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貌似拍花的女子

　　“王小草，你过来一下。”上午第三节课上完，草儿去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正在喝水的班主任叫住她。
　　“嗯。”草儿放下厚厚的一摞作业本，来到班主任办公桌跟前，头低低的，就连呼吸也紧张起来，心砰砰的跳。是不是书记来过学校了？书记会跟班主任说什么呢？
　　“学费带来了吗？”班主任放下茶缸。
　　“我，我，还没。”草儿失望极了，看来书记跟本就没来。失望的阴云正在漫天弥散，当头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老师这是要撵自己回家吗？！
　　“老师，我，我去我们大队找书记了，我，我能交上。”草儿生怕老师立刻撵她回家，急切的解释着。泪水呼地涌上来，她死死咬住唇，不能，不能哭！
　　“书记咋说的？”已经见底了的白瓷缸子，在班主任来回推送的两个手心之间翻过来转过去。
　　“书记，书记说今天想办法。”草儿没有底气的话，就连自己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在撒谎推脱。
　　当草儿重复书记昨晚说的这句话时，内心对书记的祈望已经荡然无存，那不过只是书记的推脱之词，他怎么会亲自到学校来呢？如今自己这么跟老师说，是不是也在推拖？
　　前几年爷爷去求他的时候，他碍于爷爷的面子也好，那是他自己的大队也罢，总之还是给免了。如今呢，自己读书的学校是在另一个大队，从队长摇身变成书记的他，一年比一年眼界高，他现在交的都是大人物，怎么可能为了个已经没有家人的小孩去浪费心思呢？
　　
　　“你的情况我基本也都了解，刚才我跟陈老师说这事儿了，他说他去你们大队找找书记。陈老师他不是你们大队的么，脸熟好说话，他去，你们书记肯定能给面子。要是还不行，我就去找校长。你呢，也别再老寻思这事了，回去吧。”班主任把茶缸盖扣上，放在教科书旁边。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这下草儿可真的控制不住眼泪了。不怕伤害不怕疼，就怕真心和真情，受了伤被人再撒一把盐草儿也能咬牙挺住，表面被坚硬的外壳包裹着的柔软的心，唯有对缝缝补补的温暖，不堪一击。
　　“回去吧，好好学。”班主任别过脸去，扬了扬脸，突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把来到眼圈的液体吞了下去。
　　“嗯，知道了。”草儿两只小手迅速抹干脸上的泪痕，扭转身消失在办公室大门的尽头。
　　第二天班主任来上自习课的时候，手里拿着书边看边走到草儿课桌前，书没有放下，像自言自语似的轻轻跟草儿说：“陈老师给你要来了，这回你就放心吧。”
　　草儿心头一暖，抬起头来想说声谢谢的时候，班主任已经离开了她的课桌。
　　教室外，阳春三月的艳阳，五彩缤纷，一朵一朵洁白的云，在高高挺拔的白杨头顶，像花儿般骄傲的绽放，这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春天。
　　
　　大小工程队忙，大小媳妇过完年怀孕了，他难得来家一次。
　　看到草儿搁那洗洗涮涮，忙忙碌碌的，翻翻草儿在大柜盖上的练习本，三四个本子都是用大黄纸订的，掏掏挎斗，从兜底掏出差不多二十来个钢镚。虽然大小现在包工程钱铮的不少，但是大小媳妇管得严，他兜里能自由支配的不多。
　　“这几个钢棚给你吧，买个本啥的，别老使大黄纸，人家笑话。”
　　“谢谢大哥。练习本使大黄纸也挺好的，我用完的作业本背面也能当练习本。”草儿把钢镚收起来。她跟大小打小就亲，咬过大小的手好多次，当然，那都是大小故意气她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小，她被爷爷宠得无法无天的。
　　要说草儿姑家这几个哥都挺像样的，前段时间二小回来也给她留了点儿零花钱。草儿再怎么不花钱，每个月必须花的那几个钱总还是省不下的。兜里有了底儿，就不用厚着脸皮用买本买笔的理由管姑父要钱了。
　　
　　三孩儿干活干到快种地时回来了，回来他用自己挣的钱买了好几件新衣服，打扮得帅气十足的在村子里跟那些大小伙子们玩了些天。帮家里种完地后，又跟邻村人上甸子捆草去了。临走之前把没穿几回的新衣服给了草儿。
　　“小草，这衣服给你了。”三孩儿摸索着那套绿色迷彩，看样还没稀罕够。
　　“三哥，你留着穿吧，大姐拿回来的衣服我还没穿完。”三孩儿买的衣服都挺时髦好看的，小丽拿回来的衣服款式基本都是大人穿的，草儿其实挺喜欢三孩儿的衣服，可是自己要了，他穿啥？再说他都不定性，没准哪天反悔了又得要回去。
