
　　银刚、柳龙和晶丫立马起身把门窗关住，他们心想再别让风把沙子吹进来。银刚刚要关门时，玉丫和柳凤急速地从门外跑进来，然后银刚对她俩生气地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真让人不省心呀！万一被大风吹去怎么办呢？”“吹去就吹去呗！反正她俩的沙包打得十分厉害，狂风要是把她们吹去那我们就没有对手了，这岂不是更好吗？”柳龙一边忙着关窗子一边对银刚笑着说。“你们两个手下败将真够卑鄙的！盼望我们被狂风刮去，难道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当玉丫的话刚从嘴里出来，屋外倏然响起一声巨响的雷声，可把那三个黄毛丫头吓着趴下，银刚嘲笑玉丫地说：“看看吧！乌鸦嘴——看把你们吓着这样狼狈呀！真是丢死人了哦……”我们四个小伙子一点没有被雷声吓着，当然男子汉大丈夫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绝不会像那些小姑娘一样贪生怕死。这时我看见窗外的天空变得更加恐怖了，空中布满了灰黄一片的尘土和被风吹起的杂物，外面的狂风正在咆哮着，而且咆哮着越来越厉害，倘若要把我们的厅房吞噬。
　　祖父和祖母正冒着猛烈地风暴在梯田里抢救割下的麦子，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实在是太大了，把他们老两口刚刚捆好的麦秆又被吹散。风都把割下的麦秆吹着在灰黄黄的空中飞舞，仿佛一根根麦秆是一只只凤凰。更遭殃是，是祖父和祖母的眼睛，被风吹来的沙子刺着一片模糊，疼得他们老两口咬紧牙关地在沙尘暴中忙碌。尽管风暴猛烈地撞击祖父和祖母那皮包骨头的身躯；尽管雷电发出咆哮的声音恐吓祖父和祖母，但是他们这两位年龄已半百的老人，是绝不会放弃辛辛苦苦半年得来的食粮。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当然不是祖父和祖母两个人在如此极大的沙尘暴中拼搏，而且，还有许许多多的村里人在地里提心吊胆的忙碌。其中的我小祖父从他的地埂子上奔到我家的地里，对祖父急急忙忙地说：“六哥，这风大得厉害啊！看来今年又是荒年呀！”“是啊！……老天爷的眼睛又瞎了！”祖父一边忙着捆麦秆一边对他的弟弟说。“六哥，六嫂，你们别瞎折磨了，赶紧背上几捆子麦秆往家里溜吧！”小祖父急匆匆地说。
　　小祖父说完就用胳膊护着眼睛往自个家的地里奔去，祖父回头望望他那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弟弟，然后又长叹一口气，表示怀恨他那个不孝的侄儿对他弟弟多么不好。祖父一想起他那个醉生梦死的侄儿，心里恨不得把他狠狠地教训一顿，可是他这个当六爸已经不是当年的铁汉子了，而是一年不如一年的死老头，怎么可能把那个不孝的侄儿教训一顿呢？唉……可怜他的弟弟和弟媳妇呀！一年四季都在那个寒窑里住，就像当年的王宝钏一样饥寒交迫啊！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不心疼呢？他那个不孝的侄儿倒好，住的是明亮亮的高房，而且家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家具和陈设，但其中最耀眼的，是那台二十五英寸的大彩电哩！可把他的几个孙子吸引着厉害。因为他那些孙子都爱看甚动画片。
　　祖父一边想着，一边看着那位用双臂护着眼睛的小祖父，眼眶里默然流出了几滴眼泪，从他那积满尘埃的脸上慢慢地流下，划出一条条的泪痕。祖母偶然转过头来，看见了祖父在默默地哭泣，她以为祖父在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感到伤心，所以才这么默然地流泪。祖母也就默默地伤心起来，只不过没像祖父那样流泪。就对祖父用委婉的声音说：“老伴啊……看来老天爷真是要咱们一家的命哪！”“你不要说这些灰心丧意的话，成不！这不过是一场沙尘暴而已，再说了麦子没有了，那我们一家不活了么？——赶紧捆吧！不然的话一点都没有了。”祖父说。
