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终于找到了亲爱的组织(9)
作品名称:卡德的村庄 作者:大路白杨 发布时间:2016-04-12 21:31:06 字数:4519
在一座新搭建起来的木架上,村长嘴时叼着哨子,手举着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威严的命令各选手排好队伍。一名村干部正一个一个地大声读着参赛选手的名字和马的号码。
嘟-------村长吹响了哨声。
一声令下,大群的赛马驮着选手,腾起一片飞扬的尘土,纵队而出!
卡德骑着家里的黑走马,带着骑着一匹白马的别克什,还有跟在身旁的波拉提、托力肯和阿勒玛斯一起,双腿用力地一夹跃马冲了出去。狂奔之中,卡德将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贴伏在马背上,在马的眼前不停地舞动着缰绳,竭力地催促着自家的黑走马。马匹的四蹄悬空,马尾与马身被风吹成一条笔直的流线,穿过尘土飞扬的浓烟,像离弦的箭簇骤然冲出,冲到了众马的前列。我也骑着卸下马鞍子的小青马,不甘示弱地杂混在比赛的队伍中。当然了,我参加比赛本来没想获得什么成绩,而是贵在参与,所以,我能够快乐、从容和坦然地夹杂在比赛的马队里。
短短的二十几分钟,一来一回,各十公里的路途,铁蹄踏地,马群飞奔,尘土飞扬之中,紧张而激烈的比赛就结束了。比赛的结果根本就不难想象,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奔跑,卡德和他家的喀拉乔勒嘎黑走马,以无懈可击的绝对优势,当仁不让地获得了本次比赛的第一名。村长从高架子上走下来,亲自跑来给获得冠军的卡德发放了奖品,发完了奖品,而且像对待成年人那样握手祝贺。颁发完奖,村长特意走到黑走马的身旁,带着一副欣赏的目光,顺手拍了拍黑走马的脖颈,这是哈萨克人在以朋友式的平等向获奖的马表示祝贺。在众人欢腾的喊声里,我从人缝里看到了卡德转过身子,向我伸出了举着V形的手指头,也向我传递出他内心无比喜悦和得意的心情。我也向他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头,并且高高地翘起来,举过头顶,用力向他的方向猛然一伸,棒!
带着喜悦的心情,我转过身子,我又在人群之外的草地上,看到了讨厌的阿斯哈尔。他专心致志地端着一架数码相机,半跪半蹲在草从里,不断变幻着拍摄的姿态,给巴莎拍相片。我还看到了他露出一副极尽讨好的面孔,时不时地向巴莎投去深情的一撇。我心中顿时怒火中烧,翻身跳下马背,左手牵着马缰,右手分开众人,立即向他们走了过去。我坚定地伫足在巴莎的前面,挡住了他们目光和语言的交流。我大声地告诉他,阿斯哈尔,你该去拍照村里的集体合影了。我先是看到阿斯哈尔有些愤怒和愕怒的脸,继尔是他怏怏不快有些懊恼的表情,最后是摊开双手表示无奈的叹息。同时,我也看到巴莎的小脸上,先是她紧盯着我的不满眼神,接着是她生气恼火的表情,最后是她向我表达强烈不满和愤怒抗议的目光。
比赛场上仍旧兴奋喧嚣,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三人之间倾刻间发生的这一幕。
大概是比赛的颁奖活动正在欢快的进行,围观和看热闹的人们变得越聚越多,渐渐地围满了比赛的场地。原来,散落在大山之中的牧民们,好像不知何时又重新从地下冒了出来;还有从山下村庄骑马上山的人们,又一次重新的聚集在一起了。
村庄的牧民们每年一度的集体合影,可以算得上是村委会在本年度最重大的活动了。一直在确吉克草原上生活着人家,几乎都会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自觉主动地聚集在一起。这也是夏季时分显得很隆重的事情了。
