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梦醒时分

　　冰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艰难的才回到了暮风院，面色苍白如纸。林姑姑一见冰璃，立刻担心的问她是否生病了。
　　“我没事，姑姑放心，我只是……有点累了。”冰璃挤出一丝微笑，摇摇头。
　　“没事就好，牡丹姑娘在外面受凉了吧。”林姑姑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给冰璃，“我给你熬姜汤。”
　　“谢谢姑姑。”
　　一室袅袅生烟，红烛猎猎。有风自那扇敞开着的窗吹进，淡淡的桂花香扑鼻而来，姜汤的腾腾热气熏得冰璃鼻尖微红。
　　轻抿一小口，姜的香味充斥唇齿，驱散了寒冷。
　　“姑娘啊，要是有什么委屈就和姑姑说说。”林姑姑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添深了几分，她的手温暖而柔软，略微起了些老茧。
　　“姑姑不用担心……对了，宋雪怎么样了？”
　　“他啊，被杖罚了五十棍，说实话，我从未见过摄政王如此的心慈手软。”林姑姑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过几日便是摄政王的生辰，请姑娘好好准备。”
　　“好，我知道了。”冰璃点点头，喝完剩下的姜汤。
　　
　　来到织雪院，幽寂明月悬于暗夜苍穹，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仿若天水相接，深夜带着露水之气的凉风吹过脸颊。
　　桌上灯火昏黄，室内有胭脂水粉的气味弥漫。
　　“你来干什么？”趴在床上的宋雪面色苍白，冷言冷语，“来笑话我？”
　　“给你。”冰璃把小小的红色瓶子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
　　“金疮药，治伤的，放心，没毒。”这金疮药是雪痕上次给冰璃的，他说担心她再受伤时，他不在身边。
　　“你……”宋雪的目光微微动容，随后又低下头，仿佛自言自语，“哼……好像你也真有那么些与众不同，怪不得……”
　　“没事我先走了，再也不见。”冰璃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织雪院，抬头望了一下明月，一片朦胧。
　　来到教坊司，晨光熹微，露珠映烁。有许多美貌的年轻女子在前面，宫里的姑姑正在教习她们礼仪。“行必正，言必端，恪守本分，对上敬之，对下温之……”连林姑姑也在一旁。
　　冰璃悄悄走上前，轻声问道：“姑姑，这些都是新晋的宫女吗？”
　　林姑姑笑了笑，低声说道：“这回可不是。”
　　“那她们是？”
　　“摄政王要选侧妃了，这些都是大臣们选送上来的官家女子。”
　　“选……侧妃？”
　　“是啊，摄政王一直孤身一人，朝臣们早就上奏过很多回选妃事宜，前些日子摄政王终于下了旨意，定在寿辰之日选侧妃呢。”
　　“是这样啊。”不知为何，冰璃的心微微一凉，像是沉入了水底。
　　“咱们终于要有王妃娘娘了，送来的这些姑娘，个个都是美人胚子。我瞧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真不知道，王会看上哪一个呢。”
　　冰璃强颜欢笑，说道：“能被摄政王看上的，必然是……最好的。”
　　
　　“摄政王到——！”忽然，外头忽然有人高声报。
　　众人纷纷跪下，只有冰璃一个人反应慢了一点站在人群中，随后才反应过来下跪。
　　待选秀女们带着兴奋又期待的心情偷偷观望。
　　“我听说……咱们这位摄政王，是整个西盛国里最好看的人了。”跪在冰璃前方的绿衣女子和她身边的紫衣女子悄声说。
　　“真的吗？”紫衣女子兴奋的抓紧了手帕。
　　“可不是？听说见过的人都惊为天人呢。”
　　“真的有这么好看？“
　　绿衣女子正要答话，听见脚步声后立刻噤声。
　　脚步声愈来愈近，身旁的秀女们不约而同的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一个谪仙一般俊美的人走了过来。
　　贺兰羽眉目一扫，启唇问一旁的林姑姑：“这些……都是待选的秀女？”
　　“是，这位是言尚书家的千金，言楚月。”
　　“见过摄政王。”言楚月羞羞答答的。
　　“嗯。”贺兰羽的声音平平淡淡。
　　“这位是吏部张侍郎家的次女张妙儿。”
　　“见过摄政王。”张妙儿双颊绯红。
　　“嗯。”
　　林姑姑一一介绍，贺兰羽一一点头，面无表情。
　　看着她们那一张张娇俏美艳的脸，一副副娇羞样，心里怎么就不是滋味，酸酸涩涩的。冰璃心想，这是在吃醋吗？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贺兰羽？
　　冰璃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高大的影子遮住了她的眼帘，是贺兰羽，不知何时，他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冰璃，来到了她的身边。秋凉，他身上披着一件宝蓝色的狐裘，墨色的秀发掩映在肩上的白色狐毛里。他对冰璃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王……这位牡丹姑娘并非秀女。”林姑姑连忙解释。
