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回龙岩

　　翠翠一口气跑到大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有些懊悔：该坐哪辆车才是去火车站的呢？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我，怎这般冲动？应该让瑞平送去火车站，看看这街道，都有几分相似，自己也不认识回去的路了，不管了，路在脚下，大不了多问问别人。她心里这么想着，于是站在路边，小时就听父亲念叨过：出门在外，问个路啥的，要有礼貌，更要看人问路，一般年龄大点的更可靠，或是问问警察。平时父亲的念叨嫌他烦，这时倒是派上用场了，翠翠在心里暗喜。
　　正当想去问一位大妈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翠翠心惊肉跳，心都快蹦出来了，是不是遇上坏人了？
　　“你这傻妞，就这样跑出来，不知道人家会担心吗？”翠翠扭转头一看，又惊又喜，原来，瑞平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他知道没出过门的人万一丢了，怎么跟她父母交代，于是跟吴珊珊说了一声，就四处尋找，从医院出来只有一条路通往街上，只是翠翠人生地不熟，就成路盲了。翠翠脸上微微泛红，像清晨的朝阳，她的心又开始顽皮加速跳跃：我这是怎么了？
　　“真要回去吗？”瑞平拽着翠翠的手。“不走，我在这里合适吗？再说我爹娘也不放心，双珠姐可能呆在这里需要很长的时间……”翠翠低着头，像是不舍又无可奈何，这不是她的家呀。
　　“好吧，我送你去火车站。晚了赶不上火车，我更担心，现在走，估计明天早上能到你家，”瑞平前段时间陪母亲去过他大姨家里，所以他知道翠翠到家的时间。
　　买好火车票，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车了。瑞平拉着翠翠坐在候车室凳子上，深情望着，宛如一个恋人即将离开他，他抚摸着翠翠像瀑布般的秀发：“翠，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但我害怕害怕……如果有一天我们不能走在一起，你要找个好男人嫁了，我会爱你一辈子的，现在只有祈求苍天，让双珠完全恢复以前的模样，这样我就可以娶你了，你喜欢我吗？”翠翠望望这个柔情似水的男人，是幸福，更多的是不知如何回答，想想，这一走，不知道何年马月能见上一面……于是脸一红，害羞地说：“瑞平哥，你是真傻吗？不喜欢你，我又怎会千里迢迢来看你，要知道在我们那几十元的车费很贵的。我不知道我们将来能否在一起，只是知道这辈子，我只喜欢你一个……只是双珠姐更爱你，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没红过脸，可到这里，她完全判若两人……这不能怪她，喜欢一个人总是身不由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双珠姐成了你的媳妇，好好爱她，是我没有这个福分……”
　　“呜呜呜……”火车进站了，“旅客们，1819次列车即将进站了，请前往福建……”候车室的大厅播音员再次重复着那些话，瑞平依依不舍把翠翠送上火车，此刻才知道难舍难分的滋味。翠翠趴在窗户外，一次次揉揉眼睛，直到火车缓缓开始前进，她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泪水盈盈挂在脸上，远远望着瑞平挥手的影子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一晃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瑞平，你今天去接一下双珠出院，工地别去了，对了，你这傻儿子，怎么这么信誓旦旦就承诺了呢？万一双珠会有后遗症，成为瘸子，你真的娶她吗？说实话，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外甥女，都是我最疼爱的人，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偏爱自己儿子一点吧，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自从吴珊珊从医生那里得知双珠的状况后，一直为这事担忧，她望望丈夫董春，又望望儿子，眼神中是那么无助。