我拉着巴莎的手看到奶奶蹒跚着步伐走来了,她的身后是巴合台尔爸爸和漂亮的妈妈;别克什的爸爸和妈妈也来了,还有美丽的沙依拉姐姐;托力汗的爸爸和妈妈也来了,马合木提年老的冠军的爸爸也一身穿着哈萨克礼服来了,凡是村里能来的老人们几乎都来了。老人们的身旁,簇拥着自己的儿女家人。一些平时很少见到的老奶奶们也来了,她们都和我们的奶奶一样,从头到脚整齐穿戴着全身的民族传统服饰。年龄大的妇女们一定会头戴着白色的纱巾,身穿绣着种种对称图案的长衣;中年妇女们包裹的头巾都是深色的,全部是短衣长裙。年轻的女人们都喜欢照相,按照副村长的安排,面带着内心的微笑,一排排地端坐在标有姓名纸片的松木板条搭起的板凳上。接着是头戴花帽的男人们来了,呈现出一片小花帽的海洋。最后排队的才是牧场里的孩子们,个头高大些的男孩子们,分别站在奶奶们这些老人的身后和两旁,年龄再小些的和个头矮的,就会安排到最前排的草地上,或坐或卧、或趴或蹲,姿势随便。年轻的妇女们紧紧抱着年幼的孩子,年轻的姑娘们则自动站成一排,排在老人们的身后。飘动的羽毛、纷飞的纱裙,这些节日的盛装,让寂静多时的确吉克牧场,到处都荡漾着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唯有讨厌的阿斯哈尔置身事外,他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摄影包,显眼地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一边手忙脚乱忙碌地支着三角架,一边把脸贴在相机的后面,认真仔细地调试着照相机的镜头。随后,他把机子固定好了,开始走近人群,向着人群指手画脚,表现出一副煞有介事重要角色的样子。我站在后排的石块上,穿过孩子们的哭声、成人们的说话声,还有狗的叫声和羊的咩咩声,清楚地听着他在大声地吆喝着,向左,向右,靠前,分开一些,你别挡了后面人的脸,还有最后一排的人,站齐了,好了,准备好了,把眼睁大了,我可要试拍了!他用毫无置疑的领导口吻,指挥着镜头面前嘻嘻哈哈晃动不停的人群。
自我记事的时候开始,每年照一次全村集体合影,已经成了确吉克村庄沿袭多年的一个传统习惯。我们这个村子里的人虽然很少,可是,要集中和凑齐所有的人却很难。所以,每年的夏季一到,山下村子里的人把水浇完后,几乎都要抽时间集中几天时间,在确吉克牧场去躲过一个闷热的夏季。此时,村长和村委会就会在牧业转场后,借着举办赛马会的理由,把全村的人全部集中起来,让大家穿上过节才穿的新衣服,为全村人照一张集体的合影留念。照这张相片的最重要原因,就是要以照相的方式记录住村庄的变化。在每一张相片的背后,都有一张纸片,清楚地标明着照相拍摄的年度和拍照人数,并且,在最近的几年中,还记录下合影中每个人的名字。一般情况下,由于拍摄这样的合影片要洗得很大、价格也很贵,所以,每一家都只能发给一张做为纪念。当然,照这种相片所有花费的钱都是由村里的会计来支付结算的,从未向参加照相的家庭和个人收过一次钱,所以参加这种照相的人很多,态度也非常的积极。多少年下来,许多人的家庭里,都收集和攒下了厚厚一大摞子的全村合影相片。如果要查清楚哪一年里哪个人死了,哪一个女孩子出嫁了,或者是哪一个人出生了,那一年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只要拿出来看看和对照着相片的名字,不用多时一查就什么都清楚了。每一任的村长都说过同样的一句话,合影就是历史。因此,村庄的合影留念就成了村庄的一部历史记录,也成为这个村庄在历史变化的过程证明。村长虽然都换了几届,名称也改为村主任,可是,不论谁当这个村主任,这个好习惯始终没有改变过。所以,拍摄合影照就像过节节年一样,是这个村庄人数最多,笑声最多、最热闹的日子。
“好了,我要拍了!”站在人群前的阿斯哈尔,终于把右手郑重地摁在相机上,高高地举着自己的左手,一动不动地向人们示意着。人们紧张地看着他举起的手臂,像往年一样,等待他的拍摄命令。