　　这时候的天越来越黑，黑得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宛如跟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样。风越来越猖狂，灰黑的天空中充满了一条条银白色的裂纹，宛然天快要裂开了一般。在这闪电雷劈中，祖父和祖母依然保持雷打不动的精神；在这如此猛烈的沙尘暴中，祖父和祖母仍然坚持不懈地抢救麦子。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他们老两口捆下着又被猛烈的大风吹散了，只不过祖父和祖母没有发现而已。
　　我四祖父家的我大伯正在背着一大捆麦子，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哪！大伯路过我家的地边，突然看见两个黑糊糊的人影在地里忙碌。大伯背着笨重的一捆麦子，走近一看，原来是祖父和祖母在急匆匆地捆麦子。大伯急急忙忙地说：“六爸，六妈，你们还在这里瞎忙啊！——你们捆下的麦秆都被风吹散了呀！”“甚？”风声太大，祖父似乎没有听清楚大伯的话。“六爸，你们两个捆下着麦秆都被风吹散了。”大伯大声说道。“啊！……”
　　祖父回头一看的确被大风吹散了，就立马瘫倒在地，又对大伯说：大牛啊，你说这风早不刮晚不刮，为甚偏偏这时候刮哪？”“这是天意啊！六爸。”大伯锁紧眉头地说。“唉……老天爷啊！真是不长眼睛。”祖父长长的叹口气地说。“六爸，天灾人祸有什么办法哩？唉……”大伯也叹口气摇摇头地说。“是呀，一点办法都没有啊！可惜今年的冬麦长着这么好，都让这大风刮去了。”祖父的声音委婉地说。“今年冬麦让风刮去了，说不定明年不会发生这事了。”大伯用惋惜的目光看着祖父地说。“希望如此吧！唉……”祖父说完又叹口气，然后从地上站起来。
　　遽然，风的势力大的厉害，猛撞着他们快要跌倒，天上一声声刺耳的雷鸣，像成千上万的雄狮在空中怒吼，吓着我们每一个人心惊胆战。这时小祖父又从他家的地里奔来，对祖父大声地说：“六哥呀！六哥……这风太大了，活咬死人了啊！”“七爸，怎么你一个人在地干活啊？大马不帮你一把么？”大牛大伯问小祖父地说。“唉！……我这个后人不像你那样孝敬你爸妈啊，怎么会来帮我一把啊？”小祖父叹口气又摇摇头地说。
　　祖父看见小祖父脸上流露出悲怆的情绪时，他心里也感到一阵悲伤的波涛从心境腾起，宛如他的心跟他弟弟的心连在一起似的。当然，兄弟本身就是一个母亲的肚子里而来，他们体内流着同样的血脉和共同的因素，怎么能不悲怆呢？
　　大牛大伯看见他的这两位亲叔叔，脸上显露出同样的表情，以为刚才出言不逊，对小祖父说了不该说的话吧，就说：“六爸，七爸，再不走，恐怕这么大的风把我们刮到天上去哩！”“是啊！六哥，大牛说的没错。”小祖父看着祖父的脸庞地说。“可是……这……麦子白白让风刮去，多可惜……”祖母一边弯着腰捆麦秆，一边说着。“再不走，咱们就和麦子一样的下场！”祖父大声地对祖母说。“走走走……”大牛大伯急急忙忙地说。
　　于是祖父他们怀着晦气的心情，迎着风沙雷劈，急速地往家里奔。这时倏然大雨倾盆而下，七拐八弯的山路越来越难行，愈来愈滑，就像滑冰场一样。这里一旦下起倾盆大雨，很容易引起泥石流，因为到处都是陡坡，没有一点平坦的地方。祖父他们正走着急忙，遽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大推的泥石流从山上滚滚而下，奔腾而来，像居高临下的瀑布一样飞腾而下，又像《三国演义》里的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总之而言，在我们故乡，一发生泥石流那比天塌下来的事情还要可怕。
　　祖父他们迎着匆匆地脚步，在那弯弯曲曲的，又陡陡的泥路上走着，突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从山顶上传来。祖父他们的耳膜收到这些奇怪的信息时，一个个的恐慌起来，四个人的心在肚子里蹦跳得厉害，宛如世界末日快要来临。“我的妈呀！山又被暴雨冲塌了啊！这场狂风够让我们这些苦命的人晦气呀，还要打破我们的房子啊！难道今年我们惹了什么天神了么？”大牛大伯一边跑着，一边怒气冲冲地说着。“我们赶紧回家，带我们的孩子们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祖父急匆匆地说。