　　“本王知道。”贺兰羽点点头，下颚划出优雅的弧度，伸手轻抚冰璃的脸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贺兰羽的举动，冰璃不免心想，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要让这里的人与她为敌吗？要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冰璃保持淡定的语调，说道：“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贺兰羽静静地望着冰璃，说道：“是吗？”
　　冰璃回望他，他忽然把手移到她的耳际，轻轻将垂在她耳鬓的一缕秀发抚到耳后。冰璃已经感受到了哀怨的目光。
　　“地上凉，别跪着，快起来吧。”贺兰羽眨了眨长睫，用手扶住冰璃。
　　“就让我跪着吧，请摄政王别拦我。”冰璃把头低下，女人是最可怕的生物，她恐惧那些杀人利器。
　　贺兰羽俯下身，就在靠近冰璃脸颊的那一瞬，忽然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是他们，非让我选的，本王心中，早已有意中人了。”
　　他的声音轻如羽毛，温热的呼吸拂在冰璃的耳畔，她竟没听清贺兰羽的话。
　　“既然玉姑娘不愿意，那本王也不强求。”贺兰羽慢悠悠站起身，离开了。
　　遥遥凝望着他走向宫殿外的背影，冰璃心里不能平静。
　　因为那日的事，后来冰璃不敢再去教坊司了。
　　
　　摄政王生辰宴会，笙歌乐舞，管弦繁奏，觥筹交错，十分热闹。
　　冰璃仍然是一袭月牙白的烟罗长裙，从容的登上临风台，淡定的唱了一首曲子。
　　贺兰羽嘴角勾起优雅的弧度，说道：“赐座。”
　　“谢摄政王。”冰璃欠身道，不经意对上了一双幽黑的眸子。贺兰英依旧如火般热烈耀眼，冰璃身形一滞，但很快又平复了情绪，坐到了贺兰羽的身旁。
　　席间珍馐百味，陈酒佳酿，莺歌燕舞，粉光之艳，令人眼花缭乱。
　　台上小怜一袭红衣撩人，怀抱古筝，纤细玉手轻触琴弦，琴音悠扬，悠悠绕梁。
　　冰璃看的正专注，秋临捧着一个碧玉小碟子，走到她的面前，又有一个宫装打扮的丫鬟端着白瓷盘走上前，说道：“摄政王说，姑娘爱吃鱼。”
　　“这是殿下叫我们做给玉姑娘的包子。”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楞了一下，对望一眼，然后放下盘子退下了。
　　
　　难道那天自己喜欢吃包子的事情他还记着，那些过去的回忆的馨香，从眼前这玲珑的包子里散发出来，那日的屈辱又涌现上来，历历在目。贺兰英……是该恨你吗？好像又恨不起来，明明做了那样过分的事……
　　冰璃夹了一块鱼肉，鱼肉香软细滑，入口即化。很好吃，随即她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不过好像没有一根刺，难道……贺兰羽把鱼刺都给挑干净了？
　　席间众臣举杯贺寿，酒酣耳赤。忽然有个喝多了的大臣起身奉承道：“摄政王万寿金安！听说王今日殿选侧妃……真是可喜可贺啊！”
　　贺兰羽的脸色瞬间拉下来，说道：“海大人……还真是……有心了……”
　　海大人哈哈一笑，又对贺兰英说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听说殿下要与戎狄公主和亲……也是喜事一桩，不知日子定在何日？”
　　“呵呵……”贺兰英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说道：“喜事？”
　　“可不是？”海大人笑得一脸灿烂，沉浸在良好的自我感觉中，说道，“摄政王得选王妃，殿下迎娶皇子妃，既可开枝散叶，又利于国家安定，怎么不是喜事？”
　　贺兰英眼风一扫，缓缓开口：“既然海大人这般高兴……不如，本殿下把这桩喜事让给你？如何？”
　　“这……老臣不敢。”
　　贺兰羽默默地喝了口茶，说道：“这话，倒是提醒本王了……英儿与戎狄公主的亲事……不如，就定在下月吧。”
　　“凭什么？”贺兰英一拍桌案，像一头被惹毛了的狮子，“我说了不想娶她！”
　　“戎狄虽是番邦，却听闻那公主知书达理，有天人之色，想来不会让英儿失望的。”
　　“哪怕她有倾国之色，我也不愿意娶！”
　　贺兰羽面色一沉，问道：“这是为何？”
　　贺兰英木着脸偏过头，说道：“不为何！”
　　“此次和亲，于国于家都有益助，不要任性。”贺兰羽的语气淡然。
　　“任性？想来还是叔父更任性些吧？听说这次选上来的官家女子……叔父都不中意，是吗？”贺兰英的话语中是深深的挑衅。
　　“是，因为没有心仪之人。”
　　“摄政王一句没有心仪之人，就能推脱选妃的事情，为何我明明不喜欢这个公主，却要和她成亲？何况，长辈未曾纳妃，侄儿如何敢娶？还是等叔父先纳了妃，再定我的亲事，也不迟！”
　　贺兰羽沉默半晌，忽然一扬唇角，说道：“本王的侧妃，自然是要纳的……”他明澈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冰璃，问道，“玉姑娘，你可愿为妃？”
　　冰璃听到贺兰羽的话，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贺兰英站了起来，带倒一桌杯盘酒盏，说道：“不可以，玉儿她是我的人！”
　　众人皆震惊，面面相觑。
　　“你的人？你早就把她献给本王了不是吗？”贺兰羽的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切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眸子幽幽深邃。