　　“原来不是你一心想要双珠成为你儿媳妇吗？我就一直不同意，自古以来，老亲联姻，大多数人成冤家，这下你可满意了。”董春不愧是老村长，做事稳重，说完，拿起旱烟袋走了。
　　“妈，今天提到这事我才对你说，我对双珠的喜欢只是兄妹，你懂吗？但如果她真的会瘸，我还是会履行承诺的。”吴珊珊似懂非懂望望儿子离去的背影，自语：这是啥意思？我不也是想着自己的亲外甥女以后会更好相处吗？何况双珠还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瑞平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护士正在整理床铺，“你好，护士小姐，我想请问一下住在这个病床的病人呢？”护士扭转头，走到床头柜的抽屉前，在抽屉里取出一张字条，“这是我按34号病床的原话代写的，你看看吧，她说她不识字。”瑞平谢过护士小姐，打开字条，虽然瑞平也是穷山沟里的娃，父亲还是让他读完初中毕业，因为在他曾祖父的时候，家境不错，从小就让董春进了学堂，所以董春娶了吴珊珊在村里当这么多年的队长。故而，董春的几个孩子，个个都初中毕了业，这在当时可是佼佼者。
　　“瑞平哥，我回家了，正好今天那团长也来了，很巧，他的老家也是我们福建的，只是不同山区而已，他听说我们要出院回家，于是给我们买好同去的车票，真对不起，我不辞而别。瑞平哥，医生说，我的腿还要休息三个月，如果三个月没有什么异样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到时你到我家，带上你的聘礼，我要嫁给你。妈妈说我这么大不害臊，其实她更希望我嫁给你，这段时间她也看到了你的为人，还有你那句话让我感动，即便我成为瘸子也会娶我，对吗？好了，我走了，期待你早点到我们家，跟小姨说声，我们回家了。”瑞平傻呆呆地站在那，心里却像五味杂陈，多单纯的一个姑娘，希望老天爷能赐给她一个健全的身体。
　　三个月的时光，对于瑞平简直是度日如年，期待双珠康复的好消息，又常常萦绕在梦中的是翠翠的影子，思念蔓延在这个年轻人的每一根神经，白天还是照常工作，晚上对着繁星点点的天空说：翠翠，你在哪？我们今生能在一起吗？这些日子，好在雨生帮他管理安排一切，这恍恍惚惚的他似乎难以恢复以前的模样。终于看到树叶发黄了，“瑞平，你家的信。”邮递员是同村人，直接把信个带回来，本来一般情况都是放在大队的办公室的。
　　瑞平紧张地接过信，有几分将信将疑，是大姨家的吗？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一排排清秀的字迹出现在眼前，非常工整。
　　瑞平哥：
　　你好，我是翠翠，很意外吧，我会写信。我想你一定会担心双珠姐的情况吧。转眼三个月就过去了，可双珠姐的腿像是短了半截，一瘸一拐的，如今她在家里天天大哭大闹，吵得不得安宁，她回家后，也一直不愿意搭理我，只是我每次都是厚着脸皮去她们家，我想解除我俩之间的疙瘩。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她那有点智障的哥哥在上个月去世了，是自己摔进池塘没人看见淹死的，这对于你大姨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人傻了点，但总是她的亲骨肉吧，或许这样也是好事，他自己得到解脱。
　　瑞平，我想我们之间是有缘无份了，我的父母已经给我定了婚，男的家里条件不错，就是年龄大了些，是个木匠，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所以你也早点把双珠姐娶回家吧，她是真心爱你。那天你大姨说要写信告诉你这些情况，双珠姐却不肯，她说如果让你知道她是个瘸子，她就去寻短见，她说如果一辈子这样，她不会嫁给你，不会拖累你，她会躲得远远的，家人看不到的地方。
　　瑞平哥，听到这些话，我真的很担心双珠姐会想不开，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写信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一定会信守自己当初的承诺，把双珠姐娶进门吧！