　　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祖母突然滑倒，从陡陡的坡上滚了下去，正好跌在一推稀泥里，不然祖母的性命可想而知了。祖父他们一看祖母滚下去了，就急匆匆地跑下去。等到奔到祖母的跟前，祖父一把把她拉起，问地说：“老伴！老伴……你没事吧？”“没事。赶紧回家……把孩子们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祖母着急地说。
　　大牛大伯也像祖母着急地说：“我赶紧回家，把我那两个儿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快去！快去……”小祖父急切地说。突然小祖父的脑海里浮出一个新的畏惧，这使他知道家里有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伴，还在寒窑里的炕上躺着，万一窑洞被雨水给泡塌，那他老婆非跟牛头马面走不可。小祖父一想起这些未发生可怕的事情，就急速地拔腿往家里奔。“七弟，你干甚去？”祖父看见小祖父突然拔腿就跑，就大声地问。“我赶紧回家，把我那瘫痪在炕上的老伴，背到安全的地方去，不然我后悔的啊！”小祖父跑地说。
　　我们六个黄口孺子在屋里，傻傻地望着窗外的世界。外面是一片风雨交加的阵地，就像孙悟空大闹天空那样节段，雷公电母正在捉拿那只狂妄自大的石猴。倏然祖父和祖母从厅房门外冲进来，就着急地对我们说：“孩子们啊！赶紧跟我们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祖父立马走过来抱起我和铜刚，向层层雨帘的外面奔去。祖母突然大喊道：“还没给娃穿衣服啊？”“穿甚穿，再穿就来不及逃跑了啊！”祖父一边快速地跑着，一边大声对祖母说。
　　我一听祖父的嘴里说出“来不及逃跑”这句例子时，以为世界第三大战爆发了，日本鬼子又来侵略我们中国的土地了。我这么一想，可把我吓着半死，简直失了魂一样仓皇失措；我这么一思，心里胡思乱想起来，就像真的日本鬼子来了似的。因此我用手势恳求祖父地说：爷爷，快把我这个病得要死的孩子放下吧，你们赶快逃吧！因为“少个担子就是轻”啊。不然的话，日本鬼子追上来把我们全家屠杀得一干二净的。
　　祖父一边抱着我们跑着，一边急匆匆地看着我的手势后，就笑着对我说：“金刚，甚日本鬼子啊？——是泥石流——它马上压扁我们的房子了！”
　　我一听泥石流这句例子，就马上把头转过去望，果然有很多的碎石和沙砾，从山顶上像洪水一样滚滚而来。可把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下着半死，简直跟祖父曾经讲过《南京大屠杀》一样可怖，使我心惊胆裂。跟在祖父后面的银刚他们一看这种场景，都异口同声的大叫道：“啊哟!我的妈呀！……”
　　我听着一声大叫声戛然而止，他们就像兔子般的奔了，比祖父跑着还要快。祖母和我那只狗老兄随后赶来。这时祖母突然在后面大喊道：“天哪！我甚忘了骡子啊！它还圈里拴着——不行——我得去救它。”“站住！你不要命了啊？”祖父遽然停下了快速奔跑的脚步，转过身来对祖母大喊地说。“可是骡子还在圈里拴着啊！这样下去它会没命的……”祖母用伤感的声音说。“骡子是畜生，让它自生自灭……”
　　祖父还没把话说完，泥石流已经把我们的房屋压得粉身碎骨，一片狼藉。当我们看到身后惨不忍睹的景象时，似乎每一个人的心都像那宅被泥石流糟蹋的庭院一样。当然，我心里更疼是，是我去阴间的二叔给买下的百变金刚汽车人。我从来都舍不得玩它，现在倒好陪着房屋一起被泥石流埋没。
　　我知道祖父的心上也很难受，因为他的最喜欢的书也和我的百变金刚一起埋没，埋没得还这么惨绝人寰。当然，我们每一个小孩和大人都逃不过悲哀的魔抓，都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锁紧眉头，在这大雨倾盆的层层雨帘中发愁和落荒而逃……