“注意!”人群骤然安静下来:“跟着我喊,三、二、一,好!再来一张,大家都笑一笑,像结婚一样的笑起来,一起喊-------加克斯!”阿斯哈尔在人群前一手迅速地摁下了相机的快门,一边又大声地吆喝着,像一名具有优秀才能的指挥官。我站在人群的队列后面保持着自己最好的一张笑脸。同时,也只有我能清晰地看出来,这一个叫阿斯哈尔的家伙,晃动着看似漫无目标的目光和焦点,其实在扫了一大圈子人脸之后,仍然回到和聚焦到了美丽的巴莎身上。我侧目而注视到,一脸笑容、显出一副傻乎乎样子的巴莎,努力地抿着嘴唇,挺着胸膛,呈现出满脸的幸福感和兴奋感。
稍加注意,你会发现相片里的年轻人是一对一对的。其实村子里的这些年轻人做事非常聪明,他们往往先在私下里订好了个人的终身,背着老人和父母先定下了自己喜爱的对象,然后才向父母说明情况,由父母亲带着聘礼去女方家里求亲订亲。一对对感情相好的小情侣们,开始时站在一边,等着大人们高兴说话、不注意自己的时候,抽个冷子就相互接近凑在了一起,你看到相片上的他们往往已是肩并肩地站在了一起,连装做偶尔相遇碰到的样子也去做了。其实,能在这一张年度合影的相片里留下甜蜜的身影,以此表明相互间的爱慕之情,这都是他们用眼神和身体语言早已相互约定、早有预谋的最好结果。
最迟是在一周之后,或者更长一些时间,阿斯哈尔就会骑着马再次来到确吉克牧场。他要把在山下照相馆冲洗好的大相片送到这里,并一家一家地发放给这里的每一家人,在得到牧民基本满意的评价和字体潦草的签名后,他就拿着所有人家签名的纸片,才算是完成了这项工作的所有环节。至此,他才能在会计那里一次性地拿到这一次摄影的所有钱款。阿斯哈尔是先把其它人家的相片送远,最后才给我们家送相片。他在给卡德家里送相片时,会专门挑上一个晚上时间,还顺便给巴莎带了几张她个人的艺术相片。说实话,从光线、结构和用光等方面来说,这家伙的摄影技术越来越好了,甚至拍得很不错了。私下里我还得承认他确在才华,能把我们的巴莎照得比本人更光艳夺目,比本人还要细致漂亮可爱,尤其是能把脸和皮肤照得没有一个黑点子,显得干净洁白,这样的技术确实难得。
巴莎本人收到相片时显得非常高兴,她把相片拿在手里一张张地摊开看着,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她观看相片并发出由衷的称赞时,站在身后的阿斯哈尔脸色绯红、显得很兴奋很紧张。我一下就看出来,他真得不太服气我的率先介入,总想在适当的时候自己来个先入为主,能采取主动的措施讨得巴莎的欢心,当然,他更想把可爱的小巴莎搞到手。然而,经过我和卡德俩人多方的思想政治工作、还有奶奶故意设置的障碍和预防措施,直到最后,这家伙的阴谋和个人目的始终没有得逞。
送来的合影相片上,我看到我们全家人的嘴角全都咧开了,都像月芽儿一样的上翘着。弯弯的、细细的,尤其是奶奶,整个人笑得非常的开心愉快,如同草地上次递盛开的芍药花。牧场里每年一次的集体合影习俗,让我们一家人聚集在一起,感受和品味到了现实生活的快乐。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当上确吉克的村长,我一定会继续坚持这种办法,把相片再放得大一些,用它来记录每一年的岁月痕迹,记录这个牧场的发展,记录每一个人愉悦的心情,甚至让它一直沿袭下来,成为我们确吉克草原一项最受人欢迎的传统活动。
照完了相,看着潮水的人群散去,奶奶和她认识的几位老伙伴没有走,仍旧晒着太阳、坐在松木板凳上。她们开始谈过去的事情,谈她们之间的事情,也谈她们将来即将面对的事情。留下的老人们也成了孩子们围着转圈、玩耍游戏的对象。她们先是被一个一个地分开,几个孩子包围着一个老人,捉迷藏、丢沙包,老鹰扑小鸡,玩兴之后,每个老人都会被自家的孩子们一个个带走。
等我和陪着卡德重新回到拍摄现场时,放眼一瞧,我们立即都乐了、笑了。只见剩下的几位老人,尽管满脸皱纹、头发苍白,却显得年轻可爱。她们从盘着辫子的头发、到缀满扣子和装饰品的胸前,还有布料的长裙上,一层层、一片片插满了地面上的野花朵。插在头上和身上的花朵色彩各异,白似神灵、红似火焰、蓝如天空、紫如幽光、黄如秋日。
奶奶也像一朵硕大的花朵,坐在这一群快乐的花朵里,显得清秀夺目、胆怯和羞涩,像一个才懂初恋的山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