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羽诉钟情
作品名称:花落成殇 作者:夏竹 发布时间:2016-04-10 14:41:42 字数:6338
睡梦中那些曾经的美好汹涌而来,却又瞬间消失无踪,冰璃想要挽留一些东西,却眼看着它从指间溜走。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着,冰璃很想睁开眼睛,可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冰璃的额头,说道:“玉儿……你怎么了,为什么额头这么烫,别吓我好吗,别吓我……太医呢?太医!来人,把太医给我叫来!”
是贺兰英,既然是利用,那为什么他的声音会那么焦急不安呢?
有人搭上了冰璃的手,为她把脉,随后,四周一阵吵杂声。
“什么?药石罔效?昨日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今日如何会大病至此?本皇子限你三日之期,若治不好……提头来见!”
“是……”
明明感觉到了很强烈的光线,眼皮却沉重得仿佛有千斤般,身如火烧,心似窑窖,就连梦里,都是一半寒冰一半火焰。这样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柔软的东西覆上了冰璃的唇,随后有一阵清凉,细细涓流入口,流入心里,肺腑的灼热冷却了不少。
那人在冰璃耳边低语,“玉儿……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不能再让你……受苦……”
话语间满是温柔和心疼,这声音……是雪痕吗?冰璃好想睁开眼睛看看,可她做不到,好累。迷迷糊糊,朦朦胧胧,黑暗中似乎开了一个缺口,有微弱的光线洒进来。
冰璃终于看到了太阳,但是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揉揉眼睛,正想挣扎着起身。
外面一阵悉悉索索,有丫鬟在低声说话。
“你听说了吗?昨夜房顶上掉下来一个刺客,差点没把绿香给吓死。”
“我也听说了,那个人摔下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气息奄奄,估摸着是不行了……”
“姐姐知道那人是谁吗?”
“我听说,就是那个和玉姑娘一起,当初被殿下带进宫里的人。“
“就是那个眉眼英俊的青衫公子?”
“是啊,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刺客,这么英俊的人,怎么就……哎……”
巨大的不安袭来,犹如潮水一般,要将冰璃淹没。她连忙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扶着墙走到她们跟前,问道:“你们说的人……是谁?”
“玉姑娘……”她们有些惊慌失措,低下了头。
“你们……刚才说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沉默不语。
“告诉我!”冰璃一把扯住秋临的衣服。
“是……雪痕公子……”秋临战战兢兢。
“雪痕现在在哪儿……”
“在……在殿下那儿……”
冰璃放开秋临,夺门而出,一路飞奔,心中又是一阵抽痛,雪痕,你不要有事啊,一定不要有事……
冰璃跑到沐曦宫,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虚弱的靠着门边喘气。
贺兰英看到冰璃,也是脸色煞白:“玉儿……”
“雪痕呢?”
贺兰英沉默不语,复杂的情绪压抑在眼底。
冰璃走进屋内,目光落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那英俊的面容如此熟悉,但这一刻,他却紧闭着双眼。
“雪痕。”冰璃轻轻呼唤,多么希望他听到她的声音后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但屋内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回应。
冰璃转过身,怒视着贺兰英,问道:“雪痕他……怎么了?”
“玉儿……他已经……已经……”
“我不相信……”一个没站稳,身子向后仰去,扶住了床沿她才稳住身形。
“玉儿……”贺兰英欲上前扶冰璃。
“你不要过来!”冰璃歇斯底里的大喊,转身握住躺在床上的雪痕的手,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手凉的没有温度,冰璃放开他的手,他的手缓缓从冰璃的手心里滑落。回首凝望窗外那虚幻透明的天际,一幕幕片段如流云一般,被风吹散。
雪痕,你不是说要一直保护我的吗,你不是说要一直守在我身边的吗,你不是说要一直一直吗?我们都约好了,你凭什么要失约,你给我的承诺,都化为乌有,海市蜃楼,始终不过一场梦,心仿佛被人掏空了,连喊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的场景越发虚无,步伐轻飘飘仿若悬空,眩晕袭来……
好像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渊,身体就这样一直坠,一直坠,就这样吧,很累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水横在面前,河水却格外清澈,一座弯弯的小桥延伸至河的尽头,河的另一边是花的海洋。花儿开得肆意,红的妖艳如血,白的莹洁如雪,但是都没有叶。有花不见叶,有叶不生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惜,是彼岸花吗?