　　雨下着越来越大，风刮着越来越猛烈，乌黑一片的天空中，闪烁着一条条银白色的闪电，仿佛是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利剑，刺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雷也不甘落后，轰鸣着一声声像大炮一样的炮声，倘若要把这贫瘠的山庄炸成一片平地。我们身上被这如此巨大的雨水打得湿淋淋的，几乎站在瀑布下面没什么两样。银刚他们脚踏着稀粑粑的泥路上奔跑，金獒在后面耷拉地耳朵的追赶。无论银刚他们几个孩子还是金獒一只狗，都是为了生存才这么吃力的奔跑；无论这个山庄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只动物，都有自己能够生活下去的渴望；无论这自然的灾难还是上帝的惩罚，都对我们而言是生命的难关，只要闯过这些艰巨的关口，那就是真正的俊杰！
　　等我们一家转移到四面平坦又安全的地方时，那里已经站满了不少村里人，都是引着小孩或抱着小孩的人。一群男女老少在这层层雨帘中站着，他们脸上充满悲哀和怨恨的表情，还有些人跪在地上，哀天叫地的大骂上苍：“老天爷呀！老天爷……您今年怎的啊？为甚要这样对待我们这些老农民呀……”
　　祖父抱着我和铜刚在路边站着，脸上被悲哀的情绪占满，犹如跟二叔被坏人杀死的那几天一样。祖母和其他的孩子站在那边人群里，安慰那些哀天叫地的人，说：“妞妞她奶，你不要难过啊，这都是天意呀！”“她王奶啊，哎呦呦呦呦呦……这——老——天爷呀……怎的这么狠心哪？”那位老奶奶跪在泥浆里，怀里抱着孙女哭泣地说。“妞妞她奶啊！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呀……你看大伙都跟你一样。一样被泥石流糟蹋得没有家啊！”祖母安慰这位老奶奶地说。“奶奶，你不要哭了……你没有家还有妞妞呢。”那个小女孩仰头望望她祖母地说。
　　祖母一听那个小女孩的话，觉得她多么懂事和可爱呀！她伸出手来摸摸小女孩的脸蛋地说：“妞妞好乖啊！多懂事的孩子呀！”“快叫王奶奶，快叫王奶奶……”那位老奶奶哽咽地说。“王奶奶……”小女孩轻声地叫道。“哎！……让王奶奶抱一下好么？”祖母微笑地说。
　　就在这暴风骤雨的天灾中，村里人都顶得浇头灌溉的大雨和狂风，站在幕天席地的泥浆里，就像一群即将被屠夫宰割的小羊，在那里怀着绝望的心态，任命听从上帝的安排。人们被雨水侵蚀着，被狂风鞭笞着，被雷劈恐吓着，宛然这世间已经不是人类美好的天堂了，而是受苦受难的地狱魔间！
　　堡子上二叔怀里抱着一卷非常极大的塑料从他家跑来，跑到我们的身边时，用手抹了自己脸上的雨水，气喘吁吁地说：“快把这卷塑料摊开，大家顶在头上，好让孩子们不再让雨水打了！”
　　于是，大伙急急忙忙地把那卷非常大的塑料摊开顶在头上，让我们这些小孩们站在中间，大人们把我们围起来，就像被敌人包围的那样。祖母怕我这个疾首蹙额的家伙被冻感冒了，就把她身上穿得湿淋淋的上衣脱下来披在我小小的肩膀上，可是有什么用呢？还是跟刚才一样饥寒交迫。然后，祖母露出慈祥的目光对我说：“金刚，你一定很饿吧，我早上给你喂了一尕碗鸡蛋汤——现在该吃点饭了。唉……不晓得这场狂风暴雨甚时停哪？”“六妈，我这里有些干粮给金刚吃吧。”胖大婶微笑着对祖母说，说完把头转过来对我亲热地说：“金刚，你现在觉得老天爷对咱们怎么样哪？”我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老天爷对咱们简直坏透了！”胖大婶好像不明白我的意思说：“这个手语我不太懂啊……金刚。”我旁边的银刚就向胖大婶解释我的意思：“我哥哥说，老太爷对咱们坏透了！”“哦……金刚，你说的没错，可是又有甚办法呢？唉……”胖大婶说完就长长地叹口气。
　　唉，是的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自然的法则，并不是上帝所定下的规律。当然，自然界里变化莫测，气象万千，有利于我们生存的地方，也有毁灭我们生命的地方。这都是人类无法预料和掌握的事情。既然，便是如此，那我们应该顺其自然，了解《自然史》的每一章以及每一页，懂得生命的生死常规。生命是由自然创造的，也是由自然毁灭，地球是由太阳养育得这么生机勃勃，总有一天太阳会消灭得那么一片寂然。每一个物质以及每一个动植物没有永恒的可能，都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天。尽管这样，那我们有什么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可伤心呢？