　　贺兰英瞬间愕然，然而，又不服气，说道：“那又如何……玉儿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贺兰羽一向波澜无扩的眼眸中竟透出三分墨色，说道：“这种事……还是要问问，玉儿自己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冰璃，又一次有万箭穿心的感觉。
　　“我……我……”
　　气氛尴尬的诡异。
　　这时，有人高呼一声：“痛哉，惜哉！两位君主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一青楼女子争风吃醋……我天家颜面何在？何在啊？”此人正是海大人。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海大人，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贺兰英眯起眼，嘴角一勾，挂起一抹冷笑。
　　“呃……”海大人顿时语塞。
　　贺兰羽也笑，笑容如同他的声音一般，云淡风轻。说道：“海大人年纪大了……适才又多喝了几杯，想来，是醉了。”
　　海大人终于感到惶恐，连忙说道：“我……我……”
　　“来人！把海大人带下去醒酒！”
　　海大人肥胖臃肿的身躯一震，摆上一副哭丧脸：“王……”
　　“听说子夜寒凉之时，极冰之水浇身最能醒酒……就用这个办法，替海大人醒醒酒吧。”
　　“饶命啊！王！殿下救命！”
　　“遵命！”侍卫立刻上前押着海大人下去了。
　　其他大臣见状都默默低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而冰璃，思绪繁杂，心潮起伏，所有珍馐美味都失去了味道。
　　每一分都是煎熬。
　　
　　宴会散后，冰璃回到房里，却久久不能入眠，难道贺兰羽和贺兰英都喜欢自己吗？那她应该选谁？
　　窗外孤月溶溶，似乎有什么牵引着冰璃到外面看看。
　　经过湖心亭，远处的红亭里似乎有两人在谈论着什么，好像是雪痕和贺兰英的声音，出于好奇，冰璃默默的躲到树的后面偷听。
　　“你确实看真切了？”贺兰英沉声问道。
　　“是的，那只戴着红玛瑙脚环的鸽子，确实是飞进了摄政王的殿内。”
　　“原来……他真的想杀我吗……”贺兰英低头自语，似乎无限悲凉，“做的不错，再继续查下去！”
　　“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也请你不要食言。”
　　“食言？”
　　“是，事成之后，给玉儿解药，放我们走。”
　　“玉……儿？谁许你这么叫她的？”
　　“皇子殿下既非真心喜欢玉儿，就不要把她禁锢在身边。”
　　“谁说我不是真心喜欢她的？”
　　雪痕冷笑，语气带上了愠气，说道：“但凡有一分真心……又怎会让她服下那种毒药？我一想到玉儿受此苦楚……就恨不得以身所替！更恨不得杀了你！”
　　“哼，不跟你废话。提醒你一句，要小心贺兰羽身边的追影，就是那个看不见踪迹的狠辣杀手，我可不希望你任务没完成，就死在了那人手上……”
　　“不劳费心！希望你在利用完我和玉儿之后，能兑现你的承诺！”
　　
　　冰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赶紧走开了。心想，贺兰英……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和雪痕吗……贺兰羽……追影……不会的，贺兰羽真的是心狠手辣的人吗？……不行，我要去找贺兰羽，今日是他的生辰，想必会去……
　　
　　月光笼罩着这宏伟堂皇的宫殿，如网一般，树影摇曳风烟缥缈，阴郁暗暗。
　　临风台。贺兰羽卧靠在石床上，整张脸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悉数显露，琉璃瞳孔深炯，白皙的面容仿佛吹弹可破，其色可与月争辉。
　　一个陌生的蒙面男子正在与他说话：“王，既然明知，那女子可能是殿下安插的奸细……为何还要纳她为妃？”
　　“本王的事，你无需多问。”
　　“追影只是不想，让王陷于危险之中。”
　　“本王自有分寸。”
　　“王，属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属下觉得，那两个人，始终是个祸患，不如一一杀了他们。”
　　“没有我的命令，切勿妄动。”
　　“是。”
　　“最近那个刺客有何动静？”
　　
　　冷，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丝丝吸入肺叶里，生疼。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骗局，为什么让冰璃听到了这些，那温暖明亮的笑容，那温润的话语，那挑去了刺的鱼都是假的吗？贺兰羽，贺兰英，谁不是在做戏？只有她像是一个傻瓜一样的，被感动了，原来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对于他们，自己不过是颗棋子罢了。那潜滋暗长的感情，穿越幽暗的火焰，仿佛破碎的琉璃，落在地上铮铮有声。
　　雷鸣闪电在夜空中划出恐怖的痕迹，大雨哗啦啦的洗涤着满地尘埃，桂花在暴雨的侵袭下坠落，溃烂着的香味萦绕在雨中。
　　回到暮风院的冰璃，望着窗外的大雨，泪水终于无声的滑落，如断了线的珍珠，打湿衣襟。她就这样一直趴在床上，想着，哭着，直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冰璃忘了，忘了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