桥上烟雾缭绕,虚幻缥缈,站着一人,青衫挺俊,那人缓缓转过头,微微一笑,那如此熟悉的面孔,竟是雪痕。
“玉儿。”他的眼就是这薄雾里微弱的星光。
“雪痕……”
“我已经离开你了,只是,舍不得你。”
“雪痕,你为什么这么傻?”冰璃缓缓向他走去。
“不要上来,对不起,答应你的,我没有做到。”他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眼中有着无限的伤痛却强忍着,那笑甚是勉强。
“你这个……笨蛋……”眼泪涌出,没有掉落,反而浮上了天空,隐隐约约闪烁着光芒,像梦中的流萤一般。
流萤里全是雪痕的身影,腼腆的笑容,温柔的目光……昔日繁华终散尽,碎作一地,独留心醉。时光斑驳了所有,用尽全力,只为见冰璃最后一面,流年冲淡了他的面容,唯留下那日他许下的,未兑现的承诺。奈何桥前,谁曾在转生石畔,刻画他的名字。
“我爱你,玉儿。”
等待,是为了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笨蛋,我不是也和你一样,死了吗?”
雪痕摇摇头,说道:“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我喜欢……你的笑。你回头看,玉儿……”
回首,只见一个蓝色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明媚而忧伤,发丝清散。
冰璃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由丫鬟搀扶着,一步步离开沐曦宫。贺兰英只能看着,看着冰璃的身影走远,心中怅然。
“玉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光华殿。”
走进光华殿,正看见贺兰羽与一人在商谈。贺兰羽看见冰璃进来,走上前,说道:“玉儿,身子不舒服就在房里好好休息,外头风大,你出来做什么,你们是怎么服侍主子的?”
“不怪她们,是我自己偏要出来的,我有事要问你。”
“我正在和使臣商谈国事,有什么事回暮风院再问也不迟。”
“不!我就要现在问!”
“那好,要问什么,现在问吧。”
“我问你,雪痕死了,你可知道?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
“我知道,但此事与我无关。”
冰璃沉默片刻,欠了欠身,说道:“打扰了。”说完便要离开。
冰璃丝毫没有注意到与摄政王商谈的人是玄幽王上官千夜。看到冰璃的样子,上官千夜不由想起冰璃在靖国参加百花盛会时,那楚楚动人的样子,想起在月云楼相见时的淡定从容,如今再见,满面病容,已是判若两人。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在半月里变得如此憔悴,上官千夜真的很想知道。
夜,凉如水。
冰璃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看着桌上升起袅袅青烟的茶杯发呆。
突然,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人,此人端坐在轮椅上,面戴一张面具。冰璃看见此人,神情有一刻的停滞,但很快被掩饰过去,只说道:“夜深人静,不知王爷到访,所为何事?”
上官千夜推着轮椅进入冰璃的房间,看着冰璃却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问道:“你还好吗?”
冰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王爷都看到了,不是吗?”
“都怪我,没有及时出现,才会陷你于如此境地。”
“王爷何出此言,你在与不在,该来的还是会来,王爷无须自责。”
“如果我早些寻访到你的下落,早些派人来接你回靖国,你也不用在此地受苦,如果……”
“王爷莫要再说,王爷该清楚,世间之事没有如果。曾经听闻玄幽王总是会以各种身份现身各种重要场合,这次来到西盛,不知王爷是以何种身份出现?”
“使臣,与摄政王商谈一些政事,这次来西盛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要救你。”
“据我所知,玄幽王已不问朝政多年,这次又何必趟这浑水?至于相救,更不必了,冰璃一个小女子怎比得过朝政大事,且冰璃在宫中住的挺好,不劳王爷费心了。”
“你我在月云楼初遇,我便觉得你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一样,所以,我要做的事绝不瞒你。“
“救不救又有什么要紧,都是命,王爷的心思不瞒冰璃,那冰璃的心思也没必要瞒着王爷。冰璃身中剧毒,已无药可救,王爷无须再费心思。”
“你是我的妻子,怎能不管?”