　　祖母从胖大婶那里拿来一块馍馍给我喂时，我的脸上显露出尴尬羞涩的表情，因为在众人睽睽的场所里还让人喂着吃，甚至吃东西的是我一个人，怎么能不羞红了脸呢？胖大婶看见我害羞的样子，就笑嘻嘻地对我说：“金刚，你不要害羞嘛！咱有病不会吃东西，有甚不好意思哪？”“金刚，你胖大婶说的没错！咱吃咱们的，别管他们啊！”祖母一边给我喂馍馍，一边安慰我地说。
　　我随意环顾周围的孩子时，顿时感到我有多么幸福，因为我是唯一能够在暴风骤雨的灾难中享受大餐的人。我深切地知道周围的孩子和我一样，腹中空无一食，胃和食肠在肚子里空忙碌着，发出一声声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吃馍馍的我，仿佛我像一块红玛瑙显耀在一群的孩子们的眼前。
　　我这个疾首蹙额的孩子吃东西，而他们垂涎三尺地看着，我觉得这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吧！于是，我向我祖母做了个手势，表示让胖大婶在给他们一点馍馍吧。祖母看了我的手势后，立刻抬起头来望望周围的孩子，她的眼眶里溢满了泪花，嘴唇啰唆地对胖大婶说：“梨花啊，你再有馍馍么？”胖大婶一看手里提着布袋子，就微笑地说：“没有了，六妈。怎啦？金刚还要吃么？”“不是——是金刚让你给这些娃娃一点。”祖母看着胖大婶地说。“哦啊！……对不起金刚！我没有馍馍了。”胖大婶流露出甜甜的笑容地说。
　　这时风雨逐渐地减退它们猖獗的势力，雷电渐渐地消失了，我们脚下雨水也渐渐地沉入泥土里去了。我们每个人知道我们所盼望的晴天即将会出现在眼前，可是一个来之猛烈的厄运降到大家的头上。地顿然猛烈地晃动起来，山上没被泥石流冲下来的石头和沙砾也被震动下来，滚到我们所站着的地位。一个相当巨大的石头，像小轿车一般大，朝我们方向滚来，大伙一看，急忙地说：“快把娃娃们抱到别的地方去！”
　　于是，大人们急速把头顶的塑料扔下，慌慌忙忙地把我们这些小孩抱到那边一棵大柳树的旁边。祖父把我和铜刚抱到那边时，忽然看见妞妞和她的祖母还在那里慢腾腾地挪移。祖父顿然急速地跑过去救她们俩，说：“你们别怕！我来救……”“她王爷啊！快把妞妞抱走！别管我……”那位老奶奶焦急地说。“不行！我必须把你们俩都带到……”祖父拉着她们的手着急地说。“不——在不带妞妞走，恐怕我们三个要一起去见阎王爷呀！”
　　祖父一看那巨大的石头马上滚到他们身边呢！只好听从那位老奶奶的话，就抱起妞妞拔腿就跑，等他们跑到离我们不远处时，遽然听到一声悲惨的喊声：“啊！！！妞妞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位老奶奶的喊叫声非常大，而且大得震聋我们每一个人的耳朵。祖父立马转过身去叫道：“不啊！……”妞妞一看到她奶奶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活活的砸死，就大声地哭啼起来，也在祖父的怀里挣扎着地叫道：“奶奶！奶奶……”
　　村里人都赶过去救那位老奶奶时，只可惜她已经被死神接走了。大伙把那块巨石从老奶奶的身上吃力地搬走，祖母立刻走过去抱起尸体哽咽地说：“你怎么这么走了哪？你孙女还没长大哩啊！哎呦呦呦呦呦……”遽然妞妞从祖父的怀里挣脱，跑到她奶奶的尸体跟前，跪下啼哭地说：“奶奶！奶奶……你快起来，咱们回家……小猪猪还没吃食呢！奶奶……”胖大婶一听，感动得都流出泪水了，走过去蹲下，一把妞妞把揽到怀里说：“可怜的孩子啊！你奶奶已经去天堂了……”妞妞用她的小手揉揉眼睛地说：“天堂是什么地方呢？”“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就是天神所住的地方”胖大婶用她那粗糙的大手揩楷妞妞脸上的泪水说。“你撒谎！奶奶明明在这里躺着，怎么去了天堂呢？”妞妞生气地说。“孩子啊，你还小，不懂这些转世投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