　　祝你们幸福！
　　翠翠
　　瑞平看完信，呆若木鸡似的处在那儿。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到了秋天的雨似乎也特别萧瑟，屋前的落叶纷纷扬扬，是多么不愿意离开成长的地方，夜幕已渐渐拉上黑帘，伴着凄凉的雨声，多么伤心与无奈。瑞平关上木窗，他想暂时瞒着父母，先去大姨家看看。他往床上一躺，蒙上薄被，虽还是刚刚入秋，山沟里却比城市冷得早。“唰唰唰'的眼泪伴奏雨声在夜里沉睡，想想心爱的女人就要嫁人了，而自己却要娶一个不喜欢的表妹，这难道是上天的安排吗？一整个晚上，瑞平听着抽泣的雨声不能入眠，第二天天刚亮，父母还没起床，他就在桌上留了张纸条：爹、娘，我去福建大姨家了，来不及跟你们说一声，我乘坐部队买菜的车去火车站，别担心，明天就回來。
　　瑞平赶上去福建的第一趟火车，下午四点多就到达龙岩，还得走十几里山路。幸好正好遇上一辆顺道到山上砍树的大卡车，这才免得足底之苦。最后一缕阳光渐渐消失在山顶后，夜幕把这寥寥无几的十几户人家吞噬在黑暗中，星星像个顽皮的小孩，争先恐后出现在天空，唯独那皎洁的月亮，不紧不慢，带着优雅的步子轻轻走进这群孩子中。
　　“双珠，大姨……”瑞平无声无息就出现在这个破旧的房子内。外屋还是漆黑一片，只有里屋的柴房隐隐约约看见有些光线。“娘，好像是瑞平的声音，是瑞平来接我了吗？”双珠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又明明清晰听见他的声音。“傻闺女，想瑞平了吧，他现在还会娶你吗？就是他要娶你，我这个当大姨的还过意不去呢？多好的一个孩子，你跟他是有缘无份了。”瑞平摸黑走进里屋，坑坑洼洼的地不平坦，好在是个男孩，胆大。
　　“大姨，双珠，是我。”瑞平巡视了一下四周，都晚上了，怎就这孤儿寡母两个女人在家呢？“瑞平，真是你。”双珠惊喜地想奔过去，可一瘸一拐的腿像是有意刁难她，双珠意识到瑞平注意她的脚，突然停下脚步，心里非常自卑难过，扭转方向往房间跑，那一瘸一拐的背影让瑞平又难过又自责，“大姨，双珠她的腿真的就这样了？”里屋传来“呜呜呜”伤心地痛哭声，双珠母亲从灶台下来，惊奇地借着灯光看着面前这个小伙子，说：“瑞平，别难过了，这些都是命，谁都不能改变。”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到？等一会，我烧个蛋就能吃饭了。”瑞平看着大姨还这般安慰、善待自己，更是内疚，哽咽一会，才问：“大姨，姨父和表哥呢？”双珠母亲背过身摸了一把泪，说：“那个痴呆的表哥走了，你的姨父和其他表哥都去山外打工了，就我们娘俩了，这样也好，是解脱……”
　　“大姨，你别太难过了，我这次来是来接走双珠的，我要娶她为妻，你也跟我一起走吧，这偏僻的山上，你一个人住这里，我真的不放心。”这时屋内停止了哭声，双珠从里屋走出来，说：“瑞平哥，你是为了承诺吗？我现在这样子了，你娶我干嘛？你这么英俊有更多的女孩喜欢你……”双珠还没说完，喉咙里像卡了一根刺。瑞平走过去，将双珠搂在怀里，说：“双珠，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的，你是个好女孩，现在什么也别多想，娶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没有谁强迫我。”他回过头，对正在烧菜双珠娘说：“大姨，你放心把双珠交给我吧，明天你们就一起去我家。”双珠母亲把饭菜端到前屋的桌上，瑞平看着这桌子像个企鹅还有点摇摇晃晃，这样一个家能早点走出去，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她点点头，说：“你把双珠带走吧，我要在这里等着老头回來，好好待双珠，她幸福我就快乐，这也是一个母亲的真心。”
　　火车在铁轨中奔驰，人生就像这双道的铁轨，早就框架好每个人的人生。瑞平看看熟睡在怀中的双珠，在心里问自己：这是爱吗？是一个哥哥对妹妹一生的照顾。他透过玻璃望望窗外，只有那几只自由的鸟儿在田间飞来飞去，轻语：鸟儿，我是真的恨翠翠了吗？这次去龙岩居然没去看她，其实看不看都一样，都无法改变要接受双珠的事实，这就是我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