“就算是冰璃与王爷有缘无分,王爷另觅佳人便是。”
“冰璃……”
上官千夜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有箭射进冰璃的房中,方向直指上官千夜。冰璃见状,推开了上官千夜,箭穿过她的身体,插进了身后的柱子上,身体倒在了上官千夜的怀中。本已重病的冰璃用尽全部的力气,说道:“王爷,我累了……想要……好好休息……”说完,便没了知觉。
光华殿。
床上的女子紧闭着双目,呼吸微弱,羸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只是低声说着些梦话。
贺兰羽坐在床畔,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睫,低声细语:“玉儿,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倘若,天要取你的性命,我也一定要——逆天而为!其实,早在你进宫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你了。那日,追影向我汇报,‘王,皇子殿下带了一名青楼女子回来,恍惚听到殿下说,要把她献给王,王还是小心为上’。于是,我故意让那个要被凌迟处死的奸细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你竟然没有因此害怕退缩,你的从容,让我颇感意外。所以那日,偶然看见你躲在长亭中避雨,眼神迷茫,我唤走了我的贴身侍女,假装避雨接近你,却发现……你与寻常的烟花女子并不一样,或许是,明月夜的一首清曲,或许是,临风台的彻夜谈心,不知何时,我竟对你有了异样的感觉,是红粉知己?还是流水知音?不……应该比那还多,不然我又怎么会在看见你进了英儿的房间后,前所未有的……失了神。‘王……很晚了,更深露重,是否回寝宫歇息?’绿雅问道。可我却没有回去,只是……呆呆的伫立在远处。那夜,月色空旷,夜风甚凉,也不知等了多久,突然看见你哭着朝我奔来……惊兔一般的扑进我的怀里,在那一瞬,我觉得周围都静止了,抱着你,心里竟有一丝窃窃的慰足,甚至,只愿能如此天荒地老……可是,英儿应该早住进了你的心里……我问你喜欢的是谁,你回答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像撕裂了一般的疼。你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可我还是饮鸩止渴般不能自已地喜欢你。听说你半夜睡不安稳,醒了多次,我便叫林姑姑把我的安眠香给你点上;听林姑姑说你喜欢吃鱼,我便在生辰那日,亲自把鱼刺都挑除,我已经好久没有过……关心一个人的感觉了……自从母后去世,本王就没有在意过任何女人,是你让我觉得,我终于遇上了一个能够动我心魄的人……那一阵,我甚至连梦里梦到的都是你……你白色衣裙飘扬,黑发如瀑,浅浅的笑着,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淡淡的红晕。
直到……那一天,追影查明你确实是英儿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不仅如此,你还和英儿那日带回的刺客交往甚密……得知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心里又痛又冷,你对我究竟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追影叫我,把你们除掉。可笑如我,在明确你的身份之后,却舍不得杀你,对,舍不得。大臣们逼我选妃,而我心里想选的人,竟然是你。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那夜在寿宴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竟无法自控的说出了心里话,那一刻,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否则,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明明知道你可能是个随时会取我性命的奸细,依然飞蛾扑火般的爱上了你……
你不是一个好的奸细,但绝对是一个好的小偷……我的冷静理智,我的杀伐决断,一定是被你偷走了,否则……我又怎会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你怎么能死呢……你从我这里偷取的东西……一样都未曾还给我。若你敢就这么死了……本王一定一定……不会饶你!哪怕到了阎王殿……转生石畔……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一定要把你追回来!
玉儿,我不准你死……你怎敢在本王爱上你之后……就这样离开我?”
语气深沉炽热,却又无比哀伤,床上之人的手动了几下,眼睫颤了颤,贺兰羽连忙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光华殿内,跪满了十几个太医。
“玉姑娘本来就病体虚弱……”王太医拱手说道,“又身中剧毒,利箭穿过她的身体,只差分毫便刺到她的心脏,箭伤再加上急火攻心,现下更是高热难退……只恐……只恐……”
贺兰英一把揪住太医的衣领,问道:“只恐什么?”