　　“我挣钱回来再买新的，这衣服我穿够了。你穿吧，你别一天天老穿那几件破衣裳。这几个钱也给你，省得买本老没钱。”三孩儿把皱皱巴巴的几张纸币放在衣服上。这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有了当哥的样子，说了几句当哥的话。
　　是不是穿了一冬草儿给做的棉衣裤，心也被捂暖和了？他穿的衣服是草儿给洗的，他脚上的鞋子是草儿给做的，是不是他也感觉到了草儿的辛苦劳累？
　　草儿抬起沾满肥皂泡的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哥哥们都这么照顾自己，自己好好学习好好帮家干活，等到二哥三哥都娶上媳妇，这个家就剩姑父时就不会这么忙碌了。到时候自己要是能有个好工作，一定好好孝顺姑父。
　　
　　放暑假的时候，草儿去找了那个比他高两个年级的同姓大男孩。
　　那个大男孩跟草儿论起来是同辈，他每个礼拜天都出去卖冰棍儿。有一次在放学路上，草儿跟他说过想跟他学卖冰棍儿。总不能老麻烦老师去给自己要学费吧？她要给自己挣下学期学费。男孩儿没犹豫，他告诉草儿到了暑假可以去找他。
　　“大哥，这就放暑假了，你带我出去卖冰棍儿吧！”
　　“行，你回去糊个冰棍儿箱子。明个就是个大热天，我带你去县里批发，回来教你卖。”大男孩儿很爽快。
　　一大一小两个纸壳箱子都用塑料包起来套在一起，中间空隙塞上棉花，再做个盖子，找个厚点的小棉被包上，就成了个简易的冰棍儿箱子。
　　借了大小家的一辆闲置自行车，跟大男孩儿去了县城一家冰棍儿厂，用哥哥们给的零花钱，批发了半箱子冰棍儿。
　　
　　“冰棍儿！”依然稚嫩的喊声里袒露着掩饰不住的羞涩，草儿的脸红得发烫。
　　“没事儿，别怕，喊几次就好了，放大声，喊那么小声谁能听见？听我的，冰——棍儿！奶油冰棍儿喽！”大男孩儿停下手里扇风的草帽，大声示范着。
　　“冰——棍儿！奶油冰棍儿喽！”放开了嗓门学着男孩儿的样子喊了声，好像真的没那么胆怯害羞了。
　　“你看你看，这不就好多了！你这是头一回，批发的少，肯定能卖完。下回多批点儿，就能多赚点。”大男孩儿对草儿非常有信心。
　　“大哥，这路我不熟咋办啊？咱们不能走丢了吧？”长这大小，草儿可没跟外人离开过自己村子。跟爷爷出去那时候还小呢，那时候不记得路。
　　“这道哇，走两回就熟了，没啥怕的。我带你两天，道熟了你就能自己出来卖冰棍儿了。那啥，你在这趟街，我去前趟街，等咱俩碰头了就去下个村子。咱俩边卖边往家走，我有数，卖完就到咱村了。”大男孩儿把草帽带在头上，俩手扶正了自行车把。
　　“嗯，知道了。你可别把我忘了呀，我现在人生地不熟的。”草儿貌似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其实心里真的挺忐忑的。
　　“放心吧，我要把你丢了，回家全村子人都饶不了我。开始喊吧，别怕！”大男孩儿嘱咐了又嘱咐，这才骑上车上前趟街去了。
　　“冰棍儿，奶油冰棍儿喽！”大男孩儿边走边喊着。
　　“冰棍儿，奶油冰棍儿楼！”草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喊起来，越喊声音越亮堂，越喊越好听。
　　
　　“姐姐姐姐，我要买俩冰棍儿。”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儿的小女孩儿高高举着一角钱跑过来。
　　“小朋友，你知道是一角钱俩吧？你的钱，姐姐收下了，冰棍儿你拿好，千万别掉了。”草儿收了钱，给小女孩拿了两根冰棍儿。心里美滋滋的：开张大吉！
　　“姐姐你的冰棍儿真甜，明天你还来吗？”小女孩俏皮的舌尖舔着冰棍儿，宝石一样的眼睛晶莹剔透。“来，明天天好我就来。”草儿亲昵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姐姐，明天我还买你的冰棍儿，你一定要来！”小女孩一蹦一跳回家了，两只羊角辫儿在半空中忽上忽下。
　　看着小女孩渐行渐远的身影，草儿忽然有些发呆。这孩子，怎么那么像小时候的自己？
　　恍如隔世！曾几何时，自己每天都拿着空瓶子守候在小村的街道。曾几何时，在汗流浃背的烈日下支棱着耳朵，期待着听到那个清澈如水的卖冰棍儿的仙女姐姐的声音。时光流转，今昔又是何昔？
　　
　　“你是哪个村的？”草儿正发呆的时候，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我，那个村的。”草儿信手一指。
　　女子推着一辆半旧自行车，身上的衣服很旧，但很干净，紧紧包裹着偏瘦的腰身。她眼神清冷，满脸红血丝，不苟一丝颜笑，声音不大却像藏着刀子般冰凉尖厉。
　　草儿后脖颈子有点发麻，一丝不安袭上心头。她是要打劫？要不就是神经病？不是拍花的吧！据说拍花的都是像她这样的女人，跟你聊着天，手在你眼前一晃，人就晕了。
　　“我咋没见过你？”那女子眼波流转时，闪出了一道能穿透人心的犀利的光。
　　草儿打了个冷战，紧握车把的手心里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