“咳咳……殿下,微臣不能呼吸了。”
贺兰羽长袖一拂,轻轻的拂开了贺兰英的手,温声说道:“太医但说无妨,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只管告诉本王,哪怕天涯海角,本王都会派人去找。”
“是,是……”王太医战战兢兢地看了羽英二人一眼,说道:“恕臣如实禀报……眼下,药材估计没什么用了……玉姑娘如今神思涣散,气息薄弱……恐怕是……不行了……”
贺兰英眼中腾起蓄势待发的吓人的火苗,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王太医浑身哆嗦着,回道:“回……回殿下……微臣真的尽力了,现在也已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晴空里三道天雷劈落,震得殿上两人呆若木鸡。
顷刻间,殿中一片死寂,众人皆不敢出声。
“呵……”贺兰羽嘴角显出一抹弧度,眸子里寒冷如冰。只听“砰”的一声,王太医临空而起,重重的撞倒在桌角,满脸是血,昏迷了过去。
“以后,这等庸医,还是不要招进宫里了,本王看着不喜欢,听着更不舒服。”贺兰羽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的砸在殿上的每一个心里。
“是……”殿上众人皆惶恐地伏在地上。
“还有,这个王太医是何人引荐的?叫他今日之内,自去刑司领罪!否则,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是,遵命!”众人惶急地散去。
“……”贺兰英握紧了拳头,骨骼咯咯作响,喃喃自语,“玉儿,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贺兰羽闭目凝神,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叔父,今夜,玉儿该让我照顾了吧。”冰璃病倒那日,他们便约法三章,轮流照顾冰璃。
“请便……”贺兰羽仰头,看着窗外被乌云遮住了的月亮,那忧心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的平静,这样的叔父,贺兰英还是第一次见。
贺兰羽又换了新的太医,多日后,冰璃开始迷迷糊糊的配合治疗,没有再抗拒吃药,病情渐渐好转。
床上的女子惨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贺兰羽忍不住伸手轻触,像婴儿的肌肤一般,柔嫩光滑,嘴角也不禁带出一抹淡淡的笑。
“王。”一阵风掠过,追风如影,追影便闪进了光华殿内,“召追影有何指令?”
贺兰羽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忽然一甩袖袍,追影瞬间被震出一丈外,口吐鲜血。
追影勉强撑起来,问道:“王……追影做错何事?”
贺兰羽冷笑一声,说道:“你如今越发大胆了,已经不必听我的话了,是吗?”
追影眼底闪过疑惑,抹去嘴角的鲜血,说道:“追影不知……王所指何事?”
贺兰羽眉峰一敛,语若寒冰:“是谁让你杀雪痕的?本王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是吗?”
“……”追影默默地低下了头,前方射出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他贯穿。
“如此,本王也不必留你了!”光影一闪,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取追影面门。
“请王听追影一句话!”追影不躲不闪,贺兰羽猛地收回了手。
“请王……听追影一句话……再杀不迟……”
贺兰羽敛了敛袖袍,神色淡漠:“说。”
“不管王信不信……追影只说一句——我……并没有杀那个刺客!”
“当真?”贺兰羽眼中的杀意渐渐敛去。
“追影自幼师从青木阁,杀人讲究快狠准,一招毙命,听闻那个刺客死因复杂……这显然并非追影所为。”
“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追影点点头,说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属下觉得,雪痕之死……说不定与皇子殿下有关……”
“怎么说?”
“殿下喜欢的玉姑娘……与那个刺客关系密切,而且除掉那个刺客……王又是最大的嫌疑人……若是殿下行此事……恰恰是——一箭双雕之计!”
“你是说……英儿为了得到玉儿杀了雪痕,嫁祸于我?”
“属下仅是私心揣测。”
“英儿不是那样的人。”
“王……男人一旦被女人迷住,就再也没有理智了。当日您在大庭广众之下要纳玉姑娘为妃,或许正好逼急了殿下,才让他不得已出此下策……”
贺兰羽沉默,瞳孔深深。
整个宫殿静谧无声,浅浅微风吹入殿内,吹得人发丝浮动,轻纱曼扬。对话的两人,殊不知,躺在床上的女子睫毛颤着,蹙着弯弯的柳眉,咬着苍白的唇,谈话,